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傾心
第一個說話的人道:「八卦門洪七公的這一次金盆洗手可洗得徹底呀,連掌門人都悄然無聲地退了,接下來這掌門一位算是空了,也該有新掌門人接任。」另一個開口說話的人說道:「接任掌門一事一向都是各門各派的大事,不容小雛,雖然不一定要轟動整個武林,但總得有個分寸,要個排場;沒聲沒響地,那至少不是藏頭露尾的事。得要大大方方的,諸位說對不對?據說此次有一個不知是哪裡來的大法師露面了,恐沒按好心,暫且不管他來究竟有什麼目的,但凡小心了好,別讓這號人出手斬獲了去,如何對得起八卦門的列祖列宗啊?聽人說他叫什麼……什麼智善師傅的吧。若是門內人士,倒輪不到旁人說話,但這粘上點邊的親戚,恐怕會惹來口舌;你說蒼蠅往哪飛不好,偏要往牛屎上撞,嗡嗡得樣子,叫誰都不放心,如何是好。八卦門雖非名門高戶,但對掌門垂涎三尺的人大有人在,倘若一時使出手段來,弄出奸人小計,波及到了旁人,搞得整個武林不得安寧,豈不不美。」
由於兩人相距不遠,一個就坐中堂位置,另一個坐在左邊相隔十步距離遠的地方,這些話讓智善法師聽到了耳朵裡面,氣鼓鼓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心頭大為不解,不知什麼事突然關係到了自己,只聽得非議聲不絕;勢要將自己糾纏在其中,難得其然。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絕對不能如此;想來自己很多年都沒有露面於眾人,江湖中似乎把自己給忘了,人們也習慣了沒有智善這個人;但是此刻在他人口中又聽到了自己,慢慢地變得「出名」起來了,幾乎是一夜之間的事,真叫人汗顏;智善這人有這樣一種怪脾氣,讓人摸不著頭腦。
在這世界上,無論多麼難忍耐的東西他都忍耐過了,實在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時,也只是很不愉快地哼哼而已,從沒有咆哮過。智善法師舉起手中的茶杯,不斷地來回把盞,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停住不動,無賴地搖了搖頭,復又放下;若要起身離開,卻礙於面子,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聽著眾人喧鬧的聲響,神色凝重,心事重重,似乎後悔自己來了。
正在此時,一人走到智善面前,俯首低聲耳語了幾句,隨手遞過去一張字條,而後轉身匆匆地離開了。智善法師展開字條,仔細瞅了瞅,上面豁然寫道,「悟燕,別來無恙,甚是挂念,務必茶后留步,請莊園小墅一敘。七官筆。」智善看過以後大為吃驚,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名;記得當年在山莊時師傅給起得藝名是甄彤。
這次卻不知所為何事;好在對方有著署名,註明了是七官;他的每根神經都舒張開了,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睛盯著遠方,若有所思的樣子,身子一動也不動,彷彿回到了過去,幾十年前的時光似乎又重現在眼前;那時…「噼里啪啦」一陣鞭炮聲打斷了智善法師的思緒。屋子裡的賓客漸漸地散去,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人,空氣開始沉寂起來;智善猶豫不決,若想轉身回去,心中卻湧現出許多好奇;命運究竟會等來什麼,有誰能知道。又過了一小會,他抓起桌上的茶盞,仰頭飲下,緩緩起身朝著莊園小墅方向邁去。
偌大的一座庭院,有山有水,還有一條細細的河流,景色十分優美迷人;幾棟農家別院矗立在小河東首,十分精巧別緻;每到冬天來臨之時,師兄弟們紛紛聚首於此,談天論地,觀賞雪景,生動極了。七官記得年少時候常在此練習武功,師弟們每每在此時歡天喜地地跑來跑去,追逐玩耍,在那座小山坡上爬上爬下,來來回回;偶爾被師傅看到了,會嗔怪地被訓斥一頓,罰站得罰站,罰跪得罰跪,有得被罰面壁思過。這一幅幅畫面直叫人難以忘懷,七官嘆了口氣,神色凝重,眼神時不時地環顧四周,好像看不夠一樣,又似乎與這美顏的大自然人居院落而念念不舍。
