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別著急:你還會,選我嗎

親愛的,別著急:你還會,選我嗎

「達靈!」

聽見熟悉的聲音,我停下腳步,轉身,正巧遠遠瞥見中庭里的德拉科急急朝我招手。

「德拉科。」

我笑了,乖乖站在原地等他,注視著他拎著挎包小跑而來,與我靠近至零距離,帶著一身迎著風飄散的濃郁的香氣,令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

「論文進展如何,昨天我給你拿回去的書看了多少,夠你寫論文嗎?不夠我還有。」

呃?我被他飛快的語速弄懵了,眨眨眼,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黑魔法防禦術課的論文。昨天他一直在圖書館陪我,算是補償那些被他折騰一番后荒廢的時光。德拉科在這門課成績尚可,不過他對我輔導我有相當大的自信,鍊金術相關一直是他課外極其感興趣的延展問題,這我也是知道的。我們針對尼可·勒梅先生的《鍊金術之書》中的個別問題進行討論,發現我有很多都雲里霧裡,他便找了兩本書讓我晚上帶回寢室看。

我點點頭,剛想回答他,便被湊過來的潘西撞開:「找到了!你一下課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跌跌撞撞扶住石柱,差點崴到腳,不滿地瞪著代替我站到德拉科面前的潘西,還有她身邊因著我剛剛的醜態隱隱發笑的扎比尼。

「又崴腳了?」德拉科繞過她,伸手扶住我的手臂和肩,即使我拚命搖頭,也是滿臉懷疑,不太放心地彎下腰瞧了瞧,而轉向潘西時,整張臉的五官都是擰在一起的,連帶他的語氣也不客氣,「你能不能別天天冒冒失失橫衝直撞的,傷到人怎麼辦?!沒長眼睛?」

潘西的小眼睛瞬間瞪得圓鼓鼓的,憤懣的目光在他和我的臉上流連。她咬著牙怪腔怪調地哂笑著道歉:「那可真是對不起了!誰讓我有正事找你,一時沒顧得上些小事。」

扎比尼發出一聲淡淡的譏誚,被潘西和德拉科側目也毫不在意。

「德拉科,我是想問你這周我們都沒給別人扣過分,那級長值日報告還用寫嗎?」

德拉科的視線從扎比尼短暫挪到旁邊的潘西身上,不耐煩地咂舌:「我現在在忙,別拿這種小事煩我,等我有時間再說。」

「哦?你在忙?你今天只有一節課,有什麼可忙的?」扎比尼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話裡有話,完全不像是一個死黨該有的態度。

他全然不理會對方的拆台,也不像是一個死黨該有的態度,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心不在焉地擺擺手:「我現在忙著輔導我的女孩,所以沒空搭理你,潘西,識相點快滾。」

我倏地漲紅了臉,害羞地別開視線,不敢看他現在的眼神。

潘西看起來都快爆炸了,卻拿他半點招數都沒有,德拉科在她面前,不,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說一不二,恣意妄為的表現,她只能配合。

扎比尼在潘西扔下一句「那要收的時候你自己一個人寫去吧」還一副慢悠悠的看戲姿態,他用一如既往的近乎評價的目光上下審視著我,輕聲咂舌。

「嘖,」他上挑的眼角里的光彩隨著轉身的停頓最後留給德拉科,「德拉科,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

德拉科只是滿不在乎地瞥了他的背影一眼,便又轉向我,繼續詢問我剛剛的問題,他向前了一步,幾乎要將我整個人困在石柱前了。

「夠了,我之前……之前自己也……也有借書,」我被他灼熱的目光盯得窘迫不堪,又開始磕巴起來了,「只是有一些問題不……不懂。」

「不懂我幫你講。」

「好,謝謝。」我胡亂點點頭,別開視線,盯著地板的花紋。

短暫的沉默后他躊躇著開了口:「午休的時候你等我一下,我回寢室拿點東西。然後下午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寫作業吧。」

「可是級長報告的事情……」

「我會搞定的,下午就寫,不會拖到最後期限。你……」他捉住我的右手,輕柔地將它包覆在手心,「你不用擔心我,一切都很好。」

「真的嗎?」

「恩。」

我遲疑著,望進他含笑著的眼裡。我知道他在說謊,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又藏著了什麼事情。

「好,」我笑著點點頭,「你還好我就放心了。」

他在我的側臉上吻了吻,用交錯的手指勾了勾我的,拉著我繼續向前走。

*

午休后我獨自來到天文塔二層的教室里繼續給論文潤色。德拉科沒有讓我等太久,他抱著好幾個大大小小、包裝各異的禮物盒子,艱難地用腳踹開門時著實嚇了我一跳。

他將那些一股腦壓在我的書上,帶著邀功般的口吻,神采飛揚地在我身側坐下:「快,達靈,打開瞧瞧!」

禮物盒子並不是很重,我很輕鬆便從最底下抽出參考書和我長得要命的羊皮紙。哪知他又開始催促我。

「你快點拆啊!快點!別慢吞吞的。」

「馬上,一分鐘。」

我將學慣用品重新規整到一旁,終於騰出手去拆那些屬於我的驚喜了。德拉科買的東西實在太雜了,我懷疑他是不是看到什麼就一時興起掏錢要買:一大堆平尖頭的花里胡哨的羽毛筆、吹一下相配的口哨的話不管相隔多遠都會發出尖聲作響的銅鈴鐺、會像真的母雞一樣咯咯咯叫也會在桌上走來走去的計時器——可是有手錶的話誰還需要計時器呢,又不是比賽長跑……太多了,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可能我根本就用不上的小玩意兒。

「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不敢恭維,好不容易從中挑了能隨著日期和主人心情變換不同顏色和花紋的硬皮記事本,在他眼前晃了晃,終於找到合適的詞句:「真不錯,我很喜歡,這個真的很漂亮。謝謝你。」

他搖頭晃腦地得意一笑,順勢將胳膊搭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朝我努努嘴:「這才哪到哪,還有重頭戲,繼續,打開它們。」

我將亂糟糟的包裝紙放到空盒裡,又收拾好那些小玩意兒,聽話地拆開最後也是最大的兩隻禮盒,看起來是在同一家店買的,連包裝紙都是一樣的。第一隻盒子里是一雙極其漂亮的銀白色高跟鞋,布滿手感細密的閃閃的亮片,不同的角度下都能泛起星河般波動的光澤。

我不禁發出驚嘆。

「這真的……真的……我無語了,德拉科,它太漂亮了。」

「你喜歡嗎?」

我抱著鞋子,迎上他詢問的眼神,用力點頭,沖他綻開微笑。他也隨之放寬心,笑了出來,只不過笑容沒保持很久:「不過以後還是少穿,知道嗎?」

「為什麼?」

「因為後來我後悔送這種危險的東西給你了,鞋跟越來越高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在下樓梯時摔斷腿。」他皺起眉,冷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我很小心的,而且才剛到青春期,還沒發育完全呢,我會長高的,現在只是暫時彌補一下。」

「其他地方該發育的就正常發育就好了,」他上下打量著我,眼神帶著顯而易見的侵略性,「個頭我看你別抱什麼希望了。沒事,反正家裡有一個個高的就行了,你就矮著吧,別搶我風頭。」

我又羞又氣,於是毫不客氣地假笑譏諷:「那家裡有一個聰明的就可以了,你就蠢著吧,我是不是也可以這麼理解?」

他緩緩斂去笑,拖著凳子更湊近些,換了個坐姿。

「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是……」他雙手捏住我的兩邊臉頰,咬牙切齒,恨恨地用上了點力氣,「我比你聰明多了,布丁腦袋,對自己的認知清醒點,不然我就咬你!」

我被他捏得發疼,在壓迫下不得不低頭求饒,以求儘快翻篇。他好不容易放過我,我捂著臉,試穿了一下鞋子,碼數正好,跟也不高,luo腿穿裙子的時候搭配上真的非常漂亮。

至於另一個盒子,儘管我已經猜到估計還是服飾之類的物品,也沒錯過這條裙子所帶來的魅力。從很早以前我便了解德拉科,儘管他看上去是一個總是讓人覺得出其不意、花招應接不暇的人,但實際上他的品味和很多生活中的習慣都很老派,與我不謀而合。因此我從不懷疑以他的品味為我挑選的東西我會不喜歡。當然了,他送什麼我都會喜歡的。不過這條愛德華風格的白色的長袖連衣裙實在是我的風格,而且為了照顧到我怕熱,都用了輕薄的材質,蕾絲和薄紗,裙擺部分層層疊的的透明網紗垂墜感十足,胸口部分和衣袖束口都是荷葉邊蕾絲,鑲著明媚的淡金色的邊。

現在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德拉科總有辦法讓我的情緒經歷極度的大起大落。

「遲來的生日快樂和聖誕快樂,達靈,本來是想讓你聖誕晚會的時候穿上它的,但我們當時的狀況不太好,一直拖了這麼久,而上次在天文教室里你說有東西要送我的時候我就想交給你了,只可惜還是出了點……差錯,」他輕聲說,「不過以後的每一個節日我都不會再錯過了。」

我怔怔地望著他今天難得看上去相當柔和又輕鬆的臉,心裡涌動著很多難以言說的情緒,只覺得渾身都因著他滿懷感情的注視而發燙。可我又確實知曉他需要我的回應和肯定。

「你想我現在穿上給你看嗎?」幾乎不假思索,我這樣說。

他顯然有些意外:「什麼?噢,當然……你樂意的話當然好。你隨便,我無所謂。」說著他聳聳肩,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就好像我會被他欺騙一樣。

真可笑,還幼稚。我偷偷觀察著他的神情變化,他抑制不住微微上揚的嘴角,他裝作看向書本卻時不時飄忽到我身上來的目光,還有捕捉到的、屬於男孩子的、撒野般沒什麼規律可言的氣息和心跳。

「噢是嗎。那算了吧,下次再說,我們自習吧。」我挑挑眉,就要把東西收起來。

他整個人都僵硬得很明顯,包括他從來都做不好的表情管理,現在更是一塌糊塗。眼看他有點像要被逼急了的預兆,我也不想再逗他了。

「好了,騙你的,」我用腳輕輕勾了勾桌下他的小腿,「你坐在這裡我怎麼換衣服?門外幫我守著去。」

然後他的表情又很精彩地在幾秒鐘之內變了好幾變,我覺得很得意,平時都是他這麼逗我的,偶爾也要他付出點代價嘗嘗滋味。這是他應得的。

可能是我從沒有過在除了私密空間以外的地方更衣的經驗,空無一人的教室並不能給我什麼安全感,可能是德拉科並不是什麼能讓人拍胸脯打包票的正人君子,我不太放心地朝他離去的背影喊道:「不許偷看!我提前警告你,德拉科,我會討厭你的。」

