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一尊殺神
三年前,柳府。
柳大將軍今日得空,應小女兒的要求,舉家出遊。
柳家的大小姐,也就是柳溫方三個子女中年紀最小的寶貝女兒。至於那個外人口中的老三、柳晴川,在柳家上下的說法中,是不算在柳家子女行列內的。比起柳家三兄妹,柳晴川更像是個下人。如果不是柳夫人看他可憐,恐怕他早就被趕出去了。
柳府,大門前的台階下,下人們早早備好了馬車。
已近知命之年的柳溫方在柳夫人和三個子女的簇擁下出了府邸,走向馬車。
歲月終究是在這位大將軍臉上留下了痕迹,但那一身沙場上的粗礪氣息,和他三個錦衣玉食的子女比較之下,甚是鮮明。
馬車邊的下人、車夫,和一隊身披甲胄的軍卒皆恭敬行禮,身份不一樣,禮數也有所不同。車夫直接雙膝跪地,面對沙場上的人屠,心中敬畏和驚懼參半。而一隊軍中老卒則單膝跪地,動作齊整如一,一聲參見大將軍喊得震天響。
柳家長子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皺眉道「父親,我們自家人出門遊玩,讓這些外人跟在身邊不太好吧,我看還是別帶著他們。」
柳溫方緊盯著這個長子的眼睛,面無表情道「祥麒,你要記住,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外人,他們都是自家人,你明白嗎?」
柳祥麒嘴上說著知道了,其實心中不以為意。
他身邊的柳家次子柳瑞麟,見到自家兄長吃癟,便想趁此機會表現一下,遂道「父親,將士們平日里跟隨您四處奔波,而今父親出遊,卻還要將士們擔任隨行護衛,孩兒覺得不妥。」
將士們在聽到這番話后,齊聲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柳家大小姐扯了扯父親衣袖,嘟著嘴道「爹,二哥說得對,他們好辛苦啊,讓他們休息一天吧。而且,出去玩的時候被這麼多人看著,感覺怪怪的。」
這隊將士,被柳家大小姐嫌棄了。最終,柳溫方給將士們放了一天假期。一隊馬車這才開始了行程,只帶著少數家僕,去往遠處名山踏青。
府邸大門前發生的小插曲,被一個少年看在眼裡。少年目送馬車遠去,並沒有多少羨慕。
回到府中下人居住的地方,少年在一間小木屋前打理起一片菜圃,動作熟練。做完分內事,少年四下看了看,找了個周圍沒人的時機,走到院牆的一個角落前,助跑一小段距離后,前腳掌踩著兩邊牆壁反覆借力,躍過高牆。
栩城的繁華地段旁邊有條河,河邊有個渡口,渡口有個小小的烏篷船。有個戴著斗笠的老翁坐在烏篷船上垂釣。
河邊不遠的街巷,有不少認識這老翁的人都叫他戚老頭兒。一年四季都能看到戚老頭兒呆在烏篷船上的身影,有沒有釣到魚不知道,反正沒人見他渡過河。有人嘲笑他,前面走個百八十步就能看到一座橋,您老擱這兒擺渡,誰會上船?結果,當天就有幾個搖頭晃腦的讀書人,嘴裡感嘆著種種生不逢時,隻身立於船頭的樣子倒也有幾分風流倜儻。戚老頭兒注意到,那些讀書人的目光不時瞥一眼橋上的秀麗佳人,故作豪邁的讀書聲隨著每次收回的目光而提高几分,戚老頭兒不知想起了什麼,搖頭笑了笑。
少年的呼喚聲,叫醒了在船上打盹的老翁。老翁起身之後,第一件事是收起身邊一直垂於水中的釣竿,剛好釣到了一條魚。
「上鉤了。」
戚老頭兒把魚放進魚簍,表情始終淡然平靜「小子,今天想學什麼?」
岸上的少年想了想,道「你會站在水面上嗎?我聽說那些很厲害的武道宗師,在水面上都能如履平地。」
戚老頭兒冷哼一聲「沒事就喜歡聽別人胡說八道,武道?武道走的再遠,終究只是肉體凡胎。你可知立於水面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仙道中的天人合一。武道中人,只是區區凡人,還想與天地共鳴?真是笑話!」
「那戚老頭兒,你之前教我的,是武道,還是仙道?這世間真有隱世的仙家宗門嗎?」少年問道。
「問那麼多幹什麼?除了那些道聽途說的東西,你就不想知道些別的?想學什麼就快說,不想學就滾!」戚老頭兒不耐煩道。
於是少年說想學世間珍奇草藥,也不知戚老頭兒從哪裡隨手一掏,掏出本有些古老的書,遞給了少年,而後他便自顧自垂釣去了。少年坐在烏篷船里看書,老翁坐在烏篷邊垂釣。