遠處走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智善法師;他似乎對此處極為熟悉,就好像一匹遠行的老狼突然回到熟悉的巢穴一樣,用鼻息嗅著這裡的空氣,一草一木都在向他招手,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此刻他已經忘記了這裡還有旁人。七官從不遠處興沖沖地迎了上去,說道,「別來無恙;老朽乃是洪七官,多年不見,法師還能認得出嗎?」忽然間智善法師楞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似乎打破了他的思維,讓他從美好的遐想中回到了現實,他頓了一頓,本能地回道:「嗯,往事不堪回首。」行到不遠處,他立定了腳跟,舉目眺望著七官,眼神中充滿了迷茫;似乎回到了家,也似乎看見了久別的親人。
七官走上前去,略恭一恭身,施禮道:「大師,還記得這裡嗎?」智善法師合掌為十,回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誑語,不知施主所談何為,也不知施主此番有何意?還望施主示下。」七官道,「我與智通大師乃為八拜之交,雖然互不通禪,也不相互論道,但心智所通,已超越尋常,彼此都無話不及;每每談到大師時均佩服之至,八卦門上上下下對此無不讚不絕口……」智善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七官,道:「智通師兄的情致非我等所能比擬,至於貧僧,哪能及得施主口中的萬分之一。恕貧僧直言,施主所為何事並不得而知。」
洪七官接著問道,「難道法師不記得從前了嗎?」此語一出,智善垂下了雙目,眼眸不斷地流動,沒有說出一句話;他沉吟了半晌,慢慢昂起頭來忽又回道,「過往如同煙雲,陳事猶如塵埃,出家人是需要清掃塵土的,貧僧已然如此,卻不知陳事又存何方。」洪七官聽到此處,輕聲地嘆了口氣,道:「難道法師真的把這裡的一切都放下了嗎?有誰能告訴我現在矗立在我面前的是法師,而不是當年的悟燕,在下不相信,在我的心裡這裡留著悟燕的影子,永遠都無法抹去;除非你不是那個悟燕。」智善說道,「親即是親,親亦非親;削髮為僧如同割袍斷義,貧僧自出家時起便與塵世無緣。」七官道,「在下的此番邀約並非與法師套親來了,這裡是八卦門,此座莊園別墅是法師與我共同熟悉的地方,不,應該是悟燕;按照門內規矩,只允許師傅和師兄弟們出入,旁人未經同意,不準入內;自從你走後便立了此規,一直到現在。因此,這裡保存的很好,多半是原來的樣子;依舊那麼秀麗。可在將來某一天這一切都會發生變故,興許變得更好;也興許一切都不復存在,化為烏有。」
智善很小心地說道:「施主何出此言?」七官回答道:「難道法師沒看到老朽手中的拐杖嗎?從外表上看,我與常人無異,只不過多了根拐杖;但以洪某人的武功論,雖然老朽年老體邁,可還用不上它;只因老朽身中暗器,留下殘疾在身,武功盡廢;如今也只能留得一條老命,苟延殘喘,再也無力擔當起八卦門的掌門了;如今老朽當著整個武林人士的面,急流勇退,甘願金盆洗手,從此可以放下這一切;沒想到就在這期間,我門接二連三地遭到襲擊,致使多位門人倒下,全門上下無不戰戰兢兢;門內已所剩無幾,也無人能夠繼任大統。實不相瞞,老朽本就打算金盆洗手,這本與旁人並無關聯;但是中途有歹人阻止,對本門大肆動手,釀下了慘禍。從長遠考慮,八卦門不能一日沒有掌門,老朽思來想去,覺得法師最為適合不過,想把八卦門託付給你;不知法師意下如何?」聽完之後,智善一片愕然,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不知施主有如此大難,善哉善哉;多謝施主對貧僧的一番美意。只怕小僧誤了貴門的前程。」
