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盡散(四)
在巨大的地下空間里,宸妃的身影實在太小了,她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巫山石料墓碑,通天接地般映入風輕輕的眼帘,將這空曠的地下空間無限拉長延伸。
「故慧敏太子李浩正夫婦墓」
墓碑的下方是一座巨大的玉棺,裡面並排躺著兩個人,安詳靜謐的躺著。
「進去看看。」
在天徽帝的敦促下,風輕輕將信將疑的走了進去,朝著那座巨大的玉棺慢慢靠近,一股朦朧的迷霧在她心中升起,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靠近玉棺,那躺著的兩個人的面容清晰映入風輕輕的眼裡,她才驚覺有些往事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這是真正的太子、太子妃屍身。」天徽帝幽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撫摸著玉棺,眼裡有說不出的溫情。
玉棺里躺著的是他敬重的兄長,也是曾為這個朝代獻出生命的人。
他沒有給風輕輕說話的時間,繼續說道:「早在杏林院趕來之前,朕就已經替換了太子、太子妃的屍身。」
風輕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二人,內心的疑惑越旋越大,快要將她吞噬。
風輕輕回過神來,用細微的聲音說道:「杏林院藏於簋洞之下的那兩具屍體是假的,而這一副……」
她用手指著大殿正中停放的那具棺槨,義正言辭的說道:「才是真正的慧敏太子、太子妃遺棺!」
眾人驚嘆不已,這險象環生、跌宕起伏的情節,竟還是個連環局,莫不是在做夢?
天徽帝虛眯了下眼睛,恍惚一瞬,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晚:「那日,太子召朕前去,將他感染一事悉數告知,並要朕徹底代替他成為『慧敏太子』穩定軍心,治理國家。」
太子萎靡不振神情里,唯有那雙期盼的眼神這麼多年一直回蕩在天徽帝的腦海里,每每夜深人靜時,他都會想起那雙帶著期盼的眼睛。
他搖了搖頭,氣力虛弱:「朕知道那是太子的將計就計,倘若有一絲轉圜的餘地,他也不用死。朕不忍他被害,后抓了那幾個殺手,並一直等到盡數除滅異能士兵后,才回宮與太上皇對峙。」
「太上皇惜名,要維護皇家臉面,朕身為皇家子嗣,自然有維護天家尊嚴之責,真太子一事暫不能公之於眾的代價,是元德皇帝禪位讓賢,居太極宮,尊太上皇。」
像是不甘心,他補充道:「朕不可能看著慧敏太子以性命搏來的天下繼續讓他來霍霍。」
天徽帝輕描淡寫寥寥幾句,將當年那劍拔弩張的場面一筆帶過,想來當年一事風波並不平穩,也是花了大氣力才得以讓太上皇自願交接皇權地位,移居太極宮,享真正的歌舞昇平吧。
「別看他說的輕鬆,你這父皇也是個狠角色。」楚瑜小聲在逍遙耳畔嘀咕了一句。
逍遙眉頭一皺,朝她搖搖頭,低聲道:「噓,別說話,先看看吧。」
楚瑜哦了一聲,沒再開口。
「如果說,太子是因為太上皇而死的,那麼杏林院呢,為什麼當年異能士兵一事後,被大肆屠戮,幾近滅絕?」
人群之中,不知誰問了一句。一時間,方才還鴉雀無聲的大殿里,議論紛紛,紛紛詢問著杏林院一事。
仙樂拄著拐,摸了摸鬍鬚,一臉愧意的說道:「說起來,這事兒,老朽也有些責任。」
當年,杏林院察覺到異能士兵事出蹊蹺,立即派人前去調查,得知真相后正準備與元德皇帝對峙。
這時,行宮密探來報,元德皇帝想把一切嫁禍給太子,下了誅殺令,太子有危險,當時的第十代杏林院院長遂火速命人前往塗陽城,可終究是遲了一步。
仙樂和一眾侍衛抵達塗陽城時,太子已死,只能草草斂了「太子」夫婦屍身,暫放於簋洞之下。
皇帝德行有失,使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杏林院若規勸無效可輔佐太子登基為帝。
只是真太子已死,假太子來路不明,杏林院一時之間陷入兩難之地。
終究是太上皇棋快一步,怕杏林院將真相公之於眾,輔佐太子登基,一邊派人殺太子,一邊幾乎派出了整個上禁軍來剿滅杏林院。
不僅如此,元德皇帝利用民眾誘導,控訴杏林院反叛之心,意欲謀權篡位,杏林院一時之間孤軍奮戰、獨木難支,不得已在逃亡中保留了一小部分勢力。
杏林院經此一事,元氣大傷。
後來,「慧敏」太子登基為帝,太上皇為一勞永逸從旁唆使,異能士兵的法子是從杏林院得來的,天徽帝為此震怒,數次繳伐杏林院餘眾。
導致雙方徹底決裂,矛盾日益加深。
前有真太子死、假太子登基,後有杏林院被屠,杏林院對天徽帝登基一事心存疑慮,故此,二者之間越走越遠。
這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只是,老朽有一事不太清楚,為何天骨蟲會出現在鳳府之中,看樣子被埋了很多年,難道說,異能士兵一事與鳳家也有關係?還是說,這又是太上皇的一個陰謀。」
仙樂望著天徽帝,眼裡閃過一絲試探,他想要從天徽帝的面部表情里讀出些什麼,可那張蒼老的臉上惟餘一絲愧疚。
後者一臉愧疚盯著李震黎。
眾人的視線隨著天徽帝的目光移轉到震王身上。
和震王有關係?