他嘟嘟囔囔罵罵咧咧了幾句我沒聽清的話,為我關上教室的門。我清楚地知曉他的用心需要我鼓足一點點勇氣給他一些回應,然而這還是讓我緊張。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是的,不要緊,我在心裡為自己打氣,以最快速度將自己塞進裙子里,還好只是連衣裙,換起來很快。

至少我原本是這樣想的。誰會想到這個裙子看上去挺大挺寬鬆的,實際穿起來會這麼緊,特別是胸口,我很努力想要將拉鏈拉上去,但它在背後卡得死死的,死活就是不放行,我開始懷疑我最近是不是又胖了。我覺得我快要窒息了。

再堅持堅持,這是男朋友送我的第一件裙子,我不能讓他失望,我想穿進去。

我憋了一口氣和它作戰,忽然門外傳來德拉科不耐煩的踱步聲:「好了沒,慢郎中?」

「出了點小狀況。」我小聲說。

「別磨磨唧唧說半截話,到底怎麼了?」

「呃……我……我好像穿不進去,拉鏈拉不上去,」我欲哭無淚,「怎麼辦,德拉科,我好像又胖了,對不起,我穿不進去,我努力了。」

「我沒覺得你最近又胖了,我是按照你之前的碼數買的。你需要幫忙嗎?我是說拉鏈。」

我想了想,卡在這個位置確實很艱難:「好,你進來吧。」

隨著門被他推開,我將自己看起來稍微體面些的表象暴露在他面前,而將那些不太光彩的藏了起來。

表象確實足夠美好。德拉科剛邁進教室里,眼睛就再沒離開過我,我能從那雙眼裡讀到他的情緒,他的感情,他的驚喜和欣賞在我身上輾轉流連,讓女孩子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我不在乎自己和全校最美的女孩有多少距離,不在乎別人對我相貌如何品評,我在乎的一直都是我心愛的男孩對我的評價,非常在乎。現在我知道他覺得我很漂亮,這就夠了。

「你看上去棒極了,我就知道這很適合你。你穿上之後和我夢裡想象得一樣。」

我愣了一下:「你夢到過我?」

「恩。」

他點頭,緩緩向我走來,不太自在地撓了撓鼻子。跟我言簡意賅地描述了一下他很久之前的一個夢,挺簡單的,是那個我們錯過了的學校的聖誕晚會,他夢見我穿著這套衣服跟他跳舞,又夢見我們一次參加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聚會,把賈斯廷擠下去替換成他自己,一切都沒怎麼變的那種。

因為這句「和我夢裡想象得一樣」,直到這個話題結束我的心仍然靜不下來。不是因為夢到我穿得有多好看,或者夢裡我們經歷了什麼事讓我覺得高興,而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出現在他的夢裡,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到那個我不了解的夜晚的他,還有夢裡的他。

總有一天我會更了解那個夜晚里的他,不用彼此在夢裡尋覓,而是實實在在的一個人,就在身邊,睡得香甜,毫無防備,像個小孩子,醒來的第一眼就是他。我的腦海里浮現出曾經在校醫室里共度的夜晚,還有很多很多個夜晚,臉上又開始發燙。

背上落下一個冰涼的吻,我一個激靈,掙脫開自己的思緒,慌亂地想要轉過身:「你做什麼?」

「幫你拉拉鏈,只是誰會錯過眼前這種好風景?」他說著,從背後環住我,再次吻上我的背,熱乎乎的鼻息噴得我痒痒的,「我真的很喜歡你頭髮上的菩提花的香氣,很喜歡,喜歡得著了迷。」

「德拉科……」

吻逐漸加重,我的呼吸也逐漸急促捉住他的手,心悸之中情不自禁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感受到變化,他失去了所有耐心,一把扳過我的身體,讓我面對著他,炙熱的薄唇狠狠壓向了我,之後便是輾轉吮吸,而且越發熾熱。我對他的熱烈感到意外,卻又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應。

我心甘情願地閉上眼睛,甘願沉溺。

他的手漸漸移向他最熟悉的地方,也帶來更多我所熟悉的感受。

但是拉鏈被倏地全部解放的聲響像根崩裂的弦,令我從迷亂中清醒地意識到我剛剛竟然希望他更用力一些……天吶我在做什麼,他又在做什麼!

「我們得停下了,不行,我們不能在學校里這樣……」我驚慌失措地張開眼,哀求他停下來,「不行,這樣……這樣是不對的,這不合規矩,德拉科……」

「是啊,這樣不合規矩,我知道……我知道……」

他喃喃地說著,離開我的脖頸,用迷離的眼神望著我。我還想要再強硬一些地拒絕他,像我以往那樣,但我被他再次吻住,這次的這個吻極為暴戾和蠻橫,根本不容我抵抗他,我覺得我自己又快要變成腦海里一片漿糊的傻子了。

就在缺氧到眼前一片漆黑的時候大股大股新鮮空氣終於姍姍來遲,他雙手緊攥住我的肩,用力推拒開安全距離,攥得我生疼。

「你弄疼我了,德拉科。」

他反射性地鬆開我,高舉雙手表示行動上的順從。

「對不起,我……我不碰你了。」

「恩。」

我應了一聲,護住堪堪遮住雙肩和正面的衣裙,防止它因著拉鏈失守滑落。德拉科離我有段距離,我並不擔心,只是他現在的眼神實在太過危險,就好像裡面燃燒著火,極其富有侵略性,讓我覺得我整個人都暴露在他面前。

「尺碼確實不太合適,你換下來吧,我明天就給店裡寄過去,我……那我先出去,有什麼事你再叫我。我不會多做什麼的,你放心。」

我躲閃著不敢直視他熱辣的目光,身體一直在發抖,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心理上的羞恥還是生理上的興奮,我有點在心裡唾棄自己之前竟然有些迷失和放縱,但更多地是在心裡慶幸他今天出奇良好的自控力和分寸感。要知道在這之前他沒有一次是懂得適可而止的,以至於每次我強硬叫停時場面都沒那麼客氣有禮。看來德拉科現在真的有了些許進步。

後來我們回歸到正常的學習狀態,可德拉科完全學不進去,他狀態根本不對,筆也不動一下,就一直盯著我的側臉,盯得我不自在。而當我疑惑地轉向他,試圖詢問到底哪裡有問題時,我深切地從他緊盯著我嘴唇的視線中感受到為什麼學不進去了。

我知道只是一個吻而已,滿足他也沒什麼,但他一定會從一個吻變成兩個吻,兩個吻變成很多弦外之音。我的臉又開始發起燒來,卻只能強撐著冷靜裝作完全不在乎也不想理睬的樣子,嚴厲地板著臉用書敲了敲桌子,來警告他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後半程過得還算順利,我們各自的任務都完成得挺有效率。

好在他終於懂得適可而止,好在他真的有了些許進步。

*

迪莉婭在社團排練歌舞劇的時候摔傷了腿后被送到校醫室靜養,我和曾經的三個室友在第一時間去探望她。龐弗雷夫人見到這次我竟然不是躺在床上的那個,而是探病的那個,饒有興緻地發出了咂舌聲。她跟我們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還好迪莉婭住院兩天就能活蹦亂跳了,不然我估計她自己被無趣的躺屍生活逼瘋不說,我們也會被她痛苦的□□逼瘋。她真的太吵了,像只麻雀。

離開校醫室后,埃莉做出很誇張的揉著耳朵的動作,引來我們幾個姑娘善意的笑聲。

正在下樓梯時,安娜拍了拍我,從樓梯扶手處探出頭,指著遙遠的樓下:「嘿,那不是馬爾福嗎?」

「馬爾福?」我皺起眉,「怎麼可能,現在這個時間六年級剛上完幻影移形課還沒回來呢,你看錯了吧。」

「你自己看咯。」

霍格沃茲只有一個馬爾福,我的馬爾福,無論他變成什麼樣我都認識。也正因如此我現在才如此驚訝,儘管相隔大概有一層樓、兩座樓梯的距離,我還是能從髮型認出他。剛下課也不過十分鐘,他是怎麼出現在教學樓里的?飛來的?他幻影移形學得這麼優秀我怎麼不知道?

他!逃!課!了!又一次!!

「德拉科!」

胸腔瞬間燃起一股熊熊怒火,我甚至顧不得跟朋友們說一聲便風風火火衝下樓。我想殺人,真的!

「德拉科!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按時上課!你不是說你期待幻影移形這門課好幾年了嗎為什麼還要——」

我所有的憤懣和質問在衝到德拉科面前,看到他轉向我的那張殘存淚痕的臉的時候戛然而止。

「你……你剛剛哭過嗎?」

他紅彤彤的眼眨了眨,不自在地看向別處:「沒……咳咳,沒事。」他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就好像這樣就能打發我一樣,我男朋友背著我流眼淚,特別是在現在這種關頭,真的當我是傻瓜嗎?