七官說道:「哪裡,哪裡,本門能夠得到法師的垂青乃是本門的大幸,即使法師不念舊情,也念功德。」智善道:「出家人不被名利侵擾,請施主寬恕;貧僧是少林派的,如何依身於他門他派;此為不妥。」七官隨即說道:「論人品,眾人有目共睹;論武學,法師的造詣遠遠在老朽之上。難道法師不想傳承這些嗎?」智善呵呵笑道:「此二者乃為功果,這功果是可以和俗世分享的。」
七官的臉上露出了喜悅之情,說道:「八卦門終於有指望了,今後請法師多多指教;老朽在莊園寒舍特意安排了一些素齋,專門為法師此次前來接風洗塵;還請法師笑納。」智善法師略一欠身,道:「多謝。」七官臉上綻放出笑容,走上前去,對著智善說道:「法師,請。」智善邁開了方字步,回道:「施主,請。」二人奔著寒捨去了。
莊園里急匆匆地闖進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嚴學志;他聽到師傅在後面的莊園里,就奔了過來。此時七官和智善談得興緻正濃,學志便立在門外,不敢推門進去;尋思道,「夏幫主與智通大師等人都在前廳等著呢,這樣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假如我就此推門進去,豈不破壞了別人的談話,也毀壞了師門規矩,這裡可是不允許別人隨便進出、喧鬧的,這可如何是好?」一邊想著一邊呆若木雞似得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正在此時,忽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鼻息處飄來了一陣芳香;學志下意識地回過了頭,她卻躲到了另一邊;嗤嗤地笑道,「獃子,我在這兒呢!」學志一個箭步迎上去,一把抓住了她,說道:「呵呵,我早猜到是你這個死丫頭。」由於用力大了點,痛得她大聲叫道,「啊喲,痛死啦……幹嘛那麼大的力氣,死老頭子。」學志對著她道:「噓……小點聲,師傅正在屋裡和人說話呢!」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柳青青;學志又道:「死老頭子?誰是死老頭子,你要再是叫我死老頭子,我可要告訴一千個人,不,是一萬個人,柳青青小名叫柳大眼了。」青青嬌笑道:「師哥,不要啦,是你先罵人家死丫頭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學志道:「我那不是罵你,連師傅在背後都稱呼你為丫頭片子呢!」青青翹著嘴說道:「那還有『死』呀『死』的呢,總不該是師傅他老人家叫了得吧?」她又嬌嗔著道:「我知道,在這裡沒人喜歡我,個個都想欺負我。」說完,她的眼裡噙滿了淚水,兩顆眼珠子不斷地來迴轉動閃爍著,晶瑩剔透,似乎快要滴下淚來了。學志柔聲道:「師妹,別小心眼了,好不好?這裡每個人都喜歡你,平時哪個師兄弟敢欺負你,都在用心呵護著你,你還不滿意呀?別哭,算我胡說的,行不?」柳青青朝著嚴學志做了個鬼臉,呲著牙、咧著嘴,噗嗤一聲笑道:「好!唉,對了,你為什麼傻乎乎地站在這兒不動?難道是因為犯了錯誤在這兒罰站呢?」學志道:「不是,我是有事兒找師傅。」柳青青說道:「那還不進去,在這裡站著楞什麼呢!」說著便挽上學志的胳臂,推開門走了進去。
智善法師正繪聲繪色地與七官談天論地,此刻,但見一人走上前來,他身著白衣長衫,生得虎背熊腰,格外地引人注目;一雙劍眉和高挺鼻樑的下面隱藏著性格的堅毅;面如冠玉,眼如雷電,身長有八。此人正是八卦門的弟子嚴學志。學志見到了師傅,遂恭身施禮道:「師傅,青龍幫的幫主夏嘯天和智通大師一行人此刻正在前廳靜候師傅,由此徒兒特來稟告師傅。」
洪七官起身招呼學志道:「學志,你留在這兒替為師的陪同法師,青兒也留下,我去去就回。」說完,七官俯身向智善低語了幾句,轉身離去了。嚴學志端過桌上的茶壺,小心翼翼地為客人獻上茶水,輕聲道:「法師,請用茶。」智善法師木訥了良久,才回過神來,緩緩地道:「多謝小施主。」說實話,他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麼優秀的青年人,或許是因為他早已遠離了俗世的原因;但至少從外表上看,他很欣賞他。
