第 25 章
杜衡忍不住就要說孫靈陌是太后請來的民間大夫,被她捂嘴拉了回去。
「小的不過是個末等宦官,公公手底下這麼些人,自然記不住小的。」
孫靈陌在方才位置上坐了下來:「大傢伙都在宮裡頭當奴才,日子不好過得很,偶爾找點樂子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想與你計較。可我這兄弟老實,手裡頭又沒幾個大子兒,你要再這麼騙下去,逼出人命來,到時可要如何收場?」把沒了機擴的骰盅推給常英,說道:「你要聽我一句勸,從此棄了這下三濫的手段,光明正大跟人比,我便當我今天從沒來過。否則,你要不就打死我一條人命,要不就看著我怎麼出去告發你。」
常英一張胖臉抽搐了下,盯著她看了會兒,笑道:「兄弟年紀不大,脾氣倒是挺大。也罷,」把另一骰盅推給她,說道:「你我再玩幾局,若你果真是技高一籌,那我常英心服口服,從此再出老千就讓我變作河裡的王八!」
「一言為定!」孫靈陌抄起骰盅,又與他賭起來。
她一手色子早已玩得出神入化,想搖個二絕不會出來個一,結果回回都是她贏,並沒讓常英從她手裡賺一局出來。
常英服了氣,說道:「倒真不是個唬人的,你這朋友我常英交定了,有時間就來找弟兄們玩,弟兄們罩著你。」
孫靈陌嘻嘻應了,舉目往桌子旁邊圍的一堆小太監臉上掃過去,忍不住道:「看你們長得也算周正,幹什麼不好,偏偏跑宮裡當太監。這個時候的人不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嗎?你們把自己子孫根都棄了,家裡的爹娘得多傷心。就算不為家裡的爹娘,只為了自己,也不該進宮當太監。」
常英哈哈笑了起來:「看你說的,就跟你不是太監似的。」
「……」
孫靈陌一噎,也說不出什麼來了。見時辰不早,起身同杜衡告辭離開。
回去路上,杜衡幾次欲言又止,一張臉瞥得通紅都沒哼出個屁來。孫靈陌看見,說道:「有話就說,哼哼唧唧的像什麼男人。」
杜衡道:「奴才本就不算男人。」
孫靈陌十分嫌棄地瞥他一眼,搖了搖頭。
杜衡道:「孫大夫,今日這事全是奴才的錯,是奴才好賭,才累得你奔波一趟。以後奴才定會把這脾性盡皆棄了,再不碰賭了。」
「你知道錯就好。」
孫靈陌扭頭仔細瞧了瞧他,見他長得濃眉大眼,唇紅齒白,一張麵皮白白凈凈,十分討喜,便道:「你是為什麼入宮當太監?」
杜衡心上一痛,低了頭道:「我也不想進宮,可家裡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我爹平時就愛吃酒賭錢,欠了一屁股債。那些人就把我爹娘綁了去,說要是再不還錢,就斷我爹一條左腿,斷我娘一條右腿。我實在是沒辦法了……」說著不知不覺紅了眼眶,竟是哭起來。
孫靈陌好不容易把他勸停。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幾步,途經一所宅院時,聽見裡面傳來一曲哀怨凄婉的蕭聲。
不知是何人在吹這等悲痛欲絕的調子,孫靈陌想跑去看看,被杜衡拉住,勸道:「不能去,那是冷宮。」
「冷宮?」孫靈陌來了興緻:「那我更要去看了。」甩開他順著牆根走到院子前頭,透過微開的兩扇門探身朝里張望起來。
不愧是傳說中的冷宮,院子里雜草遍布,蛛網遍結,好不凄惶。一個個蓬頭垢面的女子神色痴傻,眼神獃滯,看見肥大的蜘蛛從自己面前爬過去,抄手就撿了起來,煞是享受地放進嘴裡。
裡面的每個人都是髒亂不堪,原本花容月貌的一張臉如今已完全看不出樣子。
其中卻有一名白衣女子是清醒乾淨的,她用劣質脂粉畫著精緻的妝容,身上穿一件纖塵不染的衣裙,舉世皆醉我獨醒般一個人席地坐在門前台階上,手持玉簫慢慢悠悠吹奏著曲子。蕭聲悲悲切切,凄凄慘慘。那吹簫之人又氣息微弱,面色慘白,幾乎已是油盡燈枯之態。觀其年紀,倒是約有二十一二歲,在這花無百日紅的深宮裡,著實不算年輕了。可難得的是容色俏麗,眼角眉梢風情無限。
孫靈陌看得嘖嘖幾聲,回頭問杜衡:「她是誰?長這麼漂亮都能被打入冷宮,皇上可真是狠得下心。」
杜衡便道:「這是廢嬪佟氏,因毒殺了舒貴妃腹中龍子才流落到這般田地。咱們皇上已經很留情面了,沒讓太后在盛怒之下殺了她。」
孫靈陌道:「你不是說皇上每晚只讓容妃侍寢嗎,舒貴妃是怎麼懷上龍子的?」
杜衡小聲道:「聽宮女們說,舒貴婦那日使了點兒見不得光的法子,留了皇上一晚。為這事兒,容妃還嘔了好幾天氣呢,皇上變著法哄她好久才好不容易哄得她迴轉。」