「德拉科。」我鼓起臉嚴肅地用眼神警告他最好實話實說。

面對這樣的我他瞬間敗下陣來。

「我沒有逃課,達靈,我答應過你就不會再讓你失望了。我真的是剛剛下課一路跑過來的,只為了……」

他吸吸鼻子,垂下眼帘,我這才注意到他低垂著的合攏的雙手看上去有些奇怪。他當著我的面打開雙手,露出掌心中嬌小的肉乎乎的鳥,通體雪白,卻動也不動。

「天吶,可憐的小傢伙。」

我心疼地感嘆,伸出的手在觸碰到麻雀翅膀時便觸電般縮了回去,這種感覺太糟了,像是被人用惡意的話語扎傷,這個咒語很邪惡,像是……黑魔法。

我嚇得雙手緊握,交錯於胸口,不安地抬頭看向德拉科。不幸中的萬幸,德拉科的身上沒有感覺到那種殘存的力量,可是……

「怎麼了?你還不相信我嗎?其他同學可以證明,他們看見我上課了。」

「不,不是,我相信你,對不起我剛剛不分青紅皂白懷疑你了,別往心裡去,」我回過神,沖他寬慰般地笑笑,「我只是很為這隻可憐的小傢伙難過,話說回來,它是怎麼傷成這樣的?」

「受傷?它竟然還沒死?」

德拉科頗感意外地提問,換來我更為意外的反問:「你為什麼會意外它沒有死?」

「它一直都不動彈,當然會讓人誤以為它死了。我一路跑過來本想帶它到醫務室,沒想到半途它就已經像死了一樣。」

我從他的手裡捧起小鳥,瞥了他一眼:「我男朋友是個愛護小動物的好心腸,我真高興,德拉科,你真好。」

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只是想到了你,如果你在一定會救,你一定也希望我這麼做。這沒什麼,只可惜晚了一步,怪它天生短命。」

確實是個動人的故事,能自圓其說,講述者編得也流暢,還順便將我誇獎了一頓。除了漏掉這隻白色的鳥是百靈的變異種,因著基因變異的罕見而更具有觀賞價值,價格也不便宜,即使是作為觀賞型的籠中鳥都相當少見更不要說在野外,除此之外,確實是個動人的故事沒有錯。

「知道么,德拉科,只要補救措施做得及時,就還不算晚,不過代價免不了要付出點就是了。但最怕的就是你什麼都不做,放任它就這樣。」我望著他輕聲說。

「什麼意思?你要去哪兒……達靈?」

我搖搖頭,徑自轉向上樓的方向。

「做補救措施。」

像是有幸運之神冥冥之中在庇佑,我們爬樓速度夠快,斯拉格霍恩教授也正巧在七樓他的辦公室里擁有空閑,在我向他詢問了上次受他邀請來參加聖誕晚會的那群小小的仙子的住所后,德拉科和我又以最快的時間偷偷溜進學校禁林邊上找到了他們的樹屋。果然就像盧娜說得那樣,它們經常出現在學校各大晚會的原因就是喜歡這裡,他們常年呆在學校里,是不會走的。

正如生命中所碰到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以秒計算的,那些美好消失的速度也是如此迅速,更彰顯珍貴。時間越久遠,生命的等價越貴重,離生者的距離就越遠。儘管我們已經用了最快速度找到他們,儘管我以為一隻鳥而已,並沒有人類那樣困難,也難免不了失望。

笑容神似我的老朋友蒂莫西的那個領頭的男仙子叫做拉斐爾,他無奈地搖搖頭:「仙塵沒有死而復生的功效,閣下,你該知道的。雖然很可惜,但我們救不活它。」

我陷入悵然。我以為他們這樣擁有各種法力,經常和仙塵打交道的正經仙子會比我這種只聽上頭命令的閑散業餘人士有辦法的,童話書上不都這麼寫的么,有些仙子狠起來連邪惡女巫都能幹掉。我現在明白德拉科為什麼總是在我讀小說的時候叫它們「精神垃圾」了,雖然過了點但,是的,沒錯,童話和小說有時候害人不淺。

「我就跟你說它死透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這句話也有點過了。他整個人都很過火,虧他還毫無自知之明。他以為我現在是在幫誰想辦法?

「你繼續,繼續,當我不存在。」他閉上嘴。

「讓它重獲新生怎麼樣呢,拉菲,」一個女仙子撲棱著翅膀飛了過來,「看起來她還很小,應該還有很多時間,並不是什麼難事。潘閣下正好也在。」

當我對他們的話感到茫然的時候,腦海中那些不屬於我的記憶就派上了用場。讓枯萎的鮮花重新盛開,純潔的生靈重獲第二次機會,重獲新生的力量,是的,這個我們都可以做到。仙子呼吸的是愛和希望,而我剛好可以試著調整時間。

我們當即達成共識,拉斐爾也非常想救這隻鳥,現在我們有五個夥伴,很多仙塵和很多希望,平攤下來每個人的代價並不多,大概只有短暫時間內魔法的缺失和身心俱疲,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我還交到了四個朋友,以後大家可以互相幫助,划算的買賣。

更重要的是,我拿不準這到底和德拉科有沒有關係。儘管我知道我該相信我的感覺,我的感覺告訴我他沒有越界做到這一步,他是個局外人,有其他理由,這完全和他沒一點關係,但鑒於他實在不可信,我不敢冒這個風險。萬一真的有關係……就算這不是他做的,他以後會知道生命的輪迴和代價有多大。亡羊補牢及早贖罪總比越拖越沉重要好。

我很想問他更多事情,也很想跟他說更多事情,但我知道當下顯然不是個好時機,無異於逼迫他繼續說謊。

不過我並不急於一時,反正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他還沒有越界,事情也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這都是小問題。我遲早會找到時機讓他把一切都說出來。

「只是只鳥而已,死了就死了,又不是大活人,你沒必要付出這麼多心血,吃虧的是你。」

「生命不分高低貴賤,這是常識,德拉科,而且它還有得救,你該慶幸它只是只鳥,」我翻了個白眼,強壓住怒火,陰陽怪氣地嘲諷,「你不是之前還叫我『聖女達靈』嗎?就當我在裝聖人好了。你當你的惡人,我做我的聖人,井水不犯河水,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他頹唐下來,耷拉著腦袋,委屈得眉毛眼睛都皺起來:「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稱讚你。」

「別,別稱讚我,你稱讚人的方式太過獨特,我受不起。」

說完我便不再理會他,和四個小仙子圍坐在森林的一小片空地中,同時念動各自的咒語,將自己的魔法和精神全部集中到百靈鳥的身上。他們不斷上前灑下顏色各異的仙塵,我則施展魔法讓它定格的時間繼續流動。

「誕生吧,純潔的生靈,你還有你的人生的意義沒有完成。」拉斐爾說。

他灑下最後一把閃著金色光芒的代表希望和生機的仙塵,幼小雪白的軀體被光芒包圍、融化,在魔法的催動下逐漸變成圓乎乎的形狀,待光芒散去后,我才看清,我面前鋪滿枯葉的地上靜靜躺著一枚鳥蛋。

「仙塵真是太神奇了……」剛剛親眼見證了一場生命的輪迴和盛放的我不禁感從中來。

一位女仙子笑著說:「是我們的魔法和愛比較神奇,仙塵……Nahhhh——還好吧,平時我們都湊合用一用。」

她發出思索后不甚在意的評判,癟著嘴故作嫌棄地擺了擺手,引來同伴們的笑聲。我也忍不住笑了。

「知道嗎達靈,你看起來簡直……簡直就像個仙子。」

我聽見身後的德拉科這樣說,不禁有些好氣又好笑,回頭見怪不怪地瞥了他一眼:「我本來就是啊。這是大家的功勞,我沒這個能力。」

幾位住在書屋的朋友們接管了鳥蛋,這隻幸運的鳥未來將和他們一起生活,一定會很幸福平安,不會再遇到邪惡的巫師了。

我們五個的疲憊簡直就像是做了壞事的人的現世報,我已經很久都沒嘗過這種虛脫和睏倦的感覺了,現在只想回去睡覺,拉斐爾他們也是如此,與我們揮別後紛紛飛回樹屋。

了卻一樁心事,累得要命的我連打好幾個哈欠,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踉蹌著差點一頭搶倒在地上,索性被德拉科拉了一把,我才僅僅只撞到他的懷裡而已。

「你還在啊。」

「我一直都在,只是選擇不打擾你做正經事。反正我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他將我抱在懷裡,用眼神示意我將重心在他強而有力的手臂上,「盡量往上倚……對,靠上去,別再像剛剛那樣嚇我了,再用力點我受得住。」

我本不忍心讓他承受我的重量,他的手臂會酸的,可他很堅持,我只好照做。我聽著他的心跳,心裡有點甜滋滋的,慢騰騰地挪動著步子,也不覺得困了。

「你剛剛很擔心我嗎?」我仰起臉,心跳也受他感染,不受控制起來。

他掃了我一眼:「顯而易見不是嗎?」

「明知道這傷不了我你還這麼擔心?」

他皺起眉,再次狐疑地看向我:「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怎麼會,我就是隨口問問,」我連忙澄清自己的無辜,德拉科的疑心病簡直是大師級別的,直到他漸漸恢復成平時的表情前我都不敢掉以輕心,「我就是有點高興。」

「布丁腦袋,作為給男朋友提出七個O的苛刻要求的全優生來說,你本人還真是出乎意料地容易被別人滿足,也不知道你是腦袋裡少根筋還是只有一根筋。」

他陰陽怪氣的,還直翻白眼球瞪我,卻將我抱得更緊了。他以為我看不出來他在關心我,也不知道誰腦袋更完蛋。

「我父親從小就跟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得為了自己而戰,否則就只能和那些可悲的無名小卒一起跌倒在地上。我不確定你和他到底誰是對的。」他低頭看了我一眼,猶豫著,又挪開目光。

我心裡咯噔一聲,湧上了一股極其複雜的情感,對於盧修斯·馬爾福這個人的,對於很多事情的。

我停下腳步。

「我對黑魔法,或馬爾福家族,或魔法界的很多事物都不了解,但我了解你,像熟知自己那樣了解你。鑒於你父親和你所接觸的環境使然,我能理解為什麼會有這種觀點,但這並不是更好的那種。為自己而戰,打倒一個人,再被別人打倒,再復仇,再去打倒更多的人,惡性循環,而且毫無意義,只會讓你成為眾矢之的。更何況,跌倒了又怎麼樣?誰沒有跌倒過?有時候即使受挫跌倒或者被人擊倒,你仍然可以贏的。因為如何被打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爬起來。」

我頓了頓,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希冀他能明白那些我們都沒說出口的東西。

「我對你的為人和性格如指掌,而我愛上的這個男人,他厭惡受人擺布,他就從不輕言放棄,他總能另闢蹊徑。你懂我的意思嗎,德拉科?」

他確實是懂了,因為他的目光更加躲閃、猶豫的時間也更長了。

他同樣也停下腳步。

「我……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做到。」

「你肯定做不到,我對你的韌性根本不抱希望,」毫不意外的答案對我沒有造成任何失望或者打擊,雖然我很愛他,但他實在太差勁了,他只要懂了就已經相當不錯,「但是我能做到,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仍然站在這裡。我非常樂意做陪你跌倒的人——現在我們兩個都在泥坑裡了,我敢陪你一起跌倒,就有信心帶著你一起站起來,只要你也樂意握住我的手,我就不會鬆手。」

