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幹完活,收割粟米已較昨日來得熟練許多,身體也漸漸習慣這樣的勞作強度。
可即便習慣了,麥子走在路上,仍是不停哼哼唧唧,嚎個不停。
阿起剛開始會皺眉,到後來,連個眼神都懶得分他一眼,伴著他「哎喲、哎喲」的叫喊聲,兩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途經早晨經過的地方,那個含淚求人幫助的小男娃已沒了身影。
想起宋芙嬌憨天真的話語,阿起抿緊唇,半垂下眼。
忽然,麥子難得發出哼哼喊痛以外的聲音。
「嗯?那邊的小蘿蔔頭不是早上那娃娃嗎?」
阿起看了過去。
不遠處,小小的一個身影在空地雙手並用刨著土。
地上有長長一條痕迹,原本破舊的草席被拖了這一路,路上掉著細小的碎塊。
風一吹,蓋在僵硬身體上的席子輕易被吹開,連帶被吹走幾根碎草。
小孩兒也不知挖了多久,兩手沾滿塵土,挖出來的頂多也就一拳頭大小的坑。
挖到一半,一塊形狀略平的石頭扔在他手邊。
小孩嚇了一跳,愣愣抬頭。
阿起:「用石頭挖,快些。」
麥子左右張望,驚覺阿起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小童身邊,還蹲下.身,抓了另塊石子幫著挖土。
不過瞬間,孩子挖出的小洞寬度和深度都拓展了一倍不止,小男孩睜大微紅的眼,握住阿起給的石頭,也跟著賣力挖了起來。
「唉。」
麥子嘆口氣,他起子哥都動手了,難不成他還能幹看著嗎?
同樣抓起腳邊的石頭,一起加入他們。
三人映在地上的影子慢慢被拉長,天色由白轉橙,在夕陽即將西落的時候,挖開的土重新被掩蓋,男童找了塊石子立好,雙手合十拜了拜。
麥子心中唏噓,眼角餘光瞥見阿起不聲不響提步離開,忙追了上去。
想開口說幾句,卻又覺得這時說什麼都不恰當。
當年,阿起也是用這種方式,葬了一手拉拔他長大的老乞丐。
時至今日,阿起仍會去當初埋下的地看一看。
要找阿起,麥子知道不是往河邊去,便是往那地去尋,准能找到他。
兩人踏著夕色前行,越走,麥子面色越是古怪。
阿起毫無預警回頭,被他看個正著的孩子嚇了一跳,雙手扯住衣襬,小小聲說道:「多、多謝你們……」
幹了一天活,回家路上還幫個小蘿蔔頭挖坑葬父,麥子擺了擺手:「不用客氣,不早了,回家吧。」
說完轉身繼續走,然而後頭的腳步聲卻沒有遠去的意思。
麥子:「……」
阿起:「……不用管他。」
他們到河邊就著夜色洗浴,那孩子也自己洗了洗手與臉,直到阿起回家,男童還在門口躊躇。
屋內灰暗狹窄,沒有燭火等照明的物事,門未關,些許月光照進,隱約只看見一張床與簡單的桌椅。
木板搭起的屋子間隙並不密合,夜風還會呼呼吹進屋裡。
阿起淡淡掃了一眼門外探頭探腦的小孩,卷了被子,背對他躺到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木門「咿呀」掩上,阻隔光線,屋內登時暗了一片。
窸窸窣窣的聲音終於停下,緊接而來的是綿長的呼吸聲。
面牆的阿起睜眼,轉過身,熟悉黑暗中視物的他瞧見那孩子坐在門旁,闔眼入睡。
細碎的光從縫隙灑進,襯得那小身影越發單薄。
翌日。
麥子打著呵欠來到與阿起會合的地點,張大的嘴哈欠還未打完,看見阿起身後的小不點,眼睛頓時瞪大,瞌睡蟲都被嚇跑了。
「你怎麼還在?」麥子很是傻眼,「難道昨夜你睡在起子哥家裡?」
他太激動,以至於聲量沒控制好,嗓門聽起來就大,小孩被嚇了一跳,縮了縮身子。
阿起:「……要遲了,走吧。」
他沒有搭理孩子的意思,橫豎不用多久,他自己便會離開。
果不其然,經過昨日男童葬下家人的地方,小孩便邁不動腳步,怔怔地盯著那處瞧。
麥子走沒幾步回頭查看情況,直到小蘿蔔頭的身影越來越小,他才很肯定地對阿起說:「看樣子是不會追上來了。」
不得不說,他心裡鬆了口氣。
他們自己都快養不活了,飢一頓飽一頓的,哪有心思帶孩子?
