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別胡鬧:波特和,馬爾福
麻瓜觀察研究日的遊學在第一天進行得非常順利,無論是學生還是陪同的個別家長、教師都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特別是我。這就不用說了。
我將白絨布盒子放到我珍藏貴重物品的抽屜里,我父母的結婚對戒,祖母寫給我的信與隨信附贈的那枚粉色裂紋紐扣,埃莉諾生前最喜歡的花環,塞德曾經送給我的《魔葯之書》,丹尼雙親——我的舅舅和舅母蘭德夫婦參加我父母婚禮時的合照,還有達靈家族曾經的合照……很多,儘管被時光掩埋不再鮮活清晰、不再能泛起我一絲波瀾,我也始終沒有扔,它們仍然是我的最最珍貴。現如今這裡又添加了新的成員,不過我知道很快盒子里的東西就會跟我隨身攜帶了——在不久的將來。
遊學最後一天,也是全校學生在第一學期的最後一天,沒有遊學安排的孩子將會從早晨起陸陸續續接收到本學期成績單,並收拾離校,而參與遊學的孩子們則在結束行程後由教師們護送,登上霍格沃茲最後一班火車,統一離開。
一如既往,早上我站在站台上目送高年級登上火車,將飛身跳車的搗蛋鬼一個個揪下來,接受他們的聖誕祝好和禮物,並等待班車按時按點地停在校門口,帶著我們開啟新一天的遊學。
只不過相比昨天稍有不同的是,等我們到了倫敦,雷也在,他雇傭了很多不是很必要的保鏢,並換了更安全保險的路線。我勸不動他,他始終覺得我現在沒有魔法十分危險,而隨行的教師和家長又不能將魔法暴露在麻瓜眼前,還是傳統些好。像羅恩和迪莉婭這樣的家長都深以為然,覺得他妥帖周到,我……我不得不吞下我的意見。
所有人都在車上享受著熱飲零食和小蛋糕,我接受著大家對我男朋友的感謝,只覺得如坐針氈。
「更寬敞的的車,更完備的安保措施,更好的零食……你沒必要這麼高調,人來了就可以了。」我瞪了他一眼,一邊維持著溫和的笑容,一邊暗暗咬牙小聲說。
「我只是想幫你。各方面做得更好的話,未來你再提出這樣的活動受到的外界阻力就會更小,讓他們知道有我站在你這邊不好嗎?」
他眼神無辜,言辭有據,又在為我考慮,我實在提不起氣,只能更兇巴巴地瞪著他,滿心不悅地喝了一大口熱飲,皺起眉:「為什麼我這杯是咖啡?我討厭咖啡。」
「應該是我助理準備的時候跟我們這排的弄混了,我看看……對,我這杯是熱可可。」
我冷冷地盯著他遞過來的杯子,完全沒有想要交換的意思。
「你知道我不喝——」
「——你喜歡加肉桂,雙倍的肉桂,你喝什麼都要加肉桂,是的,這就是雙份的,別生氣了,喝一口。」
真討厭,他為什麼都不給我一點借題發揮的機會。這樣我怎麼出氣?我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和他交換。
右側傳來女人的吃吃竊笑,循聲望去,不是迪莉婭還能是誰,儘管她坐在我們這排最右側靠窗,被馬爾福和羅恩兩位男士擋得死死的,也仍然擋不住她靈敏得像是八卦探測器的耳朵。我很想瞪她一眼,真的很想,可礙於這兩位男士,對她完全無效的眼刀還會誤傷別人。
馬爾福皺著眉盯著我,羅恩也在笑著探頭往我這裡看,都像是在看我的好戲。
「袋子里還有華夫餅和薄荷糖。」雷笑眯眯地補充道。
「不吃!」
我更生氣了,憤憤地仰脖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喝了甜的之後心情才好受些。
如果刨去這些在我掌控之外的小插曲的話,是的,一如既往,一切都很美好。
今天行程比昨天要少些,下午三點就已經結束了,返回霍格沃茲時離火車發車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幾位教師決定聯合起來最後跟學生講點什麼——好吧,是我想講點什麼,我真不明白為什麼納威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多囑託點總是好的。
「好了好了女士們先生們!」
法拉教授分別給不同年級布置了更多要回去自主預習的頁數,校門口所有學生全都炸鍋了。一片哀嚎中我一邊拍手一邊高聲呼喚他們安靜下來集中注意力。
「加上剛剛的魔藥學附加作業,大家一定要把作業記牢,全都完成。除此之外也希望你們在假期里不要鬆懈課業,筆記和課本不要隨便亂扔,覺得可算是放羊了——五年級時你會哭爹喊娘、恨不得穿越回來暴打一頓現在的自己的,相信我。」
有幾個二年級的格蘭芬多孩子發出不合時宜的天真的笑聲,吸引全場注意。
我轉向他們,嚴肅地補充道:「我沒有開玩笑。」
他們訕訕地閉上嘴,眼神里透露出絕望。
「那麼,最後我要說幾句話,『離別,是如此明媚的憂傷,我想向你道聲晚安,直到天明——』」
我學著戲劇般詠唱的腔調,情感充沛地朗聲背誦,隨即用期待的眼神和不斷的頷首動作作為引子,希冀著下面的孩子們能接上我的梗。
然而充沛的情感並沒得到任何回應——如果你管幾個不輕不重的呵欠聲叫做回應的話,那麼,是有的。
學生的沉默令我產生自我懷疑,難道我出的題目太難了?