德拉科怔愣地盯著我,眼中彷彿有一根細弱的琴弦,在陽光下跳躍著。而他淡金色的眉也逐漸糾結成一團,彷彿在經歷巨大的痛苦。明明呼吸是如此均勻平穩,心跳也依舊乖巧聽話,他的胸口卻不安地起伏著,彷彿內心有一場海嘯正預備著噴薄咆哮。

「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我也隨之皺起眉,微微側過腦袋,眯起眼,狐疑地審視著他。我又哪裡惹到他不高興了嗎?應該不會吧,他最近情緒還挺平穩的。

「你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好?」

我什麼?這算什麼問題……這下我也怔愣住了。對一個人好,特別是對自己心愛的人好有什麼理由可講嗎?我早就習慣將他喜歡的東西全都擺在他身邊,習慣在吃東西和跟他在一起做事情的時候全都順著他的心情好惡來。我捫心自問,真的想不出該如何解釋這種感覺。

但我又清楚如果不說出個所以然他一定會把所有事情都往壞里想,怎麼糟糕怎麼悲觀怎麼想,還有未來,他的小小世界,全都會往崩壞上走。德拉科腦海里的小小世界太脆弱了,就像個玻璃球,你能看到它,但你走不進去,而且易碎又誇張離奇,得小心呵護。

我沉默著思索片刻,被他迫人又急切的視線凝視了片刻才儘可能將那種感覺用語言表達出來。

「雖然我自己的生活從原本的幸福美好淪落到這個地步已經很糟糕了,但當別人需要我,而我還能做到點什麼的時候,就往往會給我一股……莫名的力量?我不知道,」我笑著搖搖頭,用調侃的輕鬆口吻說,「或許我喜歡被人需要的感覺,而不是一直需要別人在我身邊、需要別人的保護;或許我不想一直位於低谷,跌倒了也爬不起來;又或許是你說對了,我想當聖女,當聖人甘地二代。」

德拉科縮起下頜,皺著眉,露出嫌棄的神情。

我笑得更厲害了。

「我很清楚我心有餘力不足,就算我湧上什麼莫名的力量,實際也起不了作用,你從來都是憑自己心情好惡做決定,也用不上我在旁邊指點江山——就算我真的說什麼反正你聽的可能性也不大,現在這一切可能短時間內也依然會很糟,更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會從中熬過去……但我會努力、拚命地努力,至少能保證一直陪在你身邊。你要怎麼戲弄我尋開心也好,要嘲笑我笨手笨腳也好,隨你高興。我說過了,你跌倒我就跌倒,你開心我也開心。出現再怎麼糟糕的突髮狀況都沒關係,還有我幫你一起想辦法,我們一起去補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好,記得嗎?有我在呢。你只要負責別把狀況變得更糟糕就可以了。」為了回敬他剛剛那個嫌棄的神情,我也同樣用眼神上下掃過他,露出讓他細細品味、自我反省的意味。

我本想逗他笑一笑的,別總擺出懷疑人生懷疑一切的疑心病的神情,別總是那麼陰鬱,最好能做回以前瀟洒自在又快樂的他自己,哪怕片刻也好。

不過我這次的嘗試好像失敗了,他沒笑,他又板著臉面無表情、認認真真地盯著我好一會。

「知道嗎對於你剛剛那段獲獎感言我心裡有大概七英寸長的羊皮紙全都寫滿了髒話,」他撇撇嘴,一副一言難盡的神情,就彷彿我是一道超級難的數學題,「但現在我決定放手,讓自己寬容度高一些,你愛去保護誰就保護誰吧,隨你開心,我保護你,我不是別人,我在你身邊,你拒絕不了。」

我先是一愣,隨後忍俊不禁。

做不出來就直接準備抄答案,是德拉科的作風沒錯了。我望著他的臉,咬著下唇吃吃竊笑,又酸又甜的感覺,山楂醬似的一層,濃濃地糊在心頭。

「瞧啊德拉科,這不是做得很好嗎?我說過你可以做到的,你可以改變,就看你自己樂不樂意。」

他的嘴癟得更厲害了,眉毛眼睛鼻子都皺巴巴的,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我、不、樂、意。」

「別騙人了,我不會再上當了,我太了解你了,像是了解自己的名字那樣了解你,」我朝他鬼靈精怪地吐吐舌,轉而摟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德拉科,你不壞,你可以一直很可愛的。」

安枕的冰冷的胸膛彷彿成了風雨中飄搖的小船,德拉科原本扶住我手臂和後背的臂膀倏地收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已經低下頭去尋我的額頭,眼睛,鼻尖,側臉,嘴角,一個又一個接連不斷的吻細細痒痒,讓我面紅耳赤,睜不開眼。

他的鼻息噴在臉上,感染著我的呼吸也變得艱難,我張開嘴想要改用口腔呼吸,可他又轉而吻住我的唇,用手扣住我的後腦不讓我有一絲一毫的後退。我措手不及,只能被動配合,努力憋著呼吸。

眼前一片漆黑,我依稀能看到白色的閃爍著的光亮,像是黎明前夜空最閃亮的啟明星。我看不到德拉科,但我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在我身邊,他的心跳,他的氣息,他不斷進攻的吻,都在無聲表露他的心。他的心在我身上,就像我早已將整顆心捧到他手裡一樣。

這樣篤定而清晰的感覺忽然令我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結束了這個吻,而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裡,高瘦的男孩維持著弓著腰的姿勢一動不動,像是只充滿依戀的小野獸。

視野漸漸清明,我終於又能正常呼吸。我輕撫著他的脊背,愛憐地望著他有些凌亂的金髮,還有左側下頜骨和脖頸邊緣那一顆因著蒼白膚色格外明顯的痣,像是白紙上滴落的一滴墨水珠,隨著他的呼吸而生動。

我情不自禁在那顆小痣上小心地吻了一下。

他的身體細微地打了個哆嗦。

「我說達靈,」他悶悶地說,「你在挑逗我嗎?」

哈?

「我沒……沒有啊,」他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後,令我覺得危險,「我沒有!真的沒有!」

我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踉蹌了兩步,紅著臉轉身就走,我不能再跟他呆在一起了,他真是個危險的男孩,太危險了。我要回寢室好好休息了,我現在頭暈噁心還覺得很累,不知道什麼時候透支的魔力和體力能夠恢複本來就讓我覺得很不安了,他還戲弄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踉蹌了兩步,紅著臉轉身就走,我不能再跟他呆在一起了,他真是個危險的男孩,太危險了。我要回寢室好好休息了,我現在頭暈噁心還覺得很累,不知道什麼時候透支的魔力和體力能夠恢複本來就讓我覺得很不安了,他還戲弄我!

「所以你現在就要回去了嗎?」

我沒回頭,搖搖晃晃繼續向前走,我的臉還燙著呢。

「你這樣的姑娘離我那麼遠,那我還怎麼能活得過今天下午?」

身後傳來不滿又委屈的吶喊。

我一個激靈聞聲回眸,臉上火燒般的溫度開始蔓延至全身。

他胡說八道些什麼呢!他以為我……以為我很樂意離他那麼遠嗎?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咬著下唇,支支吾吾:「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理你了!我走了。」

「好好休息!晚餐時候見,達靈,我等你!」

他在我身後追了一句道別。

我的腦袋胡亂搗了兩下就當做是回應了。至於回頭……還是算了,我不敢再看見他那張臉和那種炙熱的眼神了。可我還在騙自己什麼呢?就算我不去看他,不去理會他,我也忘不了那些。跟他有關的一切都和他身上的香氣一樣濃郁、雋永而獨特,我永遠也忘不掉。

儘管我對這世界上從不缺少的悲歡離合和造化弄人依然深信不疑,但也不妨礙我此刻堅定地選擇和他在一起面對就不想再放手的決心。

*

上周我的生活還挺不平靜的,由於一個女生給哈利下了迷情劑卻讓羅恩吃了大虧,所有女生都被各自的院長警告甚至是調查寢室,沒收了所有疑似愛情魔葯的違禁品。斯拉格霍恩教授被人下毒,依舊讓羅恩吃了大虧,聽說那毒酒原本是要送給校長的……讓人不寒而慄,麥格教授作為副院長對此進行了一番全校級別的調查。

在一波又一波的調查和學生緊張兮兮的氛圍中,唯一能讓我開心的大概也就是那隻百靈鳥的蛋了吧。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拯救了一個無辜的小生靈。那天是我在這周唯一開心的一天,只可惜和德拉科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回到寢室后我的疲憊使我一直睡到第三天下午,錯過了昨天的古代如尼文研究和占卜課倒沒什麼,反正昨天課程比較少而且又無關緊要,可是變形術!我錯過了麥格教授的變形術!

我的老天我真的……除了哮喘病倒那次以外我還從沒缺過課呢。

所以現在剛上完草藥學,還沒等出溫室大棚便被守在大棚門口、一臉凝重的麥格教授堵個正著……我是真的真的很害怕!

「教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曠課的!作業和進度我都會補上,非常抱歉,我昨天實在——」

「——放輕鬆,達靈小姐,那件事先放一放,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說,」麥格教授高聲打斷我,用一種……怎麼說呢,我從未見過的眼神注視著我,「你下午沒有課了對吧,請跟我來。」

「好的,教授。」

我不明所以,只能照做。麥格教授快步走在最前面,帶我走了一條少有學生走的遠路才進入主樓,本以為她會直接拐向走廊盡頭的她的辦公室,沒想到她卻拐向樓梯口,走向另外一條路,最後,將我帶到了校長室門口。我心裡的疑惑更大了,到底是麥格教授想要跟我談話還是鄧布利多教授想要跟我談話,如果是鄧布利多教授的話,為什麼不像上次那樣托同學叫我過去呢?

