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一屋子人都在慶祝長公主順利誕下男胎,很快就把孫靈陌忘了。
有丫鬟領著她出了棲霞宮。
她暗暗地想,沒關係,不就是暫時走不了嗎,又不是永遠地出不去了。她本就不是這裡的人,將來也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她一定不會被困鎖在這裡。
這樣想著,她又高興起來,臉上見了些笑容。
走出不遠時,恍惚間看到一片墨色衣角在前面一閃而過。她以為是自己眼花,忙拿過丫鬟手裡的宮燈放在眼前照了照。
可前面空蕩蕩一片,已是什麼也看不見了。
正舉著燈籠仔細查看,身後不知何時走來一人,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了看,問她:「在看什麼?」
人長得溫潤如玉,嗓音也是溫潤如玉,聽起來十分悅耳。
孫靈陌回頭看見來人,忙將宮燈交還給丫鬟,說道:「沒什麼。孟大人是要回府嗎?」
「時辰尚早,我還要去醫官局處理些事情。」
「那我就不打擾孟大人了,孟大人慢走。」
她拔腳要逃,孟殊則卻是喊住了她,說道:「不過是幾個白薯,孫大夫真當在下如此小氣不成。」
看他既說開了,孫靈陌便也不再怕,轉回身對他笑笑:「你我順路,不如一起走吧。」
孟殊則亦是笑了笑,跟上她的步子,說道:「聽說孫大夫是藥王孫思邈後人?」
孫靈陌被石子絆了個趔趄,好在孟殊則及時伸手扶住了。
那俞燈山也真是個大嘴巴,什麼話都敢傳。
「都是別人瞎說的,」她趕緊否認:「以訛傳訛而已。」
「那不知孫大夫是拜在哪位名師門下?」
「我師父啊……我的師父……不過是個鄉野粗人,你不會知道的。」孫靈陌敷衍過去,又恭維他道:「孟大人年紀輕輕就做了醫官局醫正,真是讓人佩服。」
孟殊則道:「今日見了孫大夫,才知在下所學實在淺薄。哪日有空,定要向孫大夫討教一二。」
這人不僅長得儀錶堂堂,唇紅齒白,一張嘴更是會說話,把孫靈陌誇得十分受用。不像那死強盜,長得雖然好看,說話卻是煩人得緊。
不知不覺到了倚晴館,孫靈陌跟他道了別回去。
孟殊則站在門口看她,一時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醫術高超的大夫,卻長得一副病弱的樣子,瘦瘦小小,身量不足,看上去倒像個正值碧玉年華的女孩。
醫人者不能自醫,原來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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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后那裡派人賞了不少稀罕玩意。孫靈陌捧著一水的瑪瑙杯琉璃盞看個不停,算計著回現代的時候要把這些好東西帶上,拿回家給爺爺奶奶還有周晗他們開開眼界。
沒多久,小臉越發白凈的李福祿笑眯眯走進院來,對她道:「孫大夫大喜啊,從此凈可等著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了。」
寒暄一番,把身後跟著的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宦官叫來,說道:「這是陳皮,打小就入了宮,一直在太後手底下調/教,性子伶俐,為人恭謹,幹活也勤快。太后怕倚晴館人手不夠慢待了孫大夫,特意撥來給孫大夫用的。」
孫靈陌道:「太后真是客氣,靈陌打小就清貧慣了,哪裡使喚過人手。倚晴館里已經有杜衡和綉月,綽綽有餘了,這又特意送個人來。」
李福祿笑道:「綉月已被容妃要了去,明日起就要去黎玥宮當差。」
孫靈陌微微吃了一驚。很快又想,在宮裡不管是妃子還是宮女,都是龍座上那位萬歲爺的,怎麼能讓旁的男人多看一眼。她如今扮作男兒身,看樣子又一時離不了倚晴館,綉月自是在此處待不得了。
她沒再說什麼。
綉月回屋簡單收拾了些東西,告別她和杜衡后自去黎玥宮當差。
到了晚上歇息時,綉月在包裹里翻出了被人塞的一百兩碎銀,想也知道是那位宮外來的孫大夫給的。她不覺就紅了眼眶,想自己一向憊懶,又打量孫靈陌是宮外來的布衣,毫無依靠,幹活就更不用心,能躲懶就躲懶,可那位孫大夫從沒有抱怨過她一句不好。
這樣一位貴人,倒與宮裡的人都不一樣,從來也沒有拿她和杜衡當奴才,受過幾個冷眼也並不放在心上。
這種主子,她確實是沒福氣再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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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月走後,杜衡茶不思飯不想了幾天,成天蔫巴巴的,像草地里快要枯死的糠蘿蔔。