「呃……出自《羅密歐與朱麗葉》?」
我被迫降低標準,試探地給出提示。
沒人應答。
「就是我們昨天才剛看完的演出?」
標準一降再降,這幾乎就是開卷考試了!
噢我真是快要崩潰了,兩個小時過去了為什麼他們連台詞都記不住?我像他們這麼大的時候故事只要聽一遍就全背住了。又不是魔藥學課本只是個故事而已,我又沒有難為他們,只是一句話而已!如果連這個都回答不上來那麼這兩天有什麼意義,看劇不就是為了學習遣詞造句和技法的嗎?難道還是為了讓他們欣賞愛情故事高喊著「噢羅密歐的演員好帥想嫁」「真是太悲慘了真情實感猛虎落淚」哭得嚶嚶嚶一片?他們真是一群差勁的學生,我很愛他們但是他們太差勁了。
「你們自己投票選出來的,你們說你們想看的!我們才看完,還發了原版書給你們晚上回去讀,別這樣……」
終於!終於!有個別幾個孩子微微點了點頭。
「謝謝你,格蘭傑-韋斯萊小姐……」我快要感動得哭了,我愛她,真的。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有必要在考試周前找機會謝謝你們,這是我們朝夕相處的第二年,儘管我很想說我們未來還有很多時間,但我。我非常喜歡接觸和認識你們每一個人,你們都是獨一無二最棒的。最後我想說——」
「你剛剛就已經說過『最後』了。」
我嚴厲地瞪了一眼我們院嘴最快的三年級生威廉·考克金。他立刻噤聲,卻還是有人發出「噗嗤」一聲笑,如此突兀。低沉成熟的聲線,並不響亮,但,突兀!
「嚴肅和禮貌,帕爾默先生。」
見我瞪著他,所有人都在看他,雷迅速斂去笑,一臉嚴肅地點點頭,深沉地說:「好的,抱歉達靈教授,你繼續。」
我在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表面上還是笑得親切。我迅速整理好被擾亂的心情,用激昂的口吻做最後陳詞:「最後我想說!加油向前吧,女士們先生們!做個對魔法界有用的巫師和女巫,做個讓父母、讓老師、讓你自己感到自豪的社會棟樑!」
全場鴉雀無聲。
我環視一周,刻意等了等,還是一片死寂。
好吧,又是如此,每當我想要慷慨振奮地發表見解,我的學生,這群新新人類總能用冷場來回應我。
但氣勢不能輸。我故意提高音調,尖銳地清了清嗓子,扭動了一下身軀,昂起下頜,做出高傲的樣子。
「咳、咳、咳——好,結束,完美,就到這裡了,回寢室里各自收拾一下吧,聖誕快樂,女士們先生們,祝你們有個美好的假期,再見。」
「等等!」
在我快要被我自己不斷製造的冷場尷尬到逃走之前,人群中忽然傳來男孩的呼喚,聲音十分熟悉。阿不思、斯科皮和剛剛發言的威廉,從孩子堆里擠了出來。阿不思叫住了我:「等等教授,我們給你準備了一些聖誕禮物。」
我愣住。禮物,天吶,沒想到我會從這群低年級孩子手中得到聖誕禮物。雖然每年我都會在車站那裡收到很多禮物,可那是高年級,跟我相處很久,感情已經很深厚了。沒想到這群小孩子竟然在快樂的遊學時光里還想著給他們的教授送禮物……噢……這都是一群哪裡來的小天使,天吶……
我的眼睛又開始泛酸了。
「隆巴頓教授,法拉教授和布特教授,你們也是,聖誕快樂,謝謝你們的照顧。」幾個男孩女孩分別給其他教授送上大大小小的禮盒和牛皮紙袋,隨後轉向我。
我含著感動的淚水上前一步,已經準備好要接過去了,下面應該輪到我了,輪到我了對吧!我敢說我被授予勳章的時候都沒這麼迫切。
斯科皮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用誇張的狄更斯式口吻說道:「噢梅林吶求求你千萬別哭,算我求你!」
「我就知道我們院長會哭。」威廉露出早知如此的神情。
我哽咽著瞪了幾個男孩一眼,咬牙堅持:「胡說,我才不會哭呢!」
「儘管你有點呆,有點嚴苛,有點古板,而且居然認為在學校里穿得像個土裡土氣的中年怪女巫也毫無關係——」
「——我只是不屑於在平時將時間浪費在打扮上,你們也該將時間花在正經地方上,比如學習和戶外運動,馬爾福先生。」
這個臭小子可真會破壞氣氛,我難得的感動都被他破壞了!