像上次帶我來到這裡的斯普勞特教授一樣,她將我送到門口,用那種眼神最後看了我一眼便離開。

令人驚訝的是,辦公室里除了鄧布利多教授以外,斯內普教授也在。他們正用極其低沉的音調談論著什麼,我聽不清,當他們感知到我的到來時又同時戛然而止。

「謝麗爾,你來了,」鄧布利多教授沖我微微一笑,「在霍格沃茲度過的這個學年如何?相比往年要輕鬆些嗎?」

好像我確實每年都能見到鄧布利多教授一次。他輕鬆的口吻和詞句讓我產生了有趣的聯想,不自覺間放鬆了下來——即使身邊還有一個斯內普教授。

「是的,好多了。我在學校里過得非常開心,托各位教授的福。」

「那就好,難得的快樂時光,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不容易,你做得不錯,我有從各個授課教授那裡了解過你的情況,特別是辛尼斯塔教授,對你的評價非常高。只是恐怕我不得不中斷這難得的時光了,我有點壞消息不得不告訴你。」

他話鋒一轉,銳利的眼神掃過我,最後定格在他身邊的斯內普教授身上,後者正在低頭端詳著桌上的什麼東西,感受到鄧布利多教授的目光,他與對方對視一眼,合上了一個文件夾似的東西,從長桌那頭推了過來。

我循著鄧布利多教授眼神的指示,走到他的長桌前,翻開那份有些厚度的文件夾,赫然看到第一頁夾著達靈家的全家福,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張全家福,我祖母和她的兩個弟弟坐在最中間,年輕的家人們圍在他們身邊,我記得這一次,幾個難得相聚的家庭在植物園遊玩時一起拍的,為了慶祝我最年長的堂兄和他的女朋友訂婚。

只是這十多張笑臉都被人一個又一個打上各種標記,最多的是叉,然後是圈,到最後只剩我姑姑,我祖母,和我的臉。那些符號看得我觸目驚心,勾起一波又一波痛苦的回憶。

我不願再繼續想下去,逃避似的翻到下一頁,再下一頁……在我快要受不了得時候,鄧布利多教授的聲音從對面傳來:「這些是負責逮捕盧修斯和查封馬爾福家相關黑魔法用品的傲羅行動小組發現的。」

心頭彷彿被重鎚一擊,我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這是什麼意思,教授?」

「盧修斯·馬爾福的身份你應該知道,在伏地魔還沒有復活之前,他做了很多準備工作,很多起麻瓜世界的襲擊以及麻瓜出身的巫師的遇襲都需要他來籌劃。很多黑巫師都和他享有共同的計劃和願景,其中就有小矮星彼得,我想你還記得這個名字。」

殺害塞德的兇手,我怎麼會忘呢?我的嘴唇哆嗦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永生難忘。」

「而為了讓他的主人復活,他的工作又多了新的內容。盧修斯曾做過一次嘗試,很可惜失敗了,所以他需要一些……雙保險,即使那個備用方案只是主人曾經嚮往過的、市井街頭流傳的一個虛無縹緲的童話故事。」

我震驚得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了。恐懼如同潮水席捲了我的全身,凍得我發抖。一個又一個可怕的聯想隨即湧上心頭,冰錐般毫不留情地刺擊著我的心,即使它早已千瘡百孔也不放過。

而教授再次開了口,一個又一個戳破那些不切實際的聯想,幫助我撥雲見日,將殘忍的真實擺在我眼前。

「由於這次盧修斯再也無法用某些蹩腳的借口逍遙法外,他們還得到了其他特別的東西,比如這個,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親眼去看,」他將一個小藥瓶放在桌上,推了過來,我清楚認出了瓶中細若銀絲的東西,「我很抱歉,謝麗爾,可能你的男朋友並不完全是你所看到的那個樣子,他的家庭……也並不完全是你所知道的那個樣子。家庭總是罪惡的來源,明明那裡應該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

我死死盯著那枚小瓶子,視線逐漸由清晰變得模糊。但我還很清醒,我知道自己現在在什麼場合,這種不合時宜的脆弱和崩潰不能存在於尊敬的教授們面前,於是我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讓自己大聲地哭出來。

然後斯內普教授和校長還說了我很多事,很多本該由德拉科告訴我的事,很多我不配從他口中得知的事。他巧妙地藉由在麥格教授那裡留堂關禁閉來作不在場證明,轉而給項鏈施黑魔法。當然了,他來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晚會也不是來找我的,那依然只是個掩飾,他是來給酒下毒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做著想要毀滅自己的嘗試,只為了達到一個瘋狂的目的,就是殺害他的校長,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可以犧牲任何人。

包括我。

當然包括我了,我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我早就應該明白,無法成為他優先考量的那一個也就註定成為必要時候會被捨棄的那個。其實我心裡是懂的,只不過他給我編織的夢太美好了,美好得讓我誤以為他把心交給了我。他只是把心藏起來了而已,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心在哪裡,它離我太過遙遠,永遠不會屬於我。自始至終只有我一個人犯蠢,甘願相信他會心存善念,甘願將我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他看。

一如既往,斯內普教授始終用那種我所熟悉的,看瀕死的小動物的眼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他一直都知曉,所以才如此鄙夷和嘲笑我的愚蠢。

鄧布利多教授半月型眼鏡片下的眼睛依舊湛藍如洗,閃著星星般細微的光亮,溫和、美麗卻又讓人看不出悲喜情緒,不知是那些情緒都化作洋溢著的星星點綴其中,還是在他的心性前渺小到不足掛齒,我不知道。我太過脆弱和愚笨,參透不出他的智慧。

他就這麼安靜地用這雙眼注視著我,讓我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自我消化。

彷彿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放任自流,渾身麻木從頭皮蔓延到指尖,連動一下都會抽搐著發痛。

「您早就知曉這件事,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愛情來之不易,特別是兩個能走到一起的人。相聚時光總是短暫的,至少也要儘可能多地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這是我能為我的學生最後所做的為數不多的事情之一了。」

美好的回憶嗎?我怔怔地落下眼淚。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已經不知道這樣的回憶值不值得珍藏在我腦海之中。

而我,我當真用我愚笨的腦袋仔仔細細地將這件事考量了一番,我將自己從事件中抽離開,不帶情緒地以客觀角度評價這其中的所有人和事,評價這所謂的……「美好的回憶」,結果卻只讓我覺得恐懼和心痛。

「這除了是一個慘不忍睹的錯誤外,什麼都不是。」

「不,這不是。德拉科現在正在走一條錯誤的路,黑暗的沒有未來的路。他受了威脅和指使,不得不去繼續走下去。但這不代表他和那些人是一樣的,更不代表他和你共度的時光全然都是錯的。他的靈魂還未完全沾染黑暗,我也願意相信他和你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有意義而豐富的。只是……世事往往難如人所願。」

「有意義?從一開始就……就抱持著目的性的話,確實是意義非凡,」我自嘲地扯動了一下嘴角,哽咽著說,「我知道他有很多事情瞞著我,我知道跟他在一起會很……很複雜,但我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

「有時候人得做出選擇謝麗爾,我想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家人和未來的重要性。他做出了他的選擇,儘管這可能並非他所願,現在,也該你做出選擇了。」

我心下湧上一股強烈的不安,使我不禁後退了一步:「什麼意思?」

「霍格沃茲即將迎來一場變故,很大,很大的變故,」他閃爍著的眸子隨著頷首的動作變得沉寂而深邃,「到了離開它的時刻,謝麗爾,我很遺憾,恐怕霍格沃茲不再安全了。」

「離開?!怎麼會……霍格沃茲怎麼可能不再安全!學校是我的第二個家,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如果……如果連這裡都不安全,就算我離開,那我能逃到哪裡去?」我頓時慌張起來。這太荒唐了,怎麼會嚴峻到這種地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鄧布利多教授並不打算跟我詳細說明更多,他的堅持和篤定帶著毋庸置疑的氣場,令人不得不相信情況就是如此嚴峻:「地點我會幫你安排好,其中也會有相當出色的傲羅守護著你的安全。我知道霍格沃茲對你的重要性,不過未來它只會給你帶來負擔,這所學校里你所熟知的一切都已然暗藏著危險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心中的傷口被刺穿得更徹底了。誰說不是呢,我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我最大的危險,這種恐懼和陰謀早晚有一天會毀了我的。

「可是……」

「不然你留下來能做什麼?戰鬥抵抗?」斯內普教授冷不丁開了口,滿滿都是譏諷,「就憑你能做些什麼?留下來只會讓別人分心,還徒增負擔。」

「沒關係,西弗勒斯,給她些時間,讓她好好想想。」

鄧布利多教授轉向我,神色平靜,彷彿對一切毫不在意。

「只是留給你的時間真的不多了,當然了,你也可以堅持留下,以你自己本身這個更大的勝算籌碼為賭注冒險加入未知的風險中,和所有人並肩直到最後一刻,不過到時候很可能你依然會面臨選擇,比如,」他頓了頓,將文件夾和小藥瓶疊放在一起,重新推到我的面前,半月形鏡片下智慧的眼睛湛藍依舊,「你是要選擇被你的敵人殺死,還是選擇被你的愛人殺死?」

我在極度的驚駭之中緩緩不能平靜,甚至連怎麼走出校長室都不記得,我只記得大門關閉前鄧布利多教授無聲的微笑和被走廊圓窗外吹來的風擊碎的道別。

「回見了,謝麗爾。」

*

我將自己關在天文塔很久,很久了,久到如果不是頭頂的天窗和瞭望口外透露出的天色還在變換,我根本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這些變換的景色在我身上起不到絲毫影響,不管經歷幾千幾萬次,我會是現在這個我,頂著張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變化的臉,被推離與所有正常人的世界之外,囚禁在我自己的沙漏里。

人生頭一回我不再憎惡和抵觸我的身份,我甚至盼望那些和所有情感與世俗的鏈接趕快扯斷,就只留我一個人就好。什麼感情,什麼記憶,什麼人與人之間的聯絡和牽絆……全都拋棄,就像蒂莫西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做自己。

臨走前從校長室中的冥想盆里看到的那些畫面、那些記憶真的太疼了,我現在被那些閃現的畫面折磨得渾身難受,頭痛欲裂,胃裡也是翻江倒海,噁心得我想吐。至於眼淚……我已經不想管它了,它止不住,無所謂了,身為「我」總有身為「我」的好處,反正這對眼珠子永遠也壞不了,我放棄了。無論是頭還是胃還是渾身上下不聽我話想要造反的器官都隨便抵抗吧,我放棄了。

要是我全都感受不到就好了,這一切,給我帶來痛苦的家庭、校園經歷,給我帶來痛苦的愛,那些層出不窮的陰謀,我只想一個人平靜地生活,為什麼就這麼難?

顯然有人還不放過我,他一直都不放過我不是嗎?