智善法師緩緩地道:「小施主,據洪師傅說,八卦門門內有多位弟子受傷了,不知傷得怎樣?」學志說道:「弟子嚴學志,不敢信口雌黃,本門中有多位師兄弟受傷未見痊癒,重則深度昏迷,不省人事;輕則卧病不起。自從他們中了三枝梅的獨門暗器梅花樁后,一直到現在,見好的,悶悶不樂;在治的,步履蹣跚。」智善聽後點點頭,道:「貧僧對紅湖幫的三枝梅略有所知,他們使用的暗器梅花樁也確實厲害;但沒有聽說過中了梅花樁,傷得如此深的。小施主說得可能是指染毒的暗器才會如此。」學志神色激昂地說道:「在暗器上放毒,真是卑鄙無恥的行徑。」
智善不緊不慢地說道:「沒什麼卑鄙不卑鄙,小師傅切莫生氣;江湖中人,不講義氣的多;正所謂小人多得志,那些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缺點,他們只不過手段腥辣了一點罷了。」嚴學志說道:「不僅傷得極深,而且所中之人武功盡失;這點江湖中人無人不知。」智善法師的神色略有所動,隨即說道:「武功全失,乃經脈所斷;是暗器上的毒性所致。但是下手如此之狠,確實少見啊。」學志道:「不瞞法師,弟子和師傅曾與三枝梅發生多次激斗,只恨弟子的武功不濟,未能取得一線勝機;否則弟子定報了此仇。」智善道:「武功不是第一,再高明的武功也有無助的時候;往往很差的武功則傷人無數。又有誰能說得清楚這些呢?」
此刻,一旁的柳青青插言道:「如今師傅的武功也盡失了,師兄的武學進益很難,不知猴年馬月才有長進。有朝一日要打敗三枝梅,恐怕也要化為泡影了。」智善法師聽到后呵呵一笑道:「要打敗三枝梅,倒也不難;但也不易。」學志立刻追問道:「如此看來,法師知道如何能擊敗三枝梅了,晚輩願聽其詳。」智善法師道:「據本座所知,在江湖幾大門派中武功能勝過三枝梅的,大有人在;如果小施主想打敗三枝梅,本座願指點一二。」
嚴學志眼睛一亮,高興得手舞足蹈,立刻雙膝跪地,恭身施禮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智善隨手托住學志道:「何此大禮啊,不必了;老衲實在是不便收徒弟。只不過是相互學習而已。」學志道:「如果法師不收我這個徒兒,我就不起來。」智善滿臉喜悅,心志頗足,對學志說道:「老衲答應小施主,請學志孩兒快快起身。」學志答道:「是,師傅。」
前廳中的賓客均以散盡,本來喧鬧的八卦門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威嚴、肅穆、莊重的氣派再一次重新開啟。誰都沒有想到過,在這一片莊嚴的背後發生過一場巨變;驚心動魄。這場巨變並沒有讓此座宅院就此停息,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在催促著它前進;在將來的某一天,會成什麼樣子,誰都無法預料。
洪七官快步步入莊園別墅,他知道有人在等著他。這時,智善急忙起身行禮,眼看著七官快步走了過來,忙迎了上去;七官拱一拱手道:「法師久等了!」智善回答道:「哪裡、哪裡,貧僧與學志小施主正談得投機。」遂二人立定,七官接著道:「老朽既然已經金盆洗手,退隱江湖,本不該再過問八卦門的事務,但答應過的事卻不能不顧耳邊。老朽也盼早日泛舟湖上,過著閑暇的日子。因此,迫切希望法師能夠答應老朽。」智善道:「這掌門一位,貧僧不敢擔當,也不曾奢望;但貧僧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傳承本座之學,讓八卦門的上下勤學苦練,強身健體;傳承教義,發揚光大貴門的精神;從此後繼有人。」七官道:「多謝法師的垂愛。但不知法師是何意?」智善道:「貧僧乃是佛門弟子,早已皈依我佛;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依然是;每日都要念佛吃齋,只怕……貧僧擔心於人於己都不方便;恐壞了門人們,如何是好?」七官道:「法師的氣度讓老朽佩服,如果僅限老友而言,老朽是有幾句話要說;如果僅限於身份來說,老朽無話可說了;正所謂無官一身輕。法師,有一句話,老朽還是要說得,在八卦門內法師的身、心都是自由的,來去自如。」說完之後,七官緩緩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茶,復又輕輕地放下,緩了緩神情,對身旁的學志道:「學志,從此以後師傅不再過問門內事務,這位少林來的法師將成為八卦門的新師傅,你快把這個消息告訴其他的人等,讓他們心裡都有個數,早點過來拜會。去吧!」
