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
一直到此時此刻,風輕輕才意識到,李震黎說了很多話,認識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他說這麼多話,就像把這一輩子的話都留在了這簋洞里。
這算不算是一種信任呢?又或者說,這是不是代表著她風輕輕也是那個能讓他義無反顧選擇相信的人呢。
她不敢輕易去猜,怕輸了,也怕這種猜測是一種對彼此的傷害。
風輕輕猶豫的看了看他,計劃中,這件事情在還沒有透明之前,不應該和他講的,只是不知道是他提起宸妃時的落寞觸動了她,還是其他什麼。
她還是想把她目前的想法說出口:「五哥,我們懷疑你身上的墨蘭啦詛咒,並非來自山嶽國聖女的詛咒,而是……而是『斬魂刃』計劃中的一環。根據你身上頻繁的發作,我和老頭一致認為,『斬魂刃』計劃其實是在墨蘭啦詛咒的基礎上被人為篡改后的成果。」
李震黎的眉心微蹙,一絲極為險要的神色從眉眼之間一閃而過:「你什麼意思?」
風輕輕抿了抿嘴,脫口說道:「你還有沒有關於五歲的其他記憶,我指的是,你當年離開上京城的時候有沒有接觸過什麼東西,又或者說,除了天徽帝得那一劍,你還有沒有在其他地方受過傷?」
李震黎望著她,眼裡一幕一幕閃過往事,記憶中的場景被提取,凝著眉心的一縷愁,化成潺潺流水,淌過眼河。
良久,他搖了搖頭,細似無聲的說道:「我不知道,那一劍后,我一直高燒不退,是武妃娘娘不分晝夜的照顧,我剛一好,她就按照我母妃的遺願,將我送到了北疆……你在懷疑什麼?」
李震黎的眸子里驚閃過一些什麼,讓他不得不細細去思考風輕輕的話。
「你懷疑他,不,不對,你懷疑武妃娘娘!」你懷疑我身上的墨蘭啦詛咒是她下的。
李震黎沒有將后一句說出口,那個溫潤淡雅的女子?
風輕輕看著他,有些哭笑不得,有些人天生聰明,哪怕她說的如此隱晦,他也能憑藉一點猶疑的態度,就能猜到這裡,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
風輕輕正想開口,被李震黎兀自打斷:「或許你有懷疑她的理由,但不是她,誰都有可能,只有她不可能。」
是啊,能在千鈞一髮之際,拚死擋下致命一擊,怎麼可能是她,如果風輕輕想的是為著她兒子的皇位,當初讓皇帝一劍殺了他豈不是更好。
哪怕說李逍遙有可能,也絕非武妃。
風輕輕沒有開口去辯駁什麼,她看到了李震黎眼裡一閃而過的失落。
是啊,如果不是武妃,那麼,還有誰有這個能力呢,都說虎毒不食子,真的是他么?
風輕輕緊緊抓著李震黎冰白的手,寒氣汩汩湧來,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李震黎瞧著她,縮回了自己的手。
風輕輕苦笑一聲,道:「五哥,也可能不是他,這也不過是我們的一個猜測,並沒有得到證實不是嗎?」
李震黎瞥開了眼,望著這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的信息林,極不自在的開口說道:「輕輕,你還知道什麼,一次都說了吧。」
風輕輕低頭看了看方才握著李震黎的手,神色不明:「五哥,你可願救杏林院?」
李震黎身子一頓,他知道,風輕輕能告訴他這些,目的就在於杏林院,她身負重任,無論做什麼,都是從杏林院的角度出發。
這些年,民間關於杏林院的消息少之又少,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消失一般,又何以擔得起「救」二字,杏林院之主意味著什麼,他不是不知道,可他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連自己的事情都是一團亂麻,又能幫到他們什麼呢?
「如果我不願呢。」
風輕輕嘴角一揚,道:「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們也不會勉強的,可,五哥,我還是希望你答應,我想看著你奪回屬於你的東西。」
李震黎的眼睫毛眨了眨,風輕輕這話說的很輕,或許還有很多事情他並不知道,如果他一旦開口答應,便只能將生死置之度外,與杏林院徹底融合為一體。
說真的,每次李震黎站著不動,隻眼睫毛微微一動的時候,真的像是謫仙人物,自有一番氣勢,讓人不得不低下頭,彷彿他天生就該高人一等。
風輕輕盯著他的睫毛出神。
兩人在一起,似乎更多的時間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交流似乎變得沒那麼重要。
有人說,真正能相惜的,必不是時時刻刻吵吵鬧鬧的那些人,而是無論你做什麼,那個守在身邊的人都能理解。
「條件是什麼?」李震黎想,她說的他大約也能猜到,無非就是幫他延續生命之類的。
可這對他來說,真的值得慶幸嗎?