「朕對不起這孩子。」天徽帝歉意的別開了眼。
李震黎心頭微微一動,手不自覺的緊攥成拳,佯裝若無其事的望著其他地方,唯有局促不安的呼吸暴露了他的緊張。
宸妃將一切看在眼裡,微微有些動容,這麼多年,她兒子一緊張下意識攥緊拳頭的習慣依舊在。
她上前一步,一手輕輕搭在李震黎的肩膀上。
李震黎猛然轉過頭來望著她,眼裡閃過一絲慌亂,若不是張口叫了一聲「母妃」他都沒發現,自己牙齒咬合已經到了抽搐的地步。
宸妃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
「這事兒也不怪能全怪你。」宸妃望著天徽帝,言語里毫無責備之意。如若真有虧欠的話,她不也一樣虧欠眼前這個孩子嗎?
「天骨子蟲是早期異能士兵病變的緣由,它是山嶽國聖女用來蠱惑、控制人心的一種手段,其本身是一種融水的蟲子。這種蟲子無色無味無形,能在身體內存活幾年到幾十年不等。」
「尤其以天骨母蟲更為駭人,能存活幾十年到幾百年不等,不吃不喝,不僵不死,只要有一點水,就能復活,可以說,只要母蟲不死,子蟲就能一直存在。」
她將手輕輕搭在李震黎的肩上,脫口而出:「而兩者兼具的天骨子母蟲有一個誘惑人心的的名字,叫……墨蘭啦,也就是山嶽國人常說的墨蘭啦詛咒。」
這一瞬間,李震黎如五雷轟頂一般,震顫的整個人心口緊縮,血液凝固,寒氣從心臟向四周輻散開來,他來不及呼吸,雙手緊握成拳,瞪大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宸妃。
整個人像一個人形冰雕,他提著一口氣,強撐著。
同樣震驚的還有李逍遙,此時他也顧不了那麼多,管他架在脖子上的是什麼呢,他一個箭步衝到宸妃面前,將她的手腕一抓,讓其不得不面朝自己,驚嘆的說不出一句話。
「宸妃娘娘,你說,你說,天骨子母蟲的別名叫……叫什麼!」
他震驚的渾身都在顫抖,不敢置信的看著宸妃,多希望她方才說的不是真的。
「天穀子母蟲就是墨蘭啦,墨蘭啦詛咒!」宸妃神色複雜地盯著他。
逍遙察覺失態,將手鬆了開。難怪五哥看到那東西的時候會說很多年前就開始布局了,也是那日,他們將天骨蟲拿給仙樂看的時候,他會那樣緊張的為五哥把脈,原來是這麼回事。
逍遙咽了咽口水,他問道:「宸妃娘娘,你可知,你說的是什麼嗎?墨蘭啦詛咒,五哥背上的墨蘭啦詛咒。」
在座的百官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驚訝了,彷彿今晚上再發生什麼,他們也不會覺得大驚小怪,這不過短短的一生,也不過兩位王爺的一場婚宴,卻叫他們半日內如同經歷了一生的滄桑與悲愴。
沒有人發出聲音,都在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水落石出,等待著婚宴結束,等待著能早日回家能吃上一劑救命湯藥。
宸妃無奈的點點頭,她怎會不知道那是什麼,那東西害得她家破人亡,骨肉離散,她怎會不知。
逍遙一時有些承受不住的往後退了兩步,感嘆道:「所以這一切和太上皇有關,是太上皇,原來五哥說對了。」
原來真的和太上皇有關。
李震黎一把撐住逍遙,冷冰冰的眸子里終於回暖過來。
風輕輕怕他一時間知道太多信息,身體承受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急切的叫了一聲:
「五哥。」
李震黎看了她一眼,朝她嘴角一彎,示意她他沒事。
他抬起頭,看了看太上皇,看了看天徽帝,最後把視線聚焦在他母妃身上。
他哽咽的問道:「所以,我不是在山嶽國中的詛咒,而是一開始就有,或者更早。」
宸妃的眼裡溢滿淚水,她忍不住別開眼,臉色蒼白。
是啊,更早。
早到如果她知道李震黎會經歷這麼多,寧願不讓他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