德拉科推門而入的時候一臉驚慌失措,看到我抬起布滿淚痕的臉時更加無措了,我猜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糟糕,他被我嚇到了,喘著氣小跑到我身邊不斷追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軟磨硬泡,強硬的逼問和好言好語都用上了,就像教育小孩時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似的套路。我想多欣賞一會他的表演,便吸著鼻子,靜靜地注視著他上演單人脫口秀。

「說點什麼!達靈,你到底怎麼了,別讓我擔心!」

差不多到時候了。我向來知道適可而止,鬧劇不需要一直進行下去。

「為什麼你會擔心我?」

「為什麼?哪有什麼為什麼……」他的眉越皺越緊,呈現出一種迷惑而惱怒,「我是你的男朋友,我關心你,這不是應該的嗎?達靈,你到底怎麼了?」

「是么,不是因為你對我感到愧疚和不安,」我平靜地注視著他,「不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神秘人需要?」

他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像是一根脆弱不堪的弦終於在重壓之下崩裂。

「你在說些什麼,為什麼我聽不懂?」

「你瞧,上次你朝我發瘋是因為我委婉地試探了你,這次我們直接開門見山,如你所願。」我將那張照片推了過去。他應該很熟悉才對,沒關係,如果他不熟悉我還有那個文件夾,不著急,一個個來,總會有熟悉的,我總能從他的眼睛里找到證據,當他撒謊的時候我會看出來的。

不過顯然我過於多慮了,德拉科的眼神一如既往出賣了他暫且不提,他的表情管理也因著猝不及防的劇情走向瞬間失控,露出了恐懼、驚惶、憤怒……太多了,太精彩了,他改去演戲,真的,我就說戲劇社團十分適合他,每個觀眾都會喜歡他極富張力和表現色彩的演出的。

「你從哪裡拿到這個的?這明明在——」

「——你父親書房裡。是唐克斯小姐交給我的,她正好在學校附近守衛巡邏,也正好參與了緝拿你父親的任務不是嗎?這只是複製品,要把證據從檔案館里拿出來複制一份也破費功夫,沒辦法,誰讓你父親是重大刑事罪犯,和他有關的一切都需要很多手續和許可權,導致我也才得到這些,實在是太晚了。」

我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地將一切扭曲,猜猜看他能不能發現這些是謊言呢,我也想知道,說謊慣犯是否能憑藉自己豐富的經驗成功在角色對換時仍然清醒地保持理智,識破謊言。

我本以為他是箇中高手,現在看來他實在差勁,就連他最擅長的地方都無法做到最好。瞧,他就這麼輕易地相信了,現在來看看誰比誰愚蠢。

「這些事都跟你沒關係,」難怪德拉科平時疑心病這麼重,我以前怎麼沒發現逼迫別人其實也是一件相當不錯的事情,於是我用期盼的眼神望著他,企圖驗證我所知曉的一切,「你不知情的,對不對?」

「我……我……」

他的呼吸更局促不安了。

而我在等。

「達靈,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樣,就算我知道,那也不代表一切,而且……而且我父親沒有參與進那天的行動里,那都是蟲尾巴和諾特家的人的錯!你不能全都怪罪到他頭上,他只是……只是……」

太差勁了。

差勁,惡毒,兇狠,又沒有心,從頭到尾一點長進都沒有。我搖搖頭。都到了這個地步還在推卸責任,他是想把他在我心裡僅存的那點分數全都扣光嗎?

我閉上了酸澀的眼睛,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崩潰。

他還在繼續說些沒有用的廢話,試圖避重就輕,裝可憐,認錯,道歉,表白……沒完沒了,下一步應該還會繼續誇下海口承諾那些他根本改不了的東西。又是這一套,就像他曾經對我的輕蔑和侮辱一樣,翻來覆去,沒一絲新意。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不斷搖晃著,他的手冰涼得剛剛好讓我覺得很愜意,只是他搖晃得我頭更疼了,也更噁心,就連耳朵都要遭到轟炸,要是能有個遙控器把他調成靜音,跟他在一起的這兩年我一定會開心不少。

他的聲音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恐懼。我沒細想,細想會讓我更悲傷,很多時候你得學會自己放過自己。放空自我是個好辦法,只要不去在意,這件事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我原本真的是這麼想的,也放空了一小段時間,可他總是說他愛我,又開始解釋來解釋去什麼的,我就覺得難以忍受下去了,精神也徹底被他從雲端拖垮下來,被迫面對一灘爛泥一般的現實。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已經懶得再糾正他對愛的詮釋和辯白了。

我一直想要的所有,僅僅是當我伸出手時他也會立刻緊緊地握住,握得像現在這樣緊,而不是當我一次又一次伸出手時,他都會一次又一次狠狠打掉然後抬起頭用最惡毒的言語譏諷我不合時宜的愚蠢希冀。僅僅只是這一點點而已。我自認我真的沒有很貪心。

反正我想這麼多次過去了他還不懂,那就算了,沒必要,更不值得。

「好了,停下,德拉科,我再問你最後一件事。」

一切都明朗且真實了起來,現在我心中只剩下最後這一件事。

我心裡還有這樣一個從小到大都始終學不會放手的小女孩,強迫著我羅列出一二三四來說服她。我很想溺愛她一些的,真的,在她的愛情的追逐過程中,在和她心愛的那個男孩有關的所有事情中,我始終都是偏心且溺愛她勝過我自己的。但如果再聽她的我覺得我可能要被人賣了還倒數錢,她得被禁足了。

我要罷免她了,雖然我很愛她但她是個差勁的領袖,我不能再聽她的心聲了。

我的眼眶酸澀更甚,當我轉向德拉科時,視線已經模糊得不像樣子,但我必須控制自己,我不能崩潰,這會讓我看起來很廉價很可笑。於是我儘可能平靜地問道:「如果我沒有比別人更強的魔法天賦,如果我們達靈家跟什麼老骷髏都沒關係,如果我只是生長在普通的麻瓜家庭,像赫敏,像迪莉婭,像賈斯廷……你還會注意到我嗎?你還會選擇和我在一起嗎?」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德拉科深陷的布滿紅血絲的眼依舊黯淡無光,令我看不到其中的波瀾。我抹了一把眼睛,以求更好地看清他每一絲細微的神情或動作的變化。他彷彿是一尊石膏像,徹底僵在原地,連個呼吸起伏都沒有,唯有嘴唇百無一用地翕動著,翕動著,卻毫無聲息。

我不想再等了。

我低下頭,從心底吐出一口氣,頹唐下來,盯著被淚水氤氳成深色的領帶的尾巴,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辦,既然結局已成定局的話。

「這很複雜。」

毫不意外的失望,一如既往。

我自嘲地笑了笑,笑得我渾身都在顫抖,連眼淚都控制不住,隨之大滴大滴地砸了下來。

「知道嗎,德拉科,你每次敷衍我關於你和你們家族的事情的時候就會說這句話。」

我強忍住所有的心碎和悲傷,鼓足勇氣才敢抬起頭去看他的臉,那張即使在夢境或危難之中的最後一刻還是會出現的臉,用已經哭啞了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你明明知道你說什麼我都願意去相信——你明知如此,卻還是決定要說謊。」

「不……這是……達靈……你聽我解釋,拜託,我不告訴你就是怕有一天會變成這樣!我愛你才怕你離開我,我怕我說出來之後你就再也不會覺得我是特別的那個了!別這樣對我達靈!你看著我的眼睛,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攥住我的肩,逼迫著我接受那種疼痛,逼迫著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哭,哪怕是因為疼痛,也要和他一起哭,只要他不好過,我也別想好過,而且更可笑的是他對此感到心安理得,毫無愧疚。

「我愛你,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是真的,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你現在還能坐在這裡,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有努力過!可一切都來不及了……我能改變得了什麼呢?我甚至連我的家人和心愛的女孩都保護不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呢?在內心深處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

「——德拉科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去愛自己的敵人的!」

我紅著眼,高聲打斷他那些早就已經背誦好了的假仁假義的劇本,甩開他的手。

德拉科一個措手不及,就這麼被我輕易掙脫開了。他向後跌了幾步,扶住課桌,堪堪立柱,而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想要伸手拉他一把……我痛苦地閉上眼。習慣真的太可怕了,我見不得他受一點傷,可惜我始終沒有辦法得到等同地對待,可能我不值得吧。

既然沒有人願意拉我一把,我只能自救,只有自己是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讓我自己再在他面前崩潰的。

「不要、再、逼我了。」

我一字一句地說著,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從懸崖邊緣又拉了回去。

「你拒絕看見你所接觸的環境中醜陋和邪惡的一面,任由自己墮落、越界、被同化,你封閉自我,拒絕面對現實,將所有過錯和不幸全都怪罪給別人,衣冠楚楚竭力偽裝下的你,其實與野獸無異。」

他灰撲撲的眼裡閃過一絲錯愕。真是太諷刺了,作為中傷他人的箇中高手,換成他自己的時候僅僅如此他就覺得承受不住了嗎?

更難聽的我還沒說出口呢。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

「不,野獸起碼還有心。野獸的皮囊下還有可能隱藏著一個赤子之心的人類,他還可以感受到愛,也可以去愛。而你,」我冷冷地望著他,「你是個魔鬼,德拉科,你太可怕了。你讓我覺得可怕,知道嗎?」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在黯淡無光的眼眸里劇烈跳動著,最後變成一根徹底崩裂的弦,慘淡地失去所有價值。

「所以,當一切都已成定局,你又何必再在我眼前偽裝那個真實的你?以前我真是發瘋了、中邪了才會相信你和你父親不一樣。而現在,我終於認清了,你們都是一群魔鬼,你就是純粹的邪惡,你們一家都是——純粹的邪惡!除此之外我不會再期待你身上還有更多東西。」

德拉科原本便蒼白的臉變得毫無血色,一條條明晰可辨的青色藤蔓循著單薄衣衫附近大敞大開的領口向上攀爬,脖頸、臉側……跳動著、茂盛著,呈現出一種詭異感。他通紅的鼻翼隨著局促的呼吸撲扇著,薄薄的下唇哆嗦著,有窸窸窣窣的喘息和嗚咽成功從堅固的牙齒中擠了出來,找到出口。

他用那雙黯淡無光的疲憊的紅眼睛深深地凝視著我,就好像他是第一次看見我這個人一樣。

「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當他開口的瞬間,所有被鎖上的那些不被允許的情緒和記憶都在房間里內咆哮著,衝撞著堅固的門牆和我的理智。我薄弱的意志頑強抵抗著,眼淚卻趁機竄逃,將我拋棄,暴露出我的心。

我迅速別過臉,努力放空自我,不斷眨著眼,做出吞咽的動作,試圖讓不該存在的哭腔和其他東西全都爛在肚子里。

「……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我緊皺著眉,從齒縫中艱難擠出字句,不敢再看他一眼,「你回去吧,從今天起我們……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在一遍遍地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再努努力、再勇敢些、不要失望之後,卻還是覺得好失望,在希望和信任落空了無數遍之後說的道別,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是我自己警告自己必須放手、以後再也不回頭了的那種意思。