還是哪兒來的哪裡待著去,幫忙刨坑已是他們能釋出的最大善意。
走到莊子,宋芙今日來得早,遠遠就瞧見她在樹旁使人搭了木梯,旁邊放了幾個空竹簍。
老桂花樹長得高大且枝條粗壯,綠葉茂密。
正值花期的桂花就像在葉上頂著黃澄澄的金冠,一靠近,桂花的香氣濃郁,微風吹過,芳香撲面襲來。
宋芙在莊子這幾日見桂花開得好,早已眼饞許久。
她平日沒什麼愛好,最喜做吃食,尤其以花為食材製作,又能看又好吃。
來莊子幫忙累歸累,但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此舉還能幫上家裡的忙,宋芙天天都很高興。
下人爬上木梯替她摘采桂花,宋芙自己也伸手摘了低處的,奈何這樹長得實在高大了些,任宋芙再如何踮起腳尖,能摘到的亦是有限。
莊子里最不缺的便是木梯,另一把很快送了上來,宋芙想了想,其他人都得忙農活,就她一個事兒最少,不若就自己試著摘桂花吧?
「姑娘可別逞強。」
許是看出宋芙心中的盤算,玉露幽幽說了一句。
宋芙:「……」
不久前才逞過強,以為自己能獨自出行,結果落得連做幾日噩夢的宋芙面色凝重,打消了想親自爬梯的心思。
莊子用的木梯看著笨重,實際輕巧,婦人都能輕易扛在肩上來回走動。
他們摘采樹上的果實也都靠此梯輔助,不難看出上面長久使用過的痕迹。
宋芙手捧竹簍,背對爬梯替她摘花的農婦與玉露說話。
「劈啪」細微的響聲,她們無人注意到,唯有經過的阿起皺眉看了過去。
木梯產生一道裂紋,那裂痕就像草叢中隱匿身形的蛇,悄聲無息繼續往前龜裂。
然後,梯上的婦人挪動,受力改變,木頭倏地斷開。
「啊──」
農婦驚叫,啼叫的鳥兒四散,宋芙還不及反應過來時,眼前一花。
阿起一手撐住木梯,一手把宋芙扯開。
避免了從高處落下的後果,婦人下梯時腿都軟了,跌坐在地。
旁人攙扶起她,婦人忙對阿起不停道謝。
阿起面若寒霜,指著已不敷使用的木梯:「要用之前先看過,也別省,舊了就當柴火燒了。」
幾個親眼見了這狀況的人均是對阿起彎腰說謝,忙去查剩下的木梯狀況是否完好。
要知道,若非有他阻了那一下,人或梯都可能會砸到宋芙身上。
宋芙那是誰?那可是主家的掌上明珠啊!
她要是在莊子里因他們的物或人受傷了,饒是主家平日待他們再和善,碰上這事焉能冷靜?
眾人想來都是一陣后怕,對阿起更加感謝。
宋芙還愣在玉露懷裡,沒明白髮生什麼事,就見阿起黑著臉朝她走來。
「以後不要待在木梯後方!」
語氣之兇狠,可就連平常最護著宋芙的玉露也沒幫腔,而是驚魂未定地同樣對他表示謝意。
宋芙並沒見到當時情形怎樣兇險,也就不如其他人反應那樣大。
她瞧阿起一路走過來,手上卻一路滴落了什麼液體,定睛一看,發現是鮮紅的血滴。
正想讓宋芙往後注意些的阿起話說到一半,便見原先發愣的宋芙迅速起身,一把捉起他的右手:「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