「Yeahwhatever,」他又翻了個白眼,敷衍著帶過去,「儘管如此,事實上,我們所有低年級生也依舊覺得你是個好老師。所以,拿去。」
我又開始愣神了,他的臉變得可真快,散漫和鄭重隨意切換,我都快趕不上他的速度了。等我後知後覺一邊含著淚和幾個孩子微笑道謝,一邊伸手去接,這小子又不幹了。他抓住牛皮紙袋的手縮回得很快,我連個邊邊都沒摸到。
湛藍的小鹿般的眼睛盯著我的,眸光威脅,一字一句,嚴肅警告。
「別哭,求你了,千萬別哭。」
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只得更努力忍住淚水,努力微笑。
「我不會的。」
他眯起眼,狐疑地打量著我,就好像我在他這裡完全沒有信任額度,可真討厭。
「好了,你應該趕緊跟你的男朋友享受假期了,我們回寢室打包去了。」他終於肯放手交給我了,轉身離開擺手道別得也很乾脆。
「好。聖誕快樂,孩子們!」
我抱著滿滿的牛皮紙袋,等到所有孩子都進了主樓這才背過身悄悄抹了把眼淚。
雷走到我對面,將我抱在懷裡,遞給我一包紙巾。我覺得受到了冒犯。
「笑吧,盡情嘲笑我吧,我就是一大把年紀還容易被小事感動的中年怪大媽。如果弄個五十年內最奇葩的五十個女巫那我的排位肯定比現在高多了。」我接過紙巾,狠狠擤了一把,自暴自棄。
「有你這麼漂亮性感的怪大媽嗎?只有學會欣賞他們才能從男孩變成男人。比如在我眼裡你是一隻小老虎,才剛剛長乳牙,連咬人都不痛的,反正你咬我的時候我一點都不痛。」
我被他的話猝不及防弄得臉通紅,不自在地轉過身,看向別處。
他的臂彎不依不饒地跟上,將我抱得更緊了。
「為了更好地陪你,昨天我通宵把這兩天要做的工作都做完了,可把我累壞了。」
我皺起眉,當英雄的人都這麼不愛惜身體嗎?科琳天天都在為丹尼操心,現在輪到我了是吧?我又生氣又擔心,剛想開口斥責他,他便搶先一步:「我會好好休息的,就從現在開始,只是我怕我回不去家裡……想先跟你報備一聲,是你說的,我必須什麼都聽你的。」
「我……我……」
我的臉更紅了。我不敢注視他那雙眼睛,只能將頭埋得低低的,盯著紙袋上張揚得快要飛出去的「聖誕快樂」——這一看就是斯科皮寫的,閃爍不停的紅色和白色的魔法顏料畫出來的畫非常漂亮,而我的心臟有些不受控制。
「我也沒說不准你搬回來住,別說得我好像很小心眼很專/制一樣。」我小聲說著。
「抱歉,我的錯,」他湊近我的耳邊,輕聲說,「我會補償你的,我有三天假期,你想怎麼樣都行。」
我反射性地跳了起來,高聲反駁:「我不想怎麼樣!你別碰我,臉皮真厚!」
「是嗎?我怎麼覺得——」
「——達靈。」
我愣了一下,而後我感覺到扶住我腰間的手縮緊了些。我疑惑地仰起臉,雷正對著打斷自己的馬爾福微笑,彷彿遇到了什麼開心事,漂亮的綠眼睛彎彎的。
「馬爾福先生,原來你還在,我以為你跟韋斯萊先生和格林特女士去禮堂等著接孩子回去呢。」
馬爾福瞥了他一眼,隨即看向我:「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達靈,可不可以拜託你幫斯科皮辦理一下留校手續?」
我又愣了。
「你想讓他留校?為什麼?幾乎沒有孩子不回家過聖誕節。」
他皺起眉,眼神黯淡下來,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最近在外面有點事情要辦,不在本地,與其讓斯科皮回去后在傭人的縱容下玩得無法無天,說不定還能把他的……朋友一道請來玩,那還不如讓他在學校里過假期,在你手底下他多少會老實點,只是得麻煩你多抽空照看他一下了。」
照看肯定沒問題,眾所周知,過節的時候學校基本都是我在值班。我很爽快地點頭應下。
「不用客氣,我會照顧好他的,你放心。這件事你跟斯科皮說過了嗎?」
他的眉皺得更緊了。
「還沒有,今天才定下來,比較急,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他就已經跑了。我還在擔心怎麼跟他說方便他接受,畢竟平時他抱怨學校的伙食和住宿條件就沒停過,現在連假期也不能回去……」他深深嘆了口氣。
「如果你著急去忙的話我代你通知他也沒問題。」
