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 18 章

明箏沒搭話。

她心裡覺得煩。

不管是安如雪還是梁霄,她都不想管。

不想理會,不想費心,甚至不想看見。

她說不出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心裡空空的,甚至不明白自己每天在為什麼忙。

無論是娘家的母親還是梁家老太太,每一個做女人、做妻子、做主母的,好像都是這樣忙忙碌碌兢兢業業過了半輩子。然後呢?她們快樂嗎?覺得滿足嗎?

她們午夜夢回,看著身邊那半張冷凄凄的床,或是對著熟睡不知人事的丈夫,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這般過著,是幸福的嗎?

明箏抬起頭,望見原本晴好的天不知何時飄來幾朵烏雲。

不若來場暴雨,明箏想,至少痛痛快快,酣暢淋漓。

轉眼就是鄭國公府老太君的生辰宴。

梁芷薇精心打扮,挽著明箏出現在鄭國公府的垂花門前。

今日來賀壽的人家幾乎都帶了年輕的女孩子同行。

——陸家一門多戰死,十幾年來不置辦宴會酒席,陸老太君至今還穿素服,深居簡出不大見人。要接近陸家夫人們,唯有借著此等場合。陸二夫人和四夫人均到場,被迎到老太君的主座旁,姑娘們輪番被大人們帶上前,給陸家夫人行禮。

梁芷薇一見這架勢就有些緊張。她挽著明箏的手小聲道:「二嫂,我怕陸夫人見了這麼多姑娘,多半記不住誰是誰,吧?」

明箏嘆了聲,拍拍她肩膀道:「把背挺直,什麼都別怕,咱們是來賀壽的。待會兒見了老太君,說幾句吉祥話,問你什麼,大大方方的答,見過禮就退下來,別杵在前頭點眼,旁的事,有大人們商議,記住了,你是承寧伯府嫡姑娘,無論何時都不可失禮。」

梁芷薇點點頭,紅著臉隨明箏走上前去。

明箏應付慣這些場合,跟各家夫人都熟絡,前些日子四處傳她有孕,後來梁霄納妾,知道是場誤會,又不少人同情她。如今見她落落大方,神色自若,彷彿根本沒受那些流言困擾。

她被請到座上跟大伙兒說話,梁芷薇隨那些年輕姑娘們去側旁小廳聊天,待底下人來喊大伙兒去聽戲時,瑗華滿臉驚慌地走過來。

與此同時,鄭國公府大奶奶李氏帶著人,急匆匆離開了花園。

假山後頭空地,確定左右無人,明箏才問明來龍去脈。

瑗華慌道:「怕是闖了大禍了,四小姐不知怎麼,就犯糊塗跟那楊小姐幾人一塊兒去了南燕橋上,對面就是湖心亭,就隔了幾十丈遠近,鄭國公府大爺、嘉遠侯、咱們世子爺還有幾個旁的侯爺伯爺,都在裡頭……姑娘們起爭執,動靜都不小,哪能瞧不見聽不見?」

明箏只覺額角疼的直暈,她一再叮囑梁芷薇,要時時刻刻注意身份不可失禮,好好地跟著去什麼南燕橋,好好的摻合人家的爭執做什麼?

未婚姑娘名聲壞了,別說嘉遠侯這樣的門第,就是低嫁些,怕也是難。不僅帶累自己,更要帶累全家給人指指點點,大家族女,怎麼能這樣沒有腦子?

「這會子,怕是鄭家大奶奶已經派人去把姑娘們帶回來了,只是……」瑗華見明箏臉色鐵青,怕再說下去更惹她生氣,「奶奶,現在怎麼辦?」

明箏閉了閉眼,扶著假山石頭,平復了一會兒方道:「去把梁芷薇帶過來,連她身邊伺候的人,這就走,離開國公府,回家去!」

瑗華不敢耽擱,忙轉身去辦。明箏撫了撫袖子,含笑回到席上。片刻,瑗華折返回來,明箏起身,告罪退席,來到不遠處一間廂房。

鄭家大奶奶很是過意不去,「下人們沒引對路,叫姑娘們去了水邊,楊姑娘失足落水,幾個姑娘都嚇壞了,一塊兒喊人把人撈上來……」

明箏含笑謝過後,走到裡間看見了哭腫了眼的梁芷薇。

她打量著她,水綠色裙角濕了一塊兒,袖口也沾了泥污,正躲在屋裡更衣。

見到明箏,梁芷薇又哭了起來,「二嫂,不是我的錯,是楊夢月非拉著我,要我陪她一塊兒去抓關紫煙,我並不知道那亭子里就是嘉遠侯……」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悔恨得不能自己。