一旁的柳青青聽得入了神,突然被學志推門的聲音震醒了,抖了抖精神,走上前去,單膝下跪,拱手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智善立刻弓腰欠身,上前扶起她道:「不必多禮,快快請起。」青青的天真無邪,甚是討得智善的喜愛;她就像一個孩子似的,立在了一邊;等待著大人們的示下。但她明白,這裡不再像從前那樣人聲鼎沸了,曾經的一切都已隨風而逝,留下的只有數不盡的遺憾,明天會怎樣,誰也不清楚;青青只知道許多許多事都在悄悄地改變。
洪七官似乎一點都沒變,還是原來的樣子,看上去滿臉的紅潤,掛著喜氣,不慌不忙地對智善師傅說著話,道:「老朽此番打算離開八卦門,動身西行,去尋找江湖傳聞中的蝴蝶谷,拜會胡鶴胡藥師。希望能夠覓得一個好的藥方,讓傷病的門人去卻惡疾,還他們一個真身,畢竟他們還年輕。」
智善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此乃貧僧也有所耳聞;蝴蝶谷又稱鮮花之谷,據說每年春天百花盛開,遍谷皆是;那時花飛蝶舞,美輪美奐;鮮果古樹,四面懷抱;奇珍異草,滿谷皆有,哪一個都是靈藥之根。谷主胡鶴精通醫術,乃當世罕見;他有一個女徒兒,單名賀思燕,善於點針打穴;甚是了得。」七官正色道:「哦,果有如此真人;如此說來,老朽此次遠踏倒也不虛此行;不瞞法師,對於老朽自身而言好與不好,意義都不大。上了年紀的人也不怕這『人世』二字;該到了時自然了。」智善問道:「洪師傅何時動身?」七官回道:「本來不著急,這遲一天、早一天都無所謂,可老朽現已退出了江湖,不再過問世事;希望早一點出發。打算明日啟程,法師認為如何?」智善道:「既然洪師傅決意如此,不如恭送施主,一路保重。」
此二人說得正歡,聞得不遠處傳來陣陣呼號聲;遂三人不約而同地起身出了屋門,四下里探望;那聲響來自前院廣場處,從屋外聽之,欲來欲響亮。就在四下迷惑不解時,匆忙行來一人,正是嚴學志。他快步迎上來,對智善與七官二人說道:「師兄弟們聽得師傅把法師邀請過來指點大夥習武,自覺地聚集到前廳廣場上,排好了隊伍,正練上了呢!那聲音便是他們在喊號。」七官聽說后情不由衷地握著智善法師的手,激動地說道:「聽!震耳欲聾,太好了,這是師兄弟們歡迎法師的聲音。」智善高興得眉飛色舞,說道:「走,讓我們去看看,這就去。」說完,便拉著柳青青,一道奔前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七官預備了一輛馬車,帶齊了一些衣物和乾糧,辭別了眾人;離開了八卦門,向西直奔而去。這一天,八師兄楊震正領著家丁打掃前廳,布置陳設;他高高地站在一張梯子上,雙腳直勾竹樓梯子的橫杆,兩肩齊平,雙手摘下門樓上的匾額。恰巧智善跨步經過,抬頭仰望,不解地詢問道:「小師傅,你師傅剛剛才走,難道你就要拆門散戶嗎?」楊震扭過頭,縱身一躍,從梯子上跳了下來,立在那裡,向法師答道:「大師,我師傅臨行前曾囑託過,本門的一切都要按照大師的遵照去做,包括屋裡屋外的陳設布置。」
智善皺了皺眉頭,立刻說道:「不必了,八卦門裡的一切照舊,只是向你們交代一件事,往後我哪也不住,把後院里的莊園讓出一間給我來,就感激不盡了。日後,請門中師徒都去那裡。」
說完,智善轉身向後園而去;楊震獃獃地看著他的身影,輕聲輕氣地嘆道:「真乃法師也。」於是,略一側身,單手持匾,縱身躍起,將身子一抖,輕輕地復又落在竹樓梯上;雙臂托起匾額,高高地舉起,重新安了上去;門樓上依然懸著幾個醒目的金牌大字「福滿九州」。