黃昏時分,已經回到柳府的少年聽到了府外傳來的急促馬蹄聲,接著是一陣嘈雜聲。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尋常,府中的僕役皆探頭觀望。
柳溫方的高大身影衝進府邸,懷中抱著柳家小女。
少年攔住想要跟在一堆人後面衝進府邸的柳祥麒。
「柳祥麒,出什麼事了?綾兒她怎麼了?」
柳祥麒看到這個惹人厭的少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關你什麼事兒?綾兒是你叫的嗎?滾開!別擋我路。」
柳祥麒推了少年一下,不僅沒能推開,反而差點一屁股摔在地上。然後他就看到了少年從未在人前展露過的一面。
少年神情冰冷,盯著眼前人的雙眸如同在打量著死人,眸光如同噬人靈魂的無底深淵。只是一個眼神,柳祥麒瞬間如墜冰窖,從頭涼到了腳。柳祥麒像是著了魔,呆愣著回答少年的問話。
「我們在虎嶟山落腳時,有人偷襲父親,暗中放了一箭,結果一箭射中了玩耍中跑向父親的綾兒妹妹。」
少年聞言,雙拳緊握,心中泛起了殺意。
從天黑到天明,柳家沒人敢睡。女兒當著自己的面被人一箭貫穿身體,柳大將軍的怒火可想而知。好在最後還是救過來了,身受重傷的大小姐醒過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卻是攤開一直攥緊的手心,把手中已經被握得褶皺不堪的花朵展示給柳溫方,蒼白的小臉笑了笑。
柳溫方推門而出,輕輕關上門。轉身時看到了義子柳晴川。
「義父有何打算?」少年淡淡問道。
「不管虎嶟山有多少人,兩天之內,踏平它。」柳溫方同樣淡然,就像是說了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少年有些突兀道「義父,讓我從軍吧。」
柳溫方搖頭道「你還小。」
少年道「打我一拳,不留餘力。」
「嗯?」
「如果我能接住,就讓我從軍。」
···
聽說新來的什長是個小小少年,出了名的軍中痞子劉盛很是不服氣。劉盛在柳溫方手下從軍至今已經數年,也只是混了個伍長,結果現在要他給一個少年當手下,憑什麼啊?
於是劉盛領著自己的手下幾人到少年面前叫囂,嚷嚷著要跟少年騎馬上陣切磋一番。少年清楚軍中不成文的規定,沒有拒絕。
營寨,馬場。
鼻青臉腫的劉盛擠出笑臉走到少年面前,身後的幾人也好不到哪去。劉盛恭敬行禮,諂媚道「三少爺神威,我劉盛心服口服,今後跟定三少爺了。」
少年皺眉道「別叫我三少爺,難道你不知道我在柳家是個什麼地位嗎?」
劉盛嘿嘿笑道「別人怎麼想、怎麼叫,我劉盛才不管。反正我覺得,柳大將軍的子孫就該像你這樣威武。兄弟們!你們說對不對?」
幾人附和道「對,對,三少爺威武!」
圍觀的幾個伍長也跟著起鬨。
劉盛和幾個伍長說是給新什長洗塵,拉著少年就要去喝酒。少年清楚,身在軍中,別的事可以不做,但是這酒,必須喝。
已經有些醉意的少年推開劉盛遞到面前的酒碗,起身就要回營寨。劉盛哈哈笑道「三少爺這酒量今後可是得好好磨礪磨礪,以後哥幾個喝酒,給三少爺留個主位。」
「對了。」劉盛扯著少年胳膊,淫笑道「三少爺別急著走,哥幾個帶你去個好地方。」
酒勁已經讓少年有些暈頭轉向,不知這是拉著他往哪走,走了一會,少年有些模糊的視線中出現「雪月樓」三字匾額。少年心中一驚,這不是和風花樓並稱為兩大溫柔鄉的勾欄嗎?
少年重重一巴掌拍在劉盛後腦勺「你大爺的!你想坑死我!」
少年邁著有些搖晃的步子,走回了營寨。
第二天正午時分,柳溫方派出去的探子已經查明了虎嶟山上一個盜匪窩的位置。
早已在山腳下候命的大軍在柳溫方的一聲令下之後,開始了圍剿。
這一場大戰的輸贏毫無懸念。
而這一戰,讓所有軍中將士記住了一個少年的名字。
身披戰甲的他,沒有大多數人第一次上戰場時的狼狽模樣。他,一人沖在最前面,像捅穿一張紙一樣把整個盜匪窩給捅了個底朝天。盜匪中有一人殺了他一名手下,他把那人卸成了八塊。任憑盜匪如何哭喊求饒,一人一劍如嗜血老饕。
堆成山的盜匪屍體邊,一個浴血少年如一尊殺神,一柄劍插在他身側地面。少年彎腰,屍首分離的劉盛被少年扛起、輕輕放在馬背上,而後少年脫掉甲胄,扯去一截衣裳,把劉盛的頭顱包裹了起來。少年一手提頭顱、一手牽韁繩,緩緩走回劉盛呆了多年也呆不膩的營寨。
這一天,少年帶著一柄劍,在雪月樓喝了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