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不配啊……
一晚上的白眼與冷嘲熱諷並沒有壓倒書生,直到被新婚的夫人當面指出。
如同一把尖刀扎入胸口,李十二如遭雷擊,後退兩步幾乎跌倒,卻又被床沿絆住,阻止了他下落的趨勢。觸手可及的金絲褥是原本的他一輩子都用不起的昂貴料子,更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身份低微,一無是處。
李十二咀嚼著這幾個詞,心頭苦澀非常,可面對年輕的丞相時,臉上笑容依然溫溫和和的,看不出變色。
確實,他們說得一點也沒錯。
若不是他無能,也不至於流落街頭,被一群乞丐欺辱。所幸丞相府的車駕偶然路過,將他救下,又不知道出於何種心思收留了他,在府中給他分了個打雜的活計,才得以安身。
再後來,丞相突發惡疾,重病纏身,請來的道士為他算了一命,說要找異鄉的「貴客」沖喜。按著道士給的生辰八字,他們找到了李十二的頭上。
李十二是個書生,原先在鄉縣中有幾分才學,心氣極高,然而來京的路上被山匪打劫,會試上狀態不佳,這才落了榜。
如今,十二慘遭生活一頓痛打,已經學會了低頭。讀書人只知道清高是活不下來的,有錢才可以。丞相府給的月錢不少,待家僕也不苛刻,他可以等,等三年後再證明自己。
但他到底也是個男人,怎麼能忍受入贅的侮辱?
李十二聞言,臉上浮現出隱忍的薄怒,張口就要拒絕,卻看到幾位管事輕蔑的眼神,倏然清醒了。
管事冷哼一聲道:「若非主人心善,那日將你撿回來,你早就橫屍街頭了,養條狗都知道報恩呢,你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他沉默不語,想起那個大雨的晚上。
車駕的帘子被一隻白皙的手腕挽起,露出青年溫潤如玉的臉龐,垂眼望過來,似悲憫似憐愛:「是個可憐人,車裡恰好有些糕點,帶他上來罷。」
侍從微微驚訝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可是,那是您剛從城南買回來的——」
聽到這裡,十二體力不支,昏昏沉沉間隱約感覺自己被人扶了起來,等一覺醒來,才知道救了自己的青年竟是當朝最年輕、才華橫溢的丞相。果然人美心善。
十二又想到如今,那青年躺在病床上生死未知,心中微動。
……他就這樣成了丞相府的上門贅婿。
既是入贅,納吉禮便由丞相的家人代為操辦。
府中之人都知道十二是被收留的落魄書生,無法指望他拿出什麼值錢的聘禮,十二自己也很清楚,在他們提出自備聘禮時,不敢有絲毫不滿,只悄悄出了趟門,去早市上買了兩隻鵝,捆起來交由管事。
自然,又被一群下人嘲笑了一通:「還想學人家提親送大雁呢!」
偏偏是這兩隻鵝剛落到主院里,鬧得雞飛狗跳之時,房中的青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
諸葛亮想起來了,他確實在做夢。
緊接著,他又想起這夢境為何如此熟悉了——不就是小青那天熱情推銷的小黃書里的場景么!