孫靈陌聞言撇了撇嘴,再回頭時,佟念荷身邊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位方臉嬤嬤,手裡端著檀木茶盤,上面擱了碗黑乎乎的葯湯。嬤嬤苦口婆心勸她把葯喝了,佟念荷卻始終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吹著手裡的玉簫。只是氣息越來越弱,蕭聲越來越輕,最後已是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了。
一首曲子戛然而止,女子手裡的玉簫滑下去,慘白著臉色緩緩倒在了台階上。
梁嬤嬤嚇得面如土色,扔了茶盤去扶自己主子,口裡急得大嚷大叫起來。
孫靈陌要去救人,被杜衡拉住勸道:「不能去!謹嬪是有罪之身,舒貴妃早就看她不順眼,等著她在這裡自生自滅。你要是救活了她,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孫靈陌道:「今日事今日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掰開他的手跑了過去,把佟念荷扶起來,伸手去把她脈象。
梁嬤嬤見她是個面生的太監,嚇得問道:「你是誰?誰讓你來的?主子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你們還是不肯放過她嗎!」
孫靈陌道:「你放心,我是宮外來的大夫,不會害她。」
梁嬤嬤道:「是聖上派你來的對不對?」不等回答,已經激動地搖晃起佟念荷來:「主子,聖上派人來看你了!老奴早說過,聖上不會這樣狠心,他對主子還是有舊情的。主子又何苦總是這樣作賤自己?」
那嬤嬤一邊抹淚一邊晃悠,幾乎快把佟念荷晃散架了。
孫靈陌忙攔住她,說道:「你沒見她就快死了嗎?」
梁嬤嬤嚇得更甚:「你是說……主子就要不行了?」
孫靈陌道:「本來是要死,可巧你們碰見我了。」從前襟里掏出針灸包來,給佟念荷扎了幾針,待她額上青筋泛起方才拔出。
過得片刻,佟念荷悠悠醒轉,睜開眼滿目疑惑地看了看她。眼神很快又變得冰涼,目光從她臉上淡淡瞥過,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來。
梁嬤嬤伸手想扶一把,被佟念荷推開了。
「嬤嬤還是走吧,被人看見又要挑你的不是。」
不僅是那蕭聲,連她的嗓音也被這冷宮浸得冰涼。
適時一陣風過,孫靈陌打了個寒噤,拍拍嬤嬤的肩要找她尋筆墨。嬤嬤眼裡心裡只有自己主子,往前走了一步道:「主子說的哪裡話,老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還怕他們不成。倒是主子千金貴體,不能沒人照顧。」
佟念荷站在風裡,乾淨得與整座荒草叢生的冷宮格格不入。背上鋪著三千青絲,在風裡微微飄揚起來,更襯得她楚楚可憐,姿容勝雪。可惜這樣一個絕色美人,日復一日也等不回自己的悅己者了。
「我已是活不長的人了,嬤嬤何必費心。」她閉了閉眼,整個人虛弱得彷彿一根蒲草,搖搖欲墜。孫靈陌只在電視里看過這種被拋棄的心如死灰的了無生意的妃子戲碼,今天能自己親眼目睹,實在新鮮得很。
想再看幾分鐘,戲文里的妃子卻轉身一步一挪回了屋。
梁嬤嬤還想跟過去,孫靈陌把她叫住,說道:「此處可有筆墨,我寫個方子出來,你讓她每天喝兩服,身子就能慢慢好了。」
梁嬤嬤忙答應著去了,不消多時拿來紙筆。
孫靈陌接過來寫了個治療體虛的方子,又細細囑咐一番飲食。
杜衡早在外頭急得團團轉,見她出來,趕緊拉住她快步往外走,一路給她說些在深宮裡人人只求自保,切莫多管閑事的大道理。講得口乾舌燥,尿意橫生。實在憋不住了,只好先去找個地方解決。
孫靈陌站在外頭等他,等來等去等不見人。
正要喊幾聲,卻看見一隊帶刀侍衛過來巡視,再不躲恐怕要惹來麻煩。她自己本就心虛,怕剛進宮就被揪出錯處,忙低著頭拐進一條羊腸小道。
可沒走多遠,她又看見一隊巡邏衛兵,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赫然往她這裡而來。
她繃緊了神經再次拐彎,進了另一條路。
走來走去走得她暈了,不知自己到底是去了什麼地方。
正扭頭張望,留意著後面有沒有人跟來,身體卻突然撞進一人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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