楊震站在竹樓梯的橫杆上,扭著頭大聲吼道:「易老弟,你跑到哪裡去了?」隨著楊震的一聲呼喊,家丁易帆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喘著氣說道:「楊八俠,這麼著急找不才有什麼事?」楊震高聲說道:「趕快扶穩梯子,我要下來了。」易帆走近抓緊了竹樓梯子,仰著頭,對楊震說道:「楊八俠不是能飛上飛下,也用不上不才扶穩梯子。」
楊震乍一聽易帆自稱「不才」,未免也覺得有些好笑,遂向易帆道:「啊喲,易老弟如果改口稱自己為『有才』,乃是本門出了一位響噹噹的大人物了,到那時千萬別忘了請我喝酒。」易帆『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低著腦袋,滿臉滾燙滾燙得,說道:「只當楊八俠跟鄙人開玩笑的,我不喜歡書生,自小就討厭習文,天生也不是那塊材料,哪會有才啊!」易帆轉念是楊震認真詢問自己的,便照實回答了,哪知他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楊震下著梯子正當一半時,突然縱身躍下,輕輕地落在易帆面前,雙手搭在背後,立在那裡。易帆瞧著入了神,輕聲呼道:「好俊的功夫,果然不同凡響。」不禁為此鼓起掌來,讚嘆不已。站在一旁的楊震說道:「真是書生意氣,我楊某還沒施展真本領呢,何至易老弟如此刮目相看?你還不如從師習文,來年中個秀才,說不定哪天得個舉人,全家都有榮有彩!」易帆展容一笑,道:「得了,楊八俠怎麼總是拿我開玩笑;實語相告,我最喜愛武術,凡有舞刀弄槍的地方都有我的身影;只恨沒能遇上一位傳藝師傅。」
楊震慢條斯理地說道:「易老弟即不愛讀書,為何滿嘴裡文縐縐的,破口便是『不才』,張口就是『鄙人』的呢?」易帆「啊」的一聲笑起來,難為情地道:「這……畢竟我是讀過幾年私塾的,雖不能滿腹經綸,篇篇歌賦,可也識得幾個字;要是楊八俠令我給大門樓上的牌匾重新擬個題目,我是一百個願意,保管八俠滿意。」楊震只問道:「易老弟所說得話可當真不得?」易帆立刻收住笑容,一本正經地回道:「自然當真,如果我有半點欺語之辭,願天打五雷轟。」他當即賭起咒來,似是怕楊震不相信。
楊震正和易帆說著話,背負著雙手,渡著步,走來走去的;忽然有個人飛也似得跑著過來,和易帆撞了個滿懷,痛得易帆連叫了三聲「啊喲喲」;差點摔倒在地。易帆連忙用雙手捂住胸口,勾著腰,抬起頭,看著來者,恰是廚房裡燒火的師傅二胖;生得五大三粗,體圓身短。由於他身材笨重,讓他像一座小山似的矗在那裡,動都不動一下,慌慌張張地說道:「不……不好了,不好了,打起來了;大……大夥快去看看!」易帆忍著疼痛,小聲地吼道:「慌什麼神?誰跟誰打起來了?」
二胖使勁地緩了緩,定了定神道:「邵七俠和方五俠在操場上打起來了!」此語一出,驚呆了一旁的楊震,難解心頭的迷惑,尋思道,「我的耳朵聽錯了,還是二胖說錯了?方五俠早已離開了八卦門,難道他又回來了?」突然他用手指著易帆吩咐道:「快把竹梯子搬到後園去,那裡需要。」一邊說著,一邊飛也似得朝著操場奔去。
遠遠處只聽得一人狂吼著嗓子,叫罵道:「不要臉的鼠輩,看劍!」另一個絲毫不鬆懈道:「不準發暗器,誰要是用暗器傷人,誰就是小狗,不,應該是豬狗不如,小人之為。」那人忙道:「我呸!你還有臉提起小人,騷不騷?連個孩子都看得明白,你才是小人。」
楊震停住腳步,舉目向前觀望,操場上兩人斗得正歡,旁邊圍滿了人,法師智善恰然也在其中。那兩人中一個是七俠邵東陽,另一個則是逃跑又回來的五俠方少強。楊震又朝著眾人仔細地掃了兩眼,並未見到李目,懸著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這下該熱鬧了,有戲看了。」