當時他只草草看了開頭,但也記得,這一部分似乎應該有個洞房花燭夜……來著。
那書里的丞相也是位人物,年紀輕輕就靠自己的能力成為一國之相,自是有驕傲的資本。
他心思其實並不壞,當初看書生奄奄一息主動伸出援手,就足以見得。只不過,他才大病初癒,便得知自己因為封建迷信天降一位夫君,當然沒法高興,連帶著對十二也有些埋汰。
不過,他轉念一想,既然要衝喜,就算是做戲也該做個全套,或許才能徹底祛除病根。
何況……
他仔細打量床邊低眉順眼的贅婿,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剛才被他踹了幾腳,也毫無怨言。
小丞相回憶了一下感覺,對方身上的肌肉非常結實,或許並不覺得疼。他多看了幾眼,十二身上的婚服被撐得筆挺,能看出肩寬腰窄,身材應該很好。
此時,十二接住他踩在胸口的腳踝,輕輕放下來握在手中,替他脫去鞋襪,露出白皙的赤足,與身上大紅的婚服相襯,竟有些脆弱的美感。
十二的喉頭悄悄地滾動,忍住了。
小丞相評估結束,心想,還行,自己也不算太吃虧。
都是男人,就當春風一度。他大大方方地踩著對方的手,綳起腳尖勾了勾他攤開的手心。
十二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對上他柔軟下來的目光,像是高傲的天鵝彎下了脖頸,允許他靠近自己。
「想睡床也可以。」他朝十二揚起下巴,唇角微微上翹,眼尾如同點了胭脂一般,暈開微粉的色彩,十分勾人。
「你躺好。」
諸葛亮:「……」
他回過神來,意識到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
現在他正就是這個年輕「丞相」,不知道是因為做夢,還是受到書中劇情限制,他什麼都做不了,卻是有感知的!
*
此時此刻,李十二心跳加速。
不不不,這太刺激了。
美人側卧在床,露出這般嫵媚的眼神,是個男人都得沖。
但李十二他就不是個一般人。
他能忍住被所有人嘲笑、輕視的恥辱當一個贅婿,就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小丞相見他發獃,伸出手輕輕一扯袖子,就將他帶倒在床。
他自己翻身坐起來,十分主動地抬起膝蓋跨坐在十二的腿上,居高臨下地望過來,胸前原本緊束的,衣領因為先前睡姿隨意而微微敞開的衣領。
從這個角度,十二能清晰地看見他露出的那截脖頸與鎖骨,白得亮眼,再往下,若隱若現的部分誘人深入。
小丞相已經開始解他的腰帶,在這種關鍵時刻,李十二突然動了,握住了他的手,牢牢地鉗制住。
丞相驚訝地望著他,似乎很不解。
我不是讓你躺好了別動嗎?他的眼神這樣說著,微微不滿。
小小贅婿,還想反客為主?
李十二垂下眼瞼,避開了他直視的目光,頭偏向一側。
他極力控制著心跳與呼吸,耳朵隱隱發燙。
「怎麼?」
十二咽了咽口水,紅著臉說:「今晚……不行。」
「嗯?」青年的眉毛一下子挑了起來,目光上下一掃,再度審視著書生的身體。
他很是疑惑,看不出來啊?
「方才……賓客們熱情難拒,便多飲了幾杯。」李十二低著頭繼續說。
眾所周知,男人喝醉以後……
會養胃。
丞相懂了,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調動起來的興緻驟然落空,不免失望地嘆了口氣:「那便罷了,你好好休息。」
他翻了個身,掀起大紅被褥睡下,還不忘伸出腿一蹬,把書生給踢下了床。
那態度,很是冷酷無情。
還真是一無是處啊。既然你連工具人都當不了,那就更別想睡我的床了!
哐當一聲,李十二向後一屁股栽倒,坐在地上,微微齜牙,卻沒生氣,只是鬆了口氣。
——糊弄過去了,不愧是我!
「我真是個天才吧。」
小青醒過來時,看到陽光落在床前,放鬆地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揉了揉胳膊,大為感慨。
這夢真實得有些可怕,絕對不是巧合。
萬幸,他是作者,筆在自己手裡,就可以篡改劇情。要不然,說不准他還真的要在夢裡和別人顛鸞倒鳳了……嘶!
想到這裡,小青一個激靈,抱緊了手臂。
還好這只是夢,要是真的哪天變成了現實……
唉,他的老臉往哪裡擱呀。
還好,馬甲是不可能掉的。
別人眼裡的「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和他小青有什麼關係?