他抬起眼,深深地凝視著我,有些釋然地笑了一下,輕聲說:「謝謝你,達靈。」
我理解地點點頭,心想他可真是太多慮了。斯科皮知道之後估計不僅不會抱怨,還會開心得一蹦三尺高,一方面為了他口中那個「抽煙喝酒不幹正事閑散在家」的父親終於有了什麼正經事要忙而高興,一方面……
「萬歲!!!我終於可以擺脫他爽翻天了!耶!!!!」
「太好了,真為你高興!我也想留校……」
「留啊!一起啊!來啊造作啊!」
「我現在就給我爸媽打電話!」
我被隨著男孩上蹦下跳的飄逸金髮晃得眼睛疼,沒想到耳朵也遭了殃。在阿不思沉著臉跟哈利在電話里差點吵起來之後,他又撥通了金妮的電話,抱怨著和父親剛剛的爭吵,抱怨著無法緩和的父子關係會給他帶來多少影響,竟然還將我和納威搬出來,借口要在我們的督促下吃小灶學習,把我都聽懵了……
最後,我接過電話,在兩個孩子可憐巴巴的目光下被迫訕笑著:「是這樣的,我們會督促學習的。放心,親愛的,一切都好。」
……糟透了。
於是這個有著兩個搗蛋鬼陪伴的聖誕假正式開始。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們兩個湊在一起加上無人看管的假期加上一個搬出學校公寓、不能24小時監控他們的我,等於青春期男孩蠢蠢欲動的闖禍慾望,我就是有這種預感。
但在這種不詳的預感成真之前,我更樂意將時間花在和雷享受難得的不被打擾的三天時光中。他果真說到做到,這三天一直都陪著我,什麼工作和拯救世界的任務都沒有。我知道不被打擾的時光無比短暫,畢竟他不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英雄,儘管我無比希望他是,但我想我們總得做出妥協。
第四天一大早,照例我要在起床后回學校呆一個上午巡視和督促留校的孩子們不要做些違反校規的事情,我在他熟睡的臉上吻了一下,便離開家前往學校。不出意外地,等他醒了之後應該也有要做的事情,而且很多。估計等我過兩個小時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
「……不要,不要再試圖插手她的生活了!」
因此當我推開門便聽見塞德里克高聲對著雷說著什麼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懵了。
他後知後覺地對我們之間的鏈接產生反應,雷也隨著他的反應下意識跟在他身後直接衝出房間,來到門口。但已經晚了,我的的確確感受到一分鐘前存在著的箭弩拔張。
我皺起眉,狐疑地掃過兩個人,警惕地向後退了一步。
「你們剛剛在吵什麼?」
*
塞德里克和我之間有很多別人理解不了的事情,也包括我們私下聊過的一些秘密。
他是個幾乎可以獨立於我的個體,他可以到處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被不被人察覺全憑他的心情。在我失去魔力的當下,他的魔力比我充沛,他的決定一如既往也比我可靠。
但有時候也不盡然。
我沒想過有一天我們兩個之間也會有秘密,他將這個歸咎到我身上,只因我從遊學遇到雷開始就沒再聽進去他的話過。但我想他沒資格歸咎於我,因為我們骨子裡都是一樣的人,沒必要在這時還藏著掖著。而他顯然背著我和雷也有一些小秘密,而且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在乎我到底知不知道了。就像現在,對於他和雷吵架這件事,對於他不分青紅皂白就試圖將我的男朋友從我的生活里剝離出去這件事,他並不覺得替我考慮哪裡會有問題。
可我覺得有,非常有。
「你到底在想什麼,居然去吼他!」在雷離開后,我再也忍不住,高聲質問塞德道。
「你又在想什麼?那天你把所有學生都拋在一邊、單獨跟他出去談事情之前根本沒給我一個感應,我猜你壓根沒想告訴我你們談了什麼對不對?包括你收的那枚戒指,你也不打算告訴我,是忘記我知曉你的一切了嗎?」
天吶,果然還是這件事。每逢這個時候我就覺得和他說不通道理。我說過了,他有時候會任性地給我下一些國王懿旨。
