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景燁這人,從小就是信自己看到多於信自己聽到的。
兩年前,宗越和他說,是她救的他。他不信,他偏要靠自己找到白璇,由白璇冒名頂替。
而現在,看到宗越手上的傷,他又懷疑起當日自己的決策。
他故意遲疑問道:「宋林,你手上的傷痕……」
他雙目緊鎖宗越,果不其然在宗越臉上看到慌張的神色,隨後手微微往後縮,由袖子掩住傷口的痕迹,如常日般鎮定地朝他看過來,「沒什麼,不過是之前不小心弄傷的。」
她表情自然,若是沒有下意識微微將手腕往後遮擋的動作,景燁或許就真信了。
景燁目光閃爍了下。他收回目光,平靜地問:「其實這兩年來,我一直記恨當初你沒去落仙崖下找我的事。」
以他當時對宗越的欣賞,若她在他生命危急時願意前去找他,或許他真的會愛上她,願意和她共享權利。
就算景燁只是於心底說這些話,宗越卻隱隱猜到他內心想法。但宗越清楚,哪怕當初告知景燁是她救的他,景燁他絕不可能愛上她。
他這個人虛偽又深情,好色又不敢承認。
宗越散他藏於夕顏閣的後宮時,曾問他為什麼要搜集那麼多美色。
景燁答,為偽裝,為其他人掉以輕心,為將弘毅仙君喜愛之人一網打盡。
他說,宋林,你不知道,弘毅姑父他看似對姑姑情深意篤,實際上卻貪財好色,多少次,他看見弘毅仙君對其他女子,眸中流露出愛慕之色。包括桃枝,弘毅仙君一定也曾對她有過想法,不過被他阻止了罷。
他說的話,宗越信過,但終究沒有全信。
弘毅仙君他,但凡遇到和他口中「莞妹」相貌相似的女人,眸中的愛慕激動確實難掩,但不知是因為在仙界受華綽帝姬和景燁監督的緣故,他從來都是點到為止。
他會激動,會愛慕,會傾向將那些女子調到看得見的地方,但也僅限於此。
他到底還是理智的,剋制的。
反倒是景燁。
他說他進女人堆是為輕敵,為壓制弘毅仙君,但那些女人卻是真真實實和他發生過關係的。
宗越一開始以為他只是說,所以驅散他那堆後宮毫不手軟。天高海闊,何必拘泥於高牆中。等後來,她發現她們是真真切切景燁的女人後,就再沒動過驅逐她們的心思。
包括寒姬,包括蒼瑤。
前者她以為只是緋聞軼事,后卻被證明是真;後者他明知是姑母送來監視他的,卻沒過一月,就將她納入房中。
宗越看著那位曾自傲說她看中的男人她可以得到的聖女,開始變得謹小慎微,向她討教討好景燁之術,突然覺得沒趣。
就好像,你曾經還看得上的一根荊棘,哪怕它試圖傷你,你也可以欣賞它的傲骨多刺。
可某一天,它突然就軟在地上,成了一灘和旁人無異的爛泥。
不過宗越也沒資格批評她。畢竟自尊和驕傲,是需要尊敬作養料的。
在下界時,蒼瑤是蓬萊的聖女,是大乘期的修士,是放眼整個大陸都難得的天才。
但到仙界,她算什麼,又有誰會給她尊敬和恭謹。
一如當年的她,可悲又可嘆。
至於景燁對凝天神女,對與自己青梅竹馬的神女尚且能做到理智感情兩分割,對宗越,又怎麼可能,愛慕始終。
不如承認,這世上就是有花心男人,哪怕你麗質天成,手段滔天,也不可能讓他從一而終。
白璇不到兩年就失去寵愛,不是她沒有手段,而是景燁就是喜新忘舊那種人。
他的愛,比滄瀾域的煙花還要短暫。
如果不是為爭取他短暫的信任,宗越不會通過一道疤暗示自己才是曾經救他的人。
這是她用來對付景燁的最後一張牌,牌打完,景燁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她一直很清醒,清醒的知道,哪怕是救命之恩,也贏不得景燁太多的信任。
但是救命之恩加上錯認恩人的愧疚,卻可以。
後退的這兩步,宗越心中百轉千回。
面對景燁的試探,宗越淡淡一笑:「這些年,我也一直後悔沒……沒去落仙崖找殿下。」
她這話,語氣說得百轉千回又悵然,眸光安然又遺憾,景燁的心莫名被牽動。
行過一禮后,宗越再次退下。
離開時,她瞥了眼人群中的白璇,白璇下意識抱緊自己手中源華。
她看了眼宗越,又看了眼華綽帝姬,默默地站到華綽帝姬身後,以華綽帝姬遮擋宗越看她的視線。
就彷彿,只要躲在陰影中,看不到宗越,就等同宗越沒看她。
宗越淡淡一笑。
她想起當年,猛獸在前,她勸白璇逃離,白璇卻想救景燁。
