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冷。
薑糖渾身一個哆嗦,迷迷糊糊地從午睡中醒過來。
周身寒氣從每個毛孔中鑽入,沿著血肉侵蝕到骨髓中,彷彿將她塞進了龐大的冰箱里。
半夢半醒中,薑糖納悶地想,這大夏天的,在公司午睡了一小會,誰把空調開得這麼低。
她趴在桌子上縮了縮身子,下意識伸手往旁邊一撈,什麼也沒有,掛在工作椅把手上的午睡小毯子不翼而飛。
濃厚的睡意蕩然無存,薑糖驀然睜大雙眼,茫然地瞪著自己懸在空中的右手。
白得晃人,不像她那雙塗了一厘米的防晒霜就跟沒塗似的手。
指甲上染上一層鮮艷濃重的顏色,她不記得自己曾在午睡前塗過。
薑糖:???
她懷疑人生地將雙手收回來,來回翻面,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漸漸升起來。
同時,身邊窸窸窣窣的討論聲撞進她的耳中。
「這二人打了約半個時辰了,你說誰會贏?」
「這還用說,自然是我們尊主轄下的極寒門弟子了。」
一群穿著輕薄單衫的貌美如花的女子們坐在比試台下小聲說話,不時偷偷看向高台上的人影。
「尊主戴著面具都是這般好看,若能目睹一番真容此生無憾了。」
一個模糊的身影高高坐在寶座上,因為距離過遠看不大清晰。
薑糖忍不住吐槽:這麼遠你們是怎麼看到的?火眼金睛嗎?
等等!?
像是遲鈍地意識到什麼,薑糖目光凝滯,僵硬地轉了轉頭,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皚皚不絕的雪從空中灑落,風聲蕭蕭,夏天忽然變作了冬天。
涼涼的雪花像是樹下吹落的梨花瓣,飄飄悠悠地往下落,拂過她溫暖的臉頰,受熱后融化成小水珠淌過唇角。
她用手接住,盯著掌心中的水滴發獃。
隔著寒氣,台下一群好看得可以媲美女明星的美人咯咯笑著左顧右盼。
台上「鏘鏘——」劍聲相擊不絕如縷。
美人堆里繼續傳來談話——
「那個叫容景的女人去哪裡了?」
「管她作甚麼,成天穿一身黑衣,就憑她也能得到尊主的歡心?」
尊主。極寒門。容景。
熟悉的幾個辭彙讓薑糖整個人目眩神迷,如遭雷擊。
連寒冷都顧忌不上,她的腦中飛速運轉,那些細碎的記憶快速組合起來,逐漸與某本書的內容重疊。
她穿越了……
穿到了一本叫做《絕世劍仙》的復仇男頻小說!
這本書最初是無CP,出於好奇,以及對無CP的喜歡,薑糖開啟了網站追文之路,連夜熬著幾個晚上,才將這部書追平。
每日一到作者更新時間點,便立即打開手機刷新。
前面有多喜歡,後面就有多厭惡。
這是薑糖對這部小說的評價。
和大部分的男頻小說相似,正直的少年最初靈根極其廢柴。
作為天命之子他在開篇便得到天賜良機,逆天改命修復靈根,漸漸地受到門主也就是他爹聞星劍的關注和培養。
從不受重視的一顆小菜苗,慢慢地將要成長為蒼天大樹。
大多人看到這裡,以為是廢柴逆襲流。
沒想到的是,咔嚓一下,半路夭折了。
昔日修真界最強盛的極寒門,竟在某一個平常的夜晚慘遭滅門。
他被誣陷成滅門兇手,遭到全修真門派的強力追殺。
打斷筋骨。
毀壞靈根。
囚禁於玄幽谷。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男主伺機以待,待一個稱之為復仇系統的東西與他綁定之後,逃出玄幽谷,偽裝身份進入四象宮尋找滅門真相。
一路受到弟子們的嘲諷、欺辱,靠其天命之子的神奇機遇和天資超凡涅槃重生。
殺仇人,搶法寶,虐菜鳥……
最終逆襲成修真界巔峰的存在。
故事到這裡早該完結了,但男頻普遍都是大長文。
作者寫到男主統治修真界之後,又開闢新地圖跑到了魔界,下完鉤子突然斷更了。
薑糖心急火燎地等啊等,終於等到作者恢復更新,打開書頁一看,卻是崩壞的男主。
他一改無CP人設,在魔界一邊收小弟一邊開後宮。
後宮人數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佳麗!