而我想我們達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識。

在我們這兩個天差地別的人經歷了如此多的爭吵、分歧、極端之後,終於,我們達成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共識。

「那就如你所願吧。」

我聽見他快步離開教室,重重關上門,循著樓梯離開天文塔的聲響變成空泛的迴音,回蕩在塔里,他最後留下的那句話被風吹散也變得模糊不清。我終於抑制不住,掩面哭泣。

當你愛上一個你本該最厭惡最討厭的人,那才是最致命的,很多東西都是不該存在的,不必要的。就像處理一塊筋肉相連鮮血淋漓的肉,無論怎樣小心謹慎地用刀剝離骨肉,還是有筋膜藕斷絲連地牽扯著,而每切除一刀,斬斷一絲,都會耗費不少氣力,牽動更多痛楚。

太疼了,太疼了……

一隻冰冷的手落在我頭上,輕輕揉了兩下,又將亂髮重新理順。

「哭吧,哭出來之後一切都會好的。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

是許久未曾聽到的聲線,是我記憶中最真切的波動。我抬起淚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塞德……塞德里克你……你恢復了嗎?你恢復了!」

他從褲袋裡掏出一包紙巾遞給我,沖我溫和地眨眼一笑:「好像是這樣,現在我看起來正常多了嗎?」

我慘兮兮地笑了一下。

他是正常多了,他現在看起來和以前一模一樣。彷彿一副徹底完成的鮮亮畫作,不再只有黑白線條和框架的單調,褪去陰影和陰霾的男孩的輪廓相比之前更為鮮明,發色、眸色、衣著……仍然都是印象中的模樣,而不是一個煢煢孑立的過去的影子,或者霧蒙蒙的幽靈。

只是毫無血色的皮膚看上去仍然令人覺得悲傷。太悲傷了……我身邊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是如此悲傷。

但是不幸中的萬幸,在我失去了我生命中的所有,以為自己再無可失的時候,他終於完全地回到了我的身邊。

「看起來……就像是原來的你,」我強打精神,破涕為笑,「一樣的俊俏。」

當我身邊很重要的人們遇到問題時,我都很樂意幫助他們儘快走出來,我總是跟他們說這些話,我知道他們需要最親近的人的支持。而當我也遇到這種時刻的時候,當我以為我再也找不到任何支柱的時候,還有塞德里克提醒著我,我並沒有真正被所有人拋棄。我想大概我們每個人都需要被別人堅定不移地選擇著,哪怕一次。

曾經我以為這個人是德拉科,不過顯然,我總是對他有著……很多不切實際的希冀。

*

天空泛起魚肚白,慘淡的白晝驅散陰霾,苦撐黑夜的那些渺小的繁星終於功成身退,落幕收場。

我安靜地在塔里呆了一整個晚上,到最後已經哭不出來了。經歷過家人相繼離世那種極致的心痛的我是知道的,那種感覺你無法形容,它就是……哭不出來。

我時不時會覺得空蕩蕩的胃口直犯噁心,吐了幾次,都是些黏膩的酸液,沒什麼緩解的作用,我想吃點巧克力讓胃裡好受些,結果還是吃多少吐多少。

我放棄了。

*

慶幸今天依舊是沒有早課的一天,我還有大概三個小時可以留給自己在孤獨中重整旗鼓,來努力裝出一副正常的樣子面對外界。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一想到那些或憐憫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眼神我就覺得不舒服。

還有三個小時,我最好趁著沒上課前看一下課堂可能會提問的內容,可惜我看不進去。

我煩躁地將簡單翻了幾頁的書從桌邊推了出去。

我腦子很亂。

*

繼一整夜失魂落魄之後,我發現我連上課的時候都在走神,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弗立維教授點我的名字,用滿含希冀的眼神望著我,但我卻不知道他剛剛問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我看到他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去,搖搖頭,無奈地複述一遍,這才能重新作答——這當然靠得是我往日的知識儲備而不是當堂聽講,教授也很清楚,所以他的眼神才會那麼失望。

在那一刻我忽然聯想到昨天,是不是我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最心愛的男孩的?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跟他有關的事情我不該再想了。我不能讓感情的破裂影響到我的日常生活,影響到我的學習和進步。

人有時候就得逼自己一把,很多事情你不把自己逼到懸崖邊上就不會意識到,如果不繼續向上走,後果會有多可怕。我用了一個午休的時間站在寢室里的落地鏡子前,一邊補著眼部遮瑕,一邊盯著鏡子自我催眠自我打氣,強迫自己在表面上偽裝出最好的自己的樣子。

至於那些不被允許存在的……思維邏輯過人總有它的好處,我腦海中的宮殿總有空房間容納它們,很多,很多的空房間。在我罷免了那個年紀輕輕就敢在首領位置上胡作非為的我心裡的小女孩以後,我也把她關了起來禁足。我發現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維和記憶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和記憶相連的情緒,而且,拜德拉科和他的教父斯內普教授所賜,在這方面我越做越好了。

我覺得我好多了。

起碼,我自己認為我好多了。

於是我再次敲開了校長室的門。

鄧布利多教授不在辦公室,福克斯也是,周圍的畫像看起來並不像是想要理睬我的樣子,我等了很久他才出現,竟然是幻影移形出現的。我怔怔地注視著他用那隻枯槁焦黑的手捂住胸口,艱難地乾咳了幾聲,這才意識到應該跟他問好。

「噢天吶,外面的風可真大……」

他很快緩和過來,依舊笑吟吟的。他擺擺手,表示並不在意。

「很驚訝嗎?身為校長總有它的好處,等很久了嗎?如果能預知到你要來,我會重新安排我的日程計劃的。」他徑自穿過辦公室外的陽台朝我走來,紫色鑲金邊的袍子隨著他的腳步在地上拖出一條流動著的斑斕色帶,非常漂亮,「看來你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對的,但我相信您,教授,既然您覺得離開是最好的選擇,那它就是最好的選擇。」

他微微蹙眉,眯起眼,用一種既好奇又不解的眼神望著我:「雖然我高興我的學生給予我如此高的評價和信任,不過為什麼你不相信你自己?為什麼你不試著去聽聽看你內心的聲音。」

我遲疑了一下。

「因為我覺得我的心會撒謊,我……我覺得我身邊很多人事物都不值得相信,我不想冒這個險,萬一我連我自己都騙怎麼辦?」

他智慧的雙眸閃爍著意味不明的神采,定定審視了我片刻。

「有趣的想法,」他說,「你是個好女孩,謝麗爾,你沒有辜負我們所有人對你的評價和期望,也沒辜負你背負的責任。所以,在臨別之際,我要送你點東西。」

說著,他從袍子內的變魔術般抽出了一本書,一本……一本《博蒙夫人兒童文學作品集》?兒童讀物?還是麻瓜世界的兒童讀物?

【鄧布利多那個老傢伙……現在越來越老糊塗了,我父親總跟我說霍格沃茲有他在算是完了。】

一瞬間熟悉的狄更斯式的抑揚頓挫在腦海中誇張地響起,驚得我連連甩頭,試圖將那些冒犯的話語和誇張的聲音從腦子裡甩出去。

「你怎麼了?」

「不,那個……我想您誤會了教授,我四歲就能讀文學名著了,我讀書向來比別人快,至於童話書小畫報什麼的……」

我攤開雙手,搖了搖頭。他的書架上有這麼多高深的魔法書,為什麼不隨便送我一本可以幫助我提升魔力的書呢?這種書對我的魔法和未來有什麼幫助?我從這裡根本學不到一丁點知識。

似乎看穿我心中所想,教授歪著腦袋朝我笑笑:「可我覺得我書架上其他那些書,還有你現在讀的那些書全都幫不上你的忙,你需要這個,因為在我看來這裡面飽含著愛和希望。」

……又是這句話。仙子呼吸的是愛和希望,書里也有愛和希望,不能因為仙子精靈妖精還有整個魔法世界都奇妙得像是從童話世界走來的,就什麼事情都強行用這個來解釋、往上靠攏,對不對?我都要聽膩了。我翻來覆去地檢查著這本書,確認這只是一本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書,普通到我懷疑是鄧布利多教授去麻瓜世界買檸檬雪糕的時候順手在書店裡挑的……因為它連塑封都沒拆,就是這麼隨意。

我簡直不敢相信。

「我不懂,鄧布利多教授,在我看來那只是童話故事。它們都是虛構出來的,都不是真的。」

「那裡的確都是童話故事。它們創造出來就是為了提醒我們只要心存愛、善意和希望,生活就有機會變得美好,不光針對孩子,對成年人也同樣適用,只是很多人長大之後就不再願意讀它們了。不出意外的話這次應該是我們僅剩不多的幾次見面機會之一又或者我們會……因此我不得不抓緊時間多跟你說幾句。」

他頓了頓,通透澄澈的湛藍色眼睛注視著我,我卻感覺他像是在注視著除了我以外更多的東西,「他思索著,無聲地綻開微笑,眼睛隨著笑容弧度變得和鏡片一樣,呈現出溫和美好的月牙形狀。

「總之試著讀讀看吧,然後,試著去尋找屬於你的故事的那個快樂結局,即使在那一頁到來前你還需要書寫相當長的篇幅來做鋪墊,你也不要太著急。儘管現在你可能不信,但這一切事情真的會一點點好起來的。你的那個結局可能與你期待的那個的有所不同,可那就是令專屬於你的結局變得如此特別的原因。我想它會幫上你的一點小忙。」

我覺得有些似懂非懂,胸口有一股暖流暗涌著,即將傾瀉而出。隱隱約約半信半疑之中,我還是點了點頭。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比較忙,不會呆在學校里,不過我會安排好一切,之後我會向麥格教授說明這件事,如果到時候你有什麼需要或者這個計劃有任何變化,而正巧我又不在,你就可以找她,她會作為中間人代為傳達。總之無論如何,孩子,好好享受你在霍格沃茲的最後幾天吧。」

「我明白了,謝謝您,鄧布利多教授。」

我點點頭,一如既往,準備在話題結束時以一個恭敬的鞠躬來表示我對他的幫助的感謝和尊敬。他有些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並不在意這些細節和形式,但我很在乎,這也是我能表達我心情的為數不多的方式之一了。