邵七俠突然收招,提劍躍上牆頭,頓足回首,有意緩了緩神,似是把方少強引過來;卻不料對方跟得很緊。方少強絲毫不含糊,當即施展「移位幻影」術緊追他的身後,用臉貼著邵七俠的屁股,撕開了麵皮「嘻嘻嘻」地笑個不住;口裡不停地念著:「老子就在跟前,你把老子怎麼樣了,嘿嘿。」邵七俠卻渾然不知,他站在牆頭上四下顧盼,並未發現方少強的影子,心下奇怪,尋思道,「這小子跑到哪裡去了?難道被嚇跑了,這種伸手也要拔劍,嘿嘿。」越想越得意。忽然,方少強轉移過身,右足一踏,左腿提起,飛身落下立在他的面前,臉上堆滿笑容,皮笑肉不笑的道:「呵呵……怎麼?打不過人家就跑,這是何門何派的功夫呀,難道是屁門的?堂堂一個八卦門七俠卻學了屁門派的武功,這事要是讓別人知道了,豈不丟人!」邵七俠猛然渾身一抖,氣急敗壞地說道:「請你說話給我放乾淨點,侮辱了本俠,咱們來日方長,但玷污本門,小心絕不饒你!」
剛說完,右足凝氣,灌入丹田,雙腿迅疾展開「太宗步」,向方少強劍一般地疾馳而去,右手揮出長劍直指對方眉心。眼看邵七俠殺招肆起,一招狠似一招,招招致命,方少強卻站在原地紋絲未動,似乎在等待著他。就的劍尖距離方少強的額頭寸許時,突然側身一躲,長劍落空;他揮出右手,一招內家功「點石成金」,無名指彈向劍尖,只聽「嘣」得一聲響亮,長劍被灌入真力,震顫不斷,發出「嗡嗡嗡」得嘶鳴聲;差點脫手而飛。一目了然,方少強動了真格。
邵七俠手低功夫也不弱,雖然他的手腕被震得像針扎般疼痛,但最終還是緊緊抓住了長劍,未能得以脫手。直到現在,也沒見方少強有進攻的路數,但他絕不是心慈手軟。
邵七俠一招落得下風,不慌不亂,撤回長劍,橫在胸前;說時遲、那時快,緊接一招「魚蛇擺尾」,左腿勾蹲,右腿橫掃過去,氣場如虹,排山倒海。倘若來不及躲閃的,定當被掃飛摔出幾十丈開外,重重地撞在地上,不死也重傷,可想而知此速度與勁道是何等的可怕。但方少強則更快,右足提起凝氣,猛地點下去,一招「仙女飛升」縱身拔起,忽然不見了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逃跑得打法,當敵手實在是太過強大時,避免無味的傷亡,迫不得已才施展的招數,此時則讓方少強使上了,出人意料之外。
就在此時,邵七俠緩了緩神,倒吸一口清氣,緩緩催動真力,向手臂遊走,忽然臂膀抖了一抖,一招「飛天逐月」手中的長劍脫手飛起,直衝雲霄,向身外奔去,罩住頭頂;雙手變掌,以「樁步」姿勢站立,不動不搖。這赫然是八卦連環掌的招數,也是八卦門的無極之功,只不過不同功底的人使出來威力不同。可方少強並沒有主動攻擊,在縱身飛離之時雙足提滿真氣,轉身繞到邵七俠身後,握緊的拳頭變成雙掌,全身凝氣,赫然一招「真佛運珠」,向邵七俠極速飛去,離身只差寸毫之時突然張開雙掌,懷抱他的兩腰,戛然不動,雙腿一沉,真力在兩掌間行走全身,使得邵七俠就像喝醉了酒一樣,迷迷撞撞、搖搖擺擺,不得穩當。這正是破解那招「樁步」的基本功,只是方少強把招數化為真力,通過真力來完成「真佛雲珠」此招;要是用雙掌去完成,定要將邵七俠狠狠地摔出去不可。可見方少強的良苦用心。
這招是保守的打法,也正有高明之處,它讓邵七俠完全失去了還手的力氣,在一時半刻間來不及反應。只見那柄劍從空中掉下來,落在他的面前。此時又見方少強咧著嘴笑道:「瞧瞧,這才是了嘛,做一個乖寶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邵七俠也不搭理他,臉色沉了下來,心裡暗暗吃驚,沒想到兩人的差距如此之大;略一思索,即刻使用擒拿手拆招,雙肩一沉,兩手扣住對方的手腕,但眼下他半分真力都使用不上,所以二人一來一往,緊緊地纏在一起。
方少強這一得手,心下喜不自勝,一面應付著來,一面不加時機地笑道:「是那老頭子沒教好你,還是怪你太笨了?掌法就像芭蕉葉扇風,擒拿手酷似小雞啄米,哈哈!」真要說這八卦連環掌當屬洪七官用得最棒,雖然他還不曾比上他的師傅玄武,但自洪七官繼任八卦門掌門一位,玄武仙逝以後,門內無人能和他一比。這玄武依仗「陰陽散」獨步武林,一舉成為武林同道中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憑藉過人的本領開創了八卦門,不久以後,又自研出一套無敵掌法「八卦連環掌」,作為八卦門的傳藝之學。但到洪七官時卻沒有學得他師傅的一半本事,讓「陰陽散」就此失傳,究其原因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