這樣想著,他又安心下來。
……
簡單收拾好東西出門,小青來到了約定的集合地點。
不出意外,諸葛亮早已經等著了。
兩人對視一眼,似乎都有些話想說,最後卻雙雙陷入沉默。
之後不久,三位異界的隊友也到齊了。
「朋友們,我們的征程就要開始了!」薛定諤清了清嗓子,出發前忍不住想要動員幾句。
她環視一圈,敏銳地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太對勁。
小青是個開朗的性子,今天卻安靜得詭異,那邊諸葛亮更是一臉憂慮,像是昨晚沒睡好……
是太激動了吧?她想到自己還是個小學生時,春遊的前一晚也總是睡不著。
她現在也挺興奮的,雖說和平時自己做任務並沒有什麼太大區別,但這一次,意義不一樣,她有了並肩作戰的隊友,他們是為了一個共同的、偉大的目標而努力!
「我們第一站去哪?」煙鎖興沖沖問。
「許昌。」小薛答道。
「我昨晚在城裡打聽丞相的事情,他們都建議我去找他的熟人問一問。」
說著,她抬起手在系統面板點了點,將自己接下的前置任務調整為組隊模式,好讓他們也能看清楚。
【任務指引:前往許昌,尋舊人一敘。】
「許昌的熟人?」采采有些驚訝,「不會是指曹操吧?可他們……他們應該沒什麼交情呀?——呃,說實話,他倆見過面嗎?」
小薛遲疑地搖頭。
「恐怕沒有,我猜他們挨得最近的時候就是在赤壁了,隔著一條江嘛。」煙鎖慢吞吞地回答。
小青聽他們討論,沒什麼能插嘴的地方,轉而去留意諸葛亮的反應。
但諸葛亮並沒有什麼反應,聽他們提到曹操的名字,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
很明顯,昔日的政敵之名還不足以撼動他、喚醒他的記憶。
「總之,我們先過去看看。」小薛說到一半,想起什麼,露出笑容,「小明還沒用過傳送陣吧?要抓穩了哦。」
「傳送陣?」
小青先一步拍了拍諸葛亮的肩膀:「放心,我看著他。」
跟在隊友身後,諸葛亮第一次體驗了彼岸神奇的傳送陣。
踏入六芒星法陣中,他們被言靈盛放的光芒吞沒,一日之內從成都到許昌,只在眨眼的工夫。
他有些不適應,微感眩暈,小青托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拉出了法陣外。
曹操的後世迷弟迷妹也不少,他們很快打聽到了他的所在,上門拜訪,卻吃了個閉門羹。
——曹操是個豪爽的性子,並不吝嗇和追隨者們合影,但訪客實在太多了,輪不過來。
薛定諤看著預約的序列表,十分惆悵:「這比網紅奶茶排的隊還要長!」
只能等了。
小青出門在外經驗豐富,熟練地給他們在城裡訂了一間客棧,安慰諸葛亮道:「不用著急,不管是攢言靈還是找記憶,都要慢慢來……」
諸葛亮並不急,坐在窗旁出神地望著街上的景觀,好一會兒才說。
「我不擔心這個,我擔心的是……」
昨晚的夢會不會繼續?
直到夜色降臨,諸葛亮微微忐忑地閉上了眼睛。
隨後,他在夢裡醒來。
不知道該不該鬆一口氣,眼前的景象十分陌生,看來並不是那本小黃書的劇情延續。
但似乎……
他茫然地站在一片荒蕪之中,視線好像被風沙遮擋,看不清遠處。
突然,利箭擦過他的肩膀射入地上,馬蹄聲傳來,雪白的刀刃迎著陽光落下。
諸葛亮一驚,下意識抬手閃避。
那利器突然發出錚地一聲,被什麼東西擋開,失去準頭。
隨後,又是陸續的馬蹄聲靠近,人影從雲霧間顯現出來。
男人坐在馬上望著他,嚴峻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之色,臉上也流露出些許溫情。
他向他伸出了手。
「這裡如此危險,怎可孤身一人?上來,我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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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副本即將開啟=w=
我又要迫害曹老闆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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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出自杜甫的《寄李十二白二十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