鑒於很多時候我都有些……好吧我想鄧布利多教授是清楚的,可是不知為什麼,他還是找到了將我與大方向的計劃接軌的最佳方法,如果跳脫開來按照上帝視角去解讀,未來因著我們的選擇即將發生的一切確實是更好的,只是……

我抬起臉,還是忍不住在最後一刻問出了我心底的那個問題:「可是您怎能如此肯定,這一切事情一定會如您所想那樣一點點好起來?萬一……萬一……」

我說不下去了。

「因為我們別無選擇。」鄧布利多教授無聲地笑了。

像是每次談話臨別前一樣,他拋了一把蜂蜜滋滋糖給我,沖我無聲地綻開智慧的笑容,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眼神更為閃爍,彷彿蘊藏了星河中無數星體飽滿的生命力。

「再見了,謝麗爾。」

*

下定了決心要跟這裡的一切說再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說過人總要逼迫自己一把,哪怕是破釜沉舟。現在的我便處於這樣的情形之中。

離開霍格沃茲……不,可能是離開整個魔法界的倒計時終於開始,又因著那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被告知需要離開的忐忑,我對這裡的人事物的依戀感大大加深,時常在盯著朋友們的臉,或者聽課聽到某一句話、某個知識點時忽然精神恍惚,就彷彿這些隨時都會在我人生中消失,再也回不來了一樣。

然後我的頭便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這看來不是個好兆頭,我無法像平時崴到腳或切到手那樣簡單治癒自己。於是我又開始往老地方校醫室跑了。龐弗雷夫人懷疑是最近的精神緊張和激烈的情緒波動牽扯到曾經頭部的創傷,當然也只是懷疑而已,具體還是要去聖芒戈做檢查。我當然不會去聖芒戈,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體,我是不會有健康問題的,而且在鄧布利多教授沒有準備好我未來的落腳地方之前,我不敢冒險離開這個暫時還算安全的學校去往外面的世界。

從龐弗雷夫人那兒開了葯后,我便回到天文塔,在辛尼斯塔教授給高年級上晚課前先幫她準備好教具。

今天晚上是六年級的天文高等選修課。

我盯著教學安排上有些失神。看來我今晚不能呆在這裡了。

倏地,我的後腦勺又開始詭異地疼痛起來了。明明下午已經按時喝過葯……痛楚打斷了我飄忽到某些不合時宜的事情上的思緒,我忍不住趴在講桌上,用手捶打著腦袋,徒勞地緩解疼痛。

此時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我的腦海里開始不斷浮現出很多畫面,過去的畫面,就好像有什麼人在對我使用攝魂取念,無形中翻閱著這一切。我不知所措地被迫觀賞著,直到感到一股彷彿是緊繃的琴弦斷裂般的疼痛在腦海里迸開。

好像有什麼東西……它……

我疼出了眼淚。這種未知感讓我覺得恐懼。

*

在心照不宣地達成將彼此從對方的生命中徹底剝離出去的共識之後,德拉科·馬爾福和我,不是冷戰,不是鬧彆扭,而是實實在在地一刀兩斷,已經一周了。

由於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們彼此都對這種猶如兩條平行線般互不干擾的生活狀態相當熟稔。

只不過這一次,我們都清楚是最後一次了。

至少我心裡很清楚,我很認真。

當攤牌的那一刻德拉科仍然堅持用他那一套來敷衍我,當我意識到他對我的感情,我們之前曾經的一切,竟然是如此的淺薄、普通和不值一提以後,我就在內心裡暗暗告訴自己,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愛他了,也不會再去想他,哪怕一次。

我把標準定得出奇得苛刻,自然剛開始的時候執行起來十分困難,以至於我不得不用上一些特殊手段。

我在手上套了只橡皮筋,每當我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時候,每當我的視線情不自禁隨著那些擦身而過的斯萊特林學院的學生飄過去、想去尋那個熟悉的影子的時候,我總會用它來懲罰自己,強迫自己控制住情緒,控制住自己的心。

這真的很疼,但它還遠不及我現在心痛的程度……挺可笑的它現在連渣都不剩了竟然還會疼,我以為它被無情碾碎了那麼多次,連渣都不剩,已經可以全然麻木地面對更多衝擊。看來我還是太脆弱。

不過我不會表現出來讓別人知道的,這隻會讓別人瞧不起因為那種人而脆弱和崩潰的我。

「你記得我說過我父親是個商人吧,他以前常告訴我母親和我說,『不管我們內心對客戶到底是什麼感覺,不管今天經歷了多糟糕的事情,如果我們要得償所願就不得不在表面上裝出最好的自己』。可在當下這個世界你和我一直沒有機會去裝,是不是?不但沒有機會,這裡還充滿了危險。了解我們底細的人太多了,一旦我們被有心之人發現我們的真實身份,就算不死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我一邊對著鏡子給自己擦粉底液,一邊對塞德里克這樣說。

「我知道,我猜這就是為什麼鄧布利多教授希望我們離開這裡。這裡沒有人給過我們任何餘地。」他接過話茬。

「不過很快我們就會處在一個全新的世界了,充滿機會。我們會很安全,畢竟不給別人添麻煩就是給他們最大的幫助了。那裡沒有人認識我們,誰也不會知曉我們的身份和過去,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拋棄所有的一切。那個曾經表現出來的不甚完美的自己可以升級換代了。」

我笑著看向鏡中的塞德里克,他也正好在看向鏡中的我,目光始終盯著我拿著化妝刷的左手。

我迅速將刷子換到非慣用手上,又拉了拉衣袖,試圖掩蓋手腕上的痕迹。

「我已經看見了,你還需要掩飾什麼?難道私下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你也要這樣死撐嗎?」

我有些尷尬,訕訕地轉過身,握住手腕,忐忑地望著他。他仍然面無表情,這才是最可怕的,塞德里克平時不笑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作為一個注重細節的男孩他還挺容易為一些小事情而感到情緒化的。

而每逢這時我都會覺得忐忑和害怕,不知道自己哪裡讓他感到不高興。就連斯萊特林的巴多克兄弟和格蘭芬多的韋斯萊家,血緣關係,多來年也經常吵架,何況是我們。我們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很短,需要慢慢磨合,這非常重要,我在乎他的感想。

不過他並不是個願意吐露心跡的人,當然,我也是。我猜我們需要多練習練習心電感應或者什麼別的方法,以求培養無聲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曾經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依靠,相信我,夏莉,沒人比我清楚放棄這種感情有多難。所以沒人強迫你一定要這樣做。」

我沖他故作鎮定地笑了笑:「我知道啊,是我自願的,因為這是正確的選擇。我們都該做出對自己來說正確的那個選擇。」

「可你看上去……」他緊抿著唇,下頜綳得緊緊的,「並不那麼好。」

我聽到他說這句話的一瞬間有些悵然。

於是我重新轉回去,看向鏡子里女孩的臉。豈止是不好,她糟透了。

「我沒事,塞德,」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勉強擠出一絲笑,湊近鏡面,將刷子換成眼線筆,小心描畫著,「我之前跟你說過這些只是激素和化學反應而已,怎麼說呢,這種反應就像是……就像是魔葯製作時材料之間的相互作用所產生的效果,像是……幻覺。特別喜歡的時候,尤其是沒有得到一個人之前,你總會下意識去想象他有多好,就好像這個人在發光,他身上散發的氣息和光芒可以讓你忽略這世界上還有幾十億個男孩。但實際上存在於幻想中的這個人不是真的,直到慢慢地,幻想里那些被屏蔽掉的缺點一點點浮現,光芒一點點消逝。人總要經歷這樣一個過程。」

可能是我一心二用的水平一如既往地糟糕,可能是我最近過得太迷糊太隨意,許久不化妝導致我的技術退步,眼線筆一個不小心戳到眼角,使眼睫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想要排除不適得異物感,渾濁的烏青的眼淚順頰而下。

但我感覺眼睛里好多了。

「我早就清楚我和他是天差地別的兩種人,未來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瓜葛。可能是因為他對我和跟我有關的事情越來越上心,讓我產生了一些很美好的幻覺,他給我造了個夢,一開始很模糊,後來逐漸清晰……不過你瞧見沒?這就是幻覺的特點了,來得容易去得也快。當所有人都陷入幻覺分不清現實的時候,他的家庭,他的所作所為,突然讓我醒了。」

我深知從書中的理論角度來說,一般男性會比女性要理智很多,女性,可悲的是,經常會震驚於兩者中的誤差而不再清醒。但我總是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是個清醒的例外,以為我喜歡的不是幻想中的德拉科而是他的本質,我相信人世間總有美好和真情,因此放縱自己沉溺,越陷越深。現在看來我對自己的誤會大了,我簡直是個神志不清的蠢貨,自始至終都很清醒的是德拉科。

幻覺就是幻覺,這些都不是真的。

塞德依舊這麼盯著鏡中的我,儘管漆黑的眼中空洞無神,我仍能感受到那其中蘊藏著的情緒。他皺著眉,一臉不理解地搖搖頭,攤開雙手。

「其實你心裡很清楚應該他的家庭和他應該分別看待。」

「我『以前』認為他的家庭和他應該分別看待,但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們都是一丘之貉。他瞞著我,從頭到尾這一切都是陰謀,『陰謀是愛情的敵人』,我昨天讀完的那本書里這樣寫道。噢對了,白天空閑時候你也可以讀一讀,寫得不錯,在我們那兒是經典。」

「就算他隱瞞這一切犯了致命的錯誤,就算前面你們之間的種種都是錯的,至少你該相信他對你有真感情,別說這種自暴自棄又一概而論的話。這會讓我覺得你現在像顆滾石。」

「相信與否毫無意義,不能因為相信,就誤認為那是真的。別再問類似的問題了,這很愚蠢。」

「恩?真的是這樣嗎?可在我看來——」

「——在我看來就是如此,隨你怎麼說。」我皺起眉,將畫出去的小半截眼尾粗魯地用食指直接從眼皮上蹭掉。

身邊頓時安靜下來,了無生息,彷彿全世界就只有我一個人。

終於,我的世界重歸平靜。就好像他從沒來過,就好像一切從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我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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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I'mStillBreathing-KatyPerry

打開它!你不會後悔的!!!真的好聽!!!搭配文章內容食用更佳!!

線上部分收尾倒計時中

請大家和夏莉一起摘掉啤酒瓶底那麼厚的濾鏡,謝謝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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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HP]親愛的,別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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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別著急:你還會,選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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