不全然吧。
風輕輕瞄了他一眼,站在他右側,笑意滿滿,賣了個關子:「我想,你會喜歡的。」
她頓了頓,伸手拿過李震黎手裡剩下的信,放了回去,說道:「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只要你想看,隨時都可以看到。走吧,他們還在上面等我們。」
李震黎沒有理由拒絕,她知道,他已經答應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至於其他的嘛,來日方長。
如果沒有意外,總是會再相遇的。
李震黎朝著她點了點頭,兩人齊齊轉身,朝著旋轉樓梯走去。
突然,李震黎停住腳步,朝風輕輕看了看。
「逍遙還小,我不想他擔心。」
風輕輕「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點了點頭同意了,心裡暗道:「你何時瞎的,也不找我給你瞧瞧,就那個鬼靈精不知道肚子里癟了多少壞,還小?天理何在!」
兩人正準備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李震黎忽然猛烈向一側倒過去,風輕輕眼疾手快伸手去抓他,動作慢了半分,李震黎已經從旋轉樓梯側旁墜落。
「五哥!
風輕輕喊了一聲,一個翻身凌空跳了下去。
灼華殿外站了一排人,個個面露嚴肅,氣壓低沉,有人不時往殿里張望,有人不時來回踱步。
楚瑜被人帶了過來,一眼就瞧見焦灼不已,來回踱步的逍遙。
「逍遙,出了什麼事,我聽說震王出事了,到底怎麼了。」
明明之前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出事了,都經歷了什麼啊,這是。」
李逍遙看著她,眼裡閃過一絲哀戚,聲音嘶啞的厲害:「五哥他,氣血攻心,昏死過去了,輕輕和仙樂還在裡面。」
逍遙說的時候,聲音打著顫,像是剛從一場噩夢裡驚醒。
楚瑜一把抓著他的手,安慰道:「別擔心,既然輕輕和仙樂都在,震王他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
逍遙的手心冒著寒氣,楚瑜握著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濡濕和寒涼,一陣一陣的從他的手掌心裡冒出來,連帶著她的手也是一陣粘膩。
「不知道,很嚴重,已經進去好久了……」逍遙語無倫次的說道。
跟著五哥這麼久,他第一次從心底滋生出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就像是被人從身後狠狠地打了一棍子,是眩暈是難受,是站立不穩。
五哥這段時間的情況時好時壞,他不是不知道預示著什麼,可是真的到了這一步的時候,他是真的怕了,怕忽然之間李震黎就這麼離他而去。
他甚至都不知道如果母妃知道了,還能不能挺得住。
楚瑜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拍了拍,安慰道:「五哥吉人自有天象,別太擔心了。」
逍遙點了點頭,顯然楚瑜的安慰稍稍起了效果,原本看著他著急的其他幾位,心都懸著的,也跟著稍稍靜下來了些。
有個大著膽子的問道:「那個,問一下,震王這是怎麼了。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呢。」
楚瑜抬頭看著他,給了一個凌厲的眼神,她好不容易安慰的人,因為這句話,又變得有些焦躁,也不知道是該說他是眼瞎呢還是故意的,這種時候難道不是應該靜靜地等著嗎?
亂開什麼口!一點眼力見也沒有嗎?
那人看了楚瑜一眼,悻悻地往後退了一步,低著頭,不敢再開口說話。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流逝,天幕慢慢垂落下來,昏黃的光緩緩從牆垣上消失,夏日的溽熱也開始漸漸退去,涼意一絲一絲從四周升起,掌燈的小廝一個一個點燃灼華殿外寬闊階梯兩邊的燈。
逍遙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個姿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往日里哪裡舒適往哪裡湊,今日也安靜下來,靜靜的待在一側,不時望著灼華殿的大門。
有女侍進進出出,卻也什麼都張望不到,從白天到黑夜,漫長的像是重生了一回。
殿內燈火通明,只隱約瞧得見有些隱隱綽綽的人影被燭燈放大,映在窗戶上。
下人來了幾次,請諸位用餐,也都被拒絕了,都巴巴地望著,希望能有個答案。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仍是毫無動靜可言,逍遙懸著的心像是被人一點一點在扣出來。
就在他「蹭」的一聲站了起來,準備撞門的時候,灼華殿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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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輕:五哥,你還真是,很會找時間暈倒嘛。
李震黎:哪裡的話,我不到過去,怎麼知道風院長不僅醫術高超,這武功也深不見底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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