明箏嘆了口氣,走上前親自將她剛披上的衣裳理好,束緊。「好了,別哭,咱們先回去,回去慢慢說。」

聽她聲音溫柔,並沒怪罪,梁芷薇稍覺窩心,「二嫂,嘉遠侯會不會……」

明箏朝她搖搖頭,示意不要再提。

回程馬車上,梁芷薇哭得累了,漸漸睡了過去。明箏抽出被她握得汗濕的手,抬手撩開簾幕,低聲吩咐瑗華,「回去后,你隨我去壽寧堂,把今日事細細說一遍。今天跟著四姑娘的人,暫先押在前院。」

瑗華嚇了一跳,「奶奶,真這麼嚴重?那四姑娘和侯爺的親事……」

明箏疲倦地閉了閉眼睛,「婚事不必想了,加緊找個人家,早早嫁了,興許還能挽回些許。只可憐今天跟著四姑娘的那些人……」

瑗華嚇得不敢再說。姑娘們一場小打鬧,竟把這麼好一樁婚事鬧沒了?聽奶奶意思,多半老太太還會處置那些下人……

車行至轉角,在大路上停了下來。

車夫回身稟告,「奶奶,是虢國公府兩位夫人的車,約莫是遇見熟人,停了下來,咱們只怕要稍待了。」

明箏點點頭,就聽一把溫和的男聲透窗傳過來。

「嬸娘先行回府,我還有事,需入宮一趟。」

這個聲音她應該很陌生才是。可偏偏從短短几句話里,她就辨出了這聲音的主人。

陸筠身後跟著牽馬的郭遜,緩步自承寧伯府的車前經過。

他步子邁得緩慢,靠近車廂的一瞬,他甚至聽得見自己鼓噪的心跳聲。

一切喧囂遠去,一切不相干的旁人都自動隱形。

在這一瞬,他和她只隔著幾寸之遙。

是這十年來,相距最近的一回。

若可以,時光停滯在此刻,永遠不再向前。

若可以,山巒傾覆海水倒灌,天地崩塌前的一瞬,他鼓起勇氣伸臂而去,用生命最後一息時間,也將她緊緊擁抱入懷。

可終究,只是徒勞無功的妄想。

他沐浴在四月的光影里,周身徘徊著數不清的行人。

心底投下一塊暗影,藏著沒人知覺的秘密。

昨夜暖風殘月下,他目視床邊的那雙繡鞋。

他想著在衛指揮使司衙門聽來的那些話。

如果換成是他……如果換成是他……

興許,他會做得比梁霄更無恥,事後也更得意的吧……

**

慈寧宮外,陸筠剛走入,就迎面遇上朝外走來的孝帝,他忙躬身行禮,「微臣……」

孝帝擺擺手道:「免了,你快進去看看吧,正念著你呢。」

屋中,惠文太后被人攙起來,半坐在床上。陸筠隔簾喊了聲太後娘娘,惠文太后抬手忙抹去眼角的水痕,啞聲道:「可憐見的,筠哥兒,我夢見你娘了。」

陸筠抬眼,擔憂地望著帳后那個影子。

惠文太后澀聲道:「快二十七了,該成個家。瞧上誰都好,外祖母替你討回來,再不濟身邊兒擺個人,你這麼苦著自個兒,是為什麼?外祖母怎麼就不明白你呢?」

陸筠抿抿唇,他不想矇騙誰,可事關於那個人,他不能說。

他沉默不語,惹得惠文太后更傷心,「筠哥兒,你是不是真像他們說的,不喜歡女色?你你……你要是偏好那些男……」

「太後娘娘!」陸筠耳尖都像被火燒紅了一般,顧不上禮儀打斷了太后。

惠文太后道:「不是就最好,上回進宮賞花,你偷瞧了一眼那個,依稀是梁家的四姑娘?回頭外祖母召進來,叫你兩人單獨說話兒,可好啊?」

陸筠半晌沒吭聲,外祖母說他偷瞧人,比說他好男風還叫他覺得難堪。

「你不說話,我當你應了?」

陸筠閉了閉眼,想到適才孝帝面有淚痕,想到太醫那些囑託,想到為何外祖母這樣急切要替他尋個媳婦兒。他知道,她也許等不久了,她不放心她,千里迢迢召他回來,要親眼瞧他和和美美過日子……

他又何其忍心,一次次給她希望,又一次次親手打碎。

「娘娘,微臣……」他艱難的,一字一句地道,「……有心上人。」

這個藏了十年的秘密,他沒試過對任何人提及。他聲音甚至微微發顫,心口緊縮著,壓抑著呼吸,怕心底那沉重的疼痛給人知覺。

但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掩藏不住。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的,像空曠大殿里穿堂而過的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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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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