「我沒忘記!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我後來覺得先跟他談談看比較好。」
「然後談著談著你們就又和好了,他說想回來,你同意了,你們又住回一起、彼此攪合彼此的生活軌跡。夏莉!」他攤開雙手,皺著眉,搖搖頭,一臉不可置信,「我們聊過的!很多次!我們說好要按照計劃走,要排除那麼讓事情失控的不穩定因素,你記得嗎?」
我心裡咯噔一聲,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因為我確實是這樣說的——是我最先開始這麼說的,而他只是嚴格幫我控制我自己。我的態度不禁軟了下來,頹唐地坐到他對面:「我知道,不按照計劃走讓事情失控並不是我的風格。可是這不一樣,他——」
「——對,這不是你的風格!瞧啊,他對你的影響有多糟糕!」
他果斷拍了一下手,指著我,就像是給結論畫上完美句號,一錘定音。而我張張口,忽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什麼『他對我的影響』?我根本不懂你在說什麼,他對我只有好影響!是你說的,我應該邁出那一步,我真不知道你現在又在想什麼。難道你開導我時說的都是假的?你確定要駁倒你自己嗎?」
「可那時候是……情況不一樣!」
「在我看來卻並非如此。他和我一直都沒變,只有你的想法變了。」我皺著眉不予認同。
他搖搖頭,雙手無奈地下垂到身側:「知道嗎夏莉你在無理取鬧。」
「不我沒有,塞德,好嗎?他和你想得完全不同,他不會傷害我的,雷是個好男人。」
「呵,可你對男人的判斷向來不好。」
「我……」我氣結。
儘管他又慢慢悠悠地加了一句「無意冒犯」,我也還是覺得於事無補,而且他說這話的神情,那種哂笑,分明就是在有話直說!
於是,一如既往,我也擺出了我的哂笑和我的有話直說。
「隨你怎麼說。」
「夏莉,我知道你不樂意聽,但為了你好我還是要說,做正確的選擇,明智的選擇吧,像以前一樣,別那麼固執。」他從我對面的沙發挪到我身邊,緊緊握住我的手,用他的眼睛尋找著我的。
我皺起眉,別過臉,強忍住心裡的憤怒和不滿,點頭說道:「沒錯,我一直都這樣,因為我總害怕會重蹈覆轍!我總害怕我自己會像特里勞妮教授說得那樣後悔!我意識到這樣的顧慮和恐懼讓我不敢再冒險了,真正的冒險!可有時候冒險是值得的。」
「別跟我提什麼冒險,我們自從在一起之後這麼多年從不冒險,我們彼此像是了解自己那樣了解對方,正因如此我才規勸你,」他的手瞬間收得更緊了,像是沉重的鎖鏈,令我覺得無比疼痛,「他不適合你,越了解這些矛盾越會暴露,我們沒必要為了那些會讓我們難過的人事物冒險,這只是浪費時間,只會讓你受苦。」
「我理解但是……但是……」
我痛苦地閉上眼,咬緊牙關,竭力控制自己要平靜,要理智,要平和地面對塞德,面對一切,我已經在控制了。。
「你真的理解嗎?我之前不跟你說得很明白是因為我以為憑你自己能理解這些,但現在看來不盡然。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哪裡出問題了,是他把你迷得團團轉了嗎還是其他別的什麼?畢竟,你一直都很聰明很理智,你清楚地了解自己不適合冒險,你不是那塊料,於是就轉頭去把握那些可以被你牢牢把握的東西,放棄那些把握不住的,你一直如此。」
「我只是一直都為了穩妥!穩妥!一直如此!也僅此而已!」
我再也忍不住了,甩開他的手,徹底面對他,高聲反駁。
「我只是為了所謂的安全和穩妥而著想!我一直都過於多慮和謹慎了你還不明白嗎?我已經三十多歲了,我成了沒日沒夜工作的學者,一直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渴望能做更多貢獻,有更多留名的機會,獲得更多地位和聲譽,因為除此之外的任何地方里我都找不到我自己是誰!我不知道我是誰塞德里克!我到底是誰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因為我聽不到我內心的聲音已經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我用力捶打著胸口,我揪扯著衣料和皮肉,感覺不到一絲痛苦,彷彿是人偶,一隻永遠年輕、永遠漂亮的洋娃娃,裡面是空的,外面是硬的。