薑糖嘔出一口老血,之前的喜歡全部化作了厭惡,恨不得穿過去扭斷他的腦袋再踢兩腳。
立即怒而棄文。
沒想到真的會穿越。
假如知道有朝一日會穿到這裡,薑糖發誓,即使一邊吐一邊吐槽也要完完整整地將整篇小說看完。
甚至還要背誦全文、默讀三遍。
回想不堪回首的追文路,她無比心酸、萬分後悔地抱著自己胳膊,打了個寒顫。
不僅冷,還餓,彷彿很多天沒吃飯那種餓得兩眼冒星星的餓意。
無論身邊在說什麼,台上打得有多激烈,薑糖吞咽下口水,目光停留在桌子果盤中的其中一顆最大最飽滿多汁的桃子上。
伸出手,指尖一點點在寒冷的風中朝桃子靠近。
近了。
剛觸到桃子的表面。
「噗——」
一陣漫長的、令人牙酸的刀劍入體聲音后,白中透粉的桃子上驟然間淋漓上星星點點的鮮紅色。
薑糖倒吸一口氣,來不及為煮熟的鴨子飛了感到痛惜,抬眼就對上一雙灰敗無神的眼睛,胸口插著的一把劍證明了他已死得板上釘釘。
這輩子還沒見過屍體的她瞳孔地震,嚇得腦子一片空白。
美人們似乎很震驚,倒沒什麼恐懼的神色,只是捂著唇,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果然是我們極寒門弟子勝利。」
「可、可是四象宮的人死了……」
比試台上一片混亂。
薑糖沉浸在恐懼中,回神過來時,身邊嘰嘰喳喳的美人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靜悄悄得連一點聲響都沒發出。
在場所有人都朝一個方向看。
薑糖跟著他們的目光,轉過頭望去。
書中的男主角——聞鏡踏雪而來,一步又一步壓著雪,腳步聲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人心上。
模糊的面容漸漸清晰。
一身黑,黑色的寬袍,黑色的頭髮,在這白茫茫的雪中像是誤入的夜色,又如風信子花。
隨著一聲聲的踏雪聲,薑糖看清了他銀色面具下的一雙黑漆漆的眼眸,含著森森的涼意,透出一絲詭異的色澤。
叫她看了一眼便通體生冷,毛骨悚然。
他的面色有種病態的蒼白,而唇色卻是鮮紅像染上了血,除此之外面具之下到底是何種模樣不得知曉。
待聞鏡走到殺人者面前,她和他的距離已經不足三步。
薑糖莫名有些害怕。
不對勁,她的腦中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聞鏡雖身負復仇大業,修真界仇家滿地,但在文中是一個表現得近乎正直大義的人設,對仇家嫉惡如仇,對小弟和陌路人都是笑面春風。
宛如一個普通的豁達少年。
而面前的聞鏡,像是陰暗地溝里的苔蘚,陰惻惻、濕泠泠。
他面無表情地環視一周。
和她正對著的一個四象宮弟子,也是最靠近聞鏡的,竟然嚇得面色慘白,額頭上剛剛滲出一層薄薄的汗,驀地被冷氣凝結成冰,凄慘地掛在腦門上。
比試台陷入了長時間的死寂中。
聞鏡瞥了一眼底下的屍體,看起來漫不經心的。
聲音不輕不淡:「該罰。」
聞言,那殺人的極寒門弟子撲通一聲跪下,面露恐懼之色:「尊主,我並非有意殺害他,求尊主饒我一命!」
聞鏡不吭聲,只輕輕「嗯?」了一聲,尾音微微上勾。
空氣的殺意陡然橫生,壓得人踹不過氣來,偌大的比試台上只聽得寒風的呼嘯聲。
他似乎很不喜有人向他求情。
一片死寂。
沒人敢說話。
四象宮的宮主閔君仁從座位上起身,恭敬地行了個禮,站出來為他求情,「比試中時常會有意外,還望尊主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奪。」
按照修真界的規則,如果死者的親屬或者前輩出面調解,那事情本該按他說的等候判決。
聞鏡卻笑了,笑得詭異。
令薑糖渾身發毛。
咕咚。
有人嚇得咽了咽口水,薑糖側過頭看了一眼,是隔壁一個穿白衣的女子發出的聲音。
咔嚓。
寂靜的氣氛中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薑糖停下亂飄的眼神,沒忍住好奇地往源頭看過去。
只見劍光一閃,快得出現重影,那極寒門弟子遽然身首分離,腦袋從高空中飛起,恰恰落在薑糖面前的桌子上。
她低頭,楞了三秒鐘,才發現——
人頭。
草!!!
一個活生生、血淋淋,還冒著熱氣的人頭!!!!
窩草啊啊啊——
無數聲尖叫沉默地吞進肚子里,薑糖嚇得跳起來,和隔壁的白衣女子抱成一團。
過大的動作引起了周邊的注意力。
後宮們看戲似的望過來。
各大門派的弟子們迅速瞥了一眼便低下頭。
而罪魁禍首聞鏡,他波瀾不興的眼神朝她們看了一眼。
薑糖和那雙生冷的黑眸對上。
這一瞬間時間拉長到無限距離。
她的腦子空白,思維彷彿斷了線。
聞鏡不感興趣地劃過薑糖嚇得發白的臉龐。
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個沒有生命力的死物,或者說和看空氣沒什麼大區別。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了薑糖的身旁,一個白衣女子身上。
眸子漆黑無光,看不出猜不透心中的想法。
白衣頂著視線瑟瑟發抖。
半晌后,聞鏡移開目光,像什麼也沒發生,扯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當場甩袖離去。
揚起的寬大衣袖打亂了飛舞中雪花的節奏。
薑糖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著他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這一眼足夠耐人尋味。
實在是很難讓人猜透其中的含義。
但仔細想想,當一個男人無視路人,盯著另一個女人,這種場面怎麼看都很熟悉……
她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難道是她間接推波助瀾了聞鏡和某位後宮熊熊燃燒的愛情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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