當時,白璇說她是真心喜歡景燁殿下,她無法做到拋下景燁殿下。
或許,接下來所發生一切,能讓她看清她想要的愛情是什麼。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註:《佛說鹿母經》]
景燁查明真相的時間比宗越想象得短,他找到宗越,是在一個雨蒙蒙的午後。
「當初落仙崖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他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這些天的動作,不信宗越不知道。以宗越的聰慧,一定能猜出他在查什麼。
宗越仰頭,看著亭外濛濛細雨,仙界就連雨,也是飽含靈氣的,這在下界根本不敢想。
宗越伸手接雨,淡淡說:「因為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刀和主人之間是不需要感情的。」
這句話景燁聽過,但是在桃枝處聽到的。
宗越轉眸,目光和亭外哀愁的雨絲連成一片,「明知結局是喜是悲,又何必過多嘗試。更何況……」
她頓了頓,「我想過承認,是殿下不信。」
景燁呼吸一滯。是啊,當初宗越是承認過是她救他,但他第一反應宗越撒謊。
那時,宗越是怎麼說。
好像是……
殿下不願信就不信吧,反正我與殿下間……本無多少情誼。
他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人的愛藏得那麼深,那個人還是宗越。
景燁下意識把責任推給別人:「若不是奸人作祟,就算我有一時的不信,又怎麼可能兩年才發現真相?」
他雖未明說,但宗越和他都清楚他口中的奸人是誰。
宗越眸光明滅了下,溫言說道:「白璇她只是太愛殿下。當年墮淵森林,也是她救的殿下。」
「我根本需要她救。」向來對女人溫和的景燁這次卻口不擇言,「當初墮淵森林救我的人是伯父,不是她。更何況,以她的實力,能救誰?」
宗越沉默了下:「就算不為白璇,殿下也要為源華考慮。」
「那個孩子,是她騙來的。」景燁心潮起伏,「我的第一個孩子,我不顧凝天不悅給她的孩子,竟然是因她的欺騙得來的。」
宗越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開口:「可她畢竟是源華的母親。」
這倒提醒景燁,問宗越:「你願代白璇成為源華的母親,關心他照顧他嗎?」
宗越只是微微一笑,「如今當務之急是殿下生母清河神女的事,有關白璇的事,還是等解決完清河神女的幻境后再說吧。」
景燁想想也是,同意了。
等他走後,宗越掀簾對藏在簾后淚如雨下的白璇說:「聽清楚了嗎?這就是你仰慕的殿下。」
宗越輕輕一笑說:「我不過是和你公平交換要你的孩子,而他,要的是你的命。」
白璇牙齒打顫,抬起頭滿是淚痕說:「早在娘娘當日慫恿我認救命之恩時,就已經預想到今日了吧。」
「是啊。」宗越說,「我以為你清楚,我從不是善類。沒想到,你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你難道不應該早就想到,不勞而獲得來的東西,終有一日要還回去。」
看宗越一副輕飄飄毫不在意的樣子,白璇咬牙說:「我要去稟明殿下。」
她支撐起顫顫巍巍的身體,扶著牆壁一步一挪地往外走,直到走出十步遠,宗越也沒有叫停她。
她終於忍不住,回頭看,就見宗越淡然地站在原地,見她回頭,眼帶笑意。
「我不會攔你的。」
她不會攔自己的?為什麼?因為她清楚,比起她,殿下不會相信的人,是自己嗎?
白璇的手握緊又鬆開,再握緊,終究無力地垂下來。
她不再說要去找殿下的蠢話,因為她知道,找也沒用。
她早該看清,比起宗越,殿下才是那個更冷心冷情的人。
她的一身傲骨被碾碎。
如果當初沒有想著一步登天,沒有遇到殿下和宗越,是不是一切會好很多。
「你願意安排我聽到,願意和我說這麼多,應該是有什麼想和我交換吧?」白璇問。
以她對宗越的了解,宗越從不做無用之事。
果不其然,宗越微笑說:「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