孫靈陌打趣他:「捨不得綉月,得了相思病了?」
杜衡便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為她高興還來不及呢,能去最受寵的容妃娘娘宮裡當差,她也算熬出頭了。」
孫靈陌佯做生氣:「你的意思是說,留在倚晴館很憋屈,很丟人,毫無出頭之日?」
杜衡忙道:「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
「我都說了多少遍了,」孫靈陌打斷他:「在我面前別老奴才奴才的,我聽著彆扭。我也是平民出身,生來也沒有富貴命,當不起你們主子。」
一臉機靈相的陳皮聽見這些話,忍不住插嘴道:「孫大夫跟我們可不一樣,醫官局裡有哪位太醫是像孫大夫一樣,出身平民還能一步就坐上了正八品御醫的位置?不僅如此,皇上還破格把你留在宮裡,特意賞了宅院。此等殊榮,除了醫仙繆淳子外,千百年來誰能跟孫大夫相提並論!孫大夫還這樣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升遷,我和杜衡能在孫大夫手下做奴才,實在是我們的福氣。」
「油嘴滑舌。」孫靈陌說,又問他:「那個繆淳子到底是什麼人,聽聞是他幫皇上穩住了毒性,可他現在在哪兒,怎麼我從沒見過?」
陳皮道:「繆淳子老先生乃當世神醫,十二年前受太后所請,入宮為皇上解毒。可雪鳩海棠是天下奇毒,廉賀之既有謀朝篡位之心,又布下周密計劃遣死士給皇上下毒,自是有十成十把握能要了萬歲爺性命。繆淳子使了渾身解數,終是把毒性暫時壓下,保得皇上這十二年裡性命無虞。
「可他雖醫術高超,卻是個拘不住的性子,入宮五年後,因實在受不了醫官局的管制和同僚之間的明槍暗箭,又見皇上的毒已經暫時穩住,再留下也是無用,便請了道聖旨雲遊四方去了,此後再沒回來。也是咱們皇上得上蒼庇佑,原本已是撐不過半年了,誰知孫大夫您從天而降,把皇上從鬼門關里救了出來,這可不是蒼天有眼嗎!」
孫靈陌奇道:「皇上中毒應該是皇家秘辛吧,一旦鬧得天下皆知就朝局不穩了,怎麼你們都知道?」
陳皮道:「孫大夫能想到的事,廉賀之自然也能想到。宮裡想瞞,可有廉賀之一早的經營,又怎麼能瞞得住呢。也就是咱萬歲爺深藏不露,當年雖然只有十歲,又拖著一身病體,可還是在四面楚歌里奔出了一條活路,以雷霆手段迅速鎮壓了廉黨之亂。
「其時繆淳子已經入宮,給皇上保住了性命。可皇上在那年裡只是裝病,做出一副就快要命不久矣的樣子來。很快那些心懷不軌之徒果然一個一個冒了頭,想要推翻趙氏江山。皇上正好趁那個機會出手把朝中毒瘤清理了個乾淨。
「孫大夫年紀小不知道,那一仗打的實在是漂亮,許多人死到臨頭了才知道自己其實一直都在皇上的棋盤上,從來就沒有逃出過他股掌中。孽黨掃除后,民間漸漸開始有了傳說,說皇上其實根本就沒有中過毒,一切都是他設下的迷魂陣而已,目的就是要槍打出頭鳥,來一個殺一雙。」
「原來還有這種事啊。」杜衡聽得一愣一愣的:「我也還以為皇上真是裝病呢。」
孫靈陌從頭到腳打量陳皮一眼,實在覺得他機謹又伶牙俐齒的厲害,問他道:「咱們是不是見過?」
陳皮道:「孫大夫不記得,小的卻是切切不敢忘。那日在壽興宮小的腳下拌了一跤,弄灑了水,眼看就是一頓鞭子,是孫大夫您為小的說了幾句話,小的這才躲了過去。」
孫靈陌想了起來。
眼看將近辰時,她草草用過飯,去醫官局那邊當值。
她是第一天來醫官局,裡面的御醫瞧著她年歲小,出身又不好,心裡不免吃味,不明白皇上怎麼偏偏會提拔她。他們進醫官局要不就是經過層層考核,要不就是家裡世代為官,早在醫官局裡立穩了腳。像孫靈陌這種一來就直接升上了正八品御醫的人,這麼多年從來也沒有過。
孫靈陌明顯看到他們落在自己身上的十分不友好的目光,她在現代還只是個沒出社會的高三學生,除了讀書就是跟著爺爺學中醫,爺爺的醫館又開在小城市裡,從來也不會遭人算計,日子過得一向輕便。如今乍然到了這個環境,她有些不自在,坐在桌前緊低著頭,誰也不敢看。
孟殊則過來以後,一眼看到她小小一個縮在角落裡,微微笑了笑,過來道:「靈陌,你第一天過來,可有不適應?」
孫靈陌看到他來,不知為何,心裡明顯鬆了口氣,整個人自在不少,說道:「還好還好,沒有不適應。」
孟殊則道:「要是有什麼事你儘管來找我,我在這兒還說得上幾句話。」
豈止是說得上幾句話,這整個醫官局都在你手裡好嗎。孫靈陌腹誹著,臉上甜甜笑開:「好,我知道了。」
周圍那些同僚朝她這裡看來,目光里滿是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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