我的眼球一陣難以遏制的酸澀,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它快死了你知道嗎!它快死了而我一點也不想這樣!所以這是我追尋內心的最後機會了,做我想做的事,做我自己!我再也不想被腦子裡這些該死的條條框框和穩妥限制住自由了!我受夠了!」
他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著我,唯有眉頭仍然緊蹙。
「我想解放我自己!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沒做過,有些即使是別人看來很簡單的事情我這一生也都……都……」
一時間我的腦海里浮現出很多東西,女孩被厚重的風雪染白的睫毛和長發,隨著滿地的水流蜿蜒流淌的殷紅鮮血,走出校門登上火車時眺望的風景,絨布盒子里閃閃發亮的戒指,冰之教堂里的鐘聲,身邊人熟睡的模樣,吐著口水泡泡的奧格甜心發出的笑聲……太多了,壓得我喘不過來氣。
恍惚中我又聽見有人在喊我,他在喊我夏莉,能聽到塞德里克的聲音讓我好受許多。我將臉埋在手心裡短暫哭了一會,我發誓真的只有短暫一小會,我控制情緒的能力一向卓然,彷彿按下終止鍵,我迅速止住哭聲,深吸一口氣。因為我知道這擊不垮我。
我擦了擦眼淚,努力平復心情,平靜地看向塞德。他就沒有我這麼平靜了,他的唇在顫抖,他的睫毛也在顫抖,我能感受他眼裡那些極其複雜的情緒,就像我們能彼此感受一樣。所以我覺得這次,我能說通他了。
「所以沒錯,現在也許不是個好時機但我想和雷蒙德·帕爾默在一起,他是個好人,是我當下和未來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了,他足夠愛我且甘願被我掌控,我愛他並且時刻擁有主動權,我可以在他面前隨便怎麼樣,他願意接受我最真實的樣子。無論從主觀和還是客觀來說他都是最適合的一個,所以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做我自己。我不需要你的認同,我只是通知你。這一次,我不會後悔,絕不會。」
塞德勉強朝我笑了一下,聲音哽咽:「希望你是對的。」
「我本來就是對的,」我從沙發上起身,靜靜地俯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一直如此。」
不再理會他,我徑自轉身推門離開家。我需要空間一個人靜靜,我要回學校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天文塔呆一會兒。也許今天我們兩個人都需要一些各自的空間。
……也許,不止今天。
*
聖誕假這些天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塞德一直呆在他父親身邊,雷回常青藤鎮忙他自己的事情,而我……我自然也沒閑著,我有得是工作可以做,我可以工作到永遠。麻瓜世界的研究工作和我身為教授的任務令我繼續回歸到我這二十年來熟悉的深夜高強度工作中。習慣的力量是可怕的,僅僅是一年而已,我便沒有以前那麼習慣於孤獨地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了。
可能是之前發生的事情太多到現在我還沒緩和過來,我覺得好累。真的好累。
納威的聲音飄飄忽忽入耳,像是只毛毛蟲,勾得我迷濛地睜開眼,撓了撓頭。他眉頭緊蹙,一臉擔憂地盯著我,我這才發現我竟然在等他從破釜酒吧回辦公室的這段時間趴在他桌上睡著了。這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我平時是不會這樣的。除了酒精作用下我幾乎從不闔眼。
「我沒事,」我不斷這樣笑著對納威說,「我真的沒事。」
他顯然還有別的話想說,但我沒給他機會,用我們要討論的正事迅速蓋過。
波特夫婦和我們約了時間下午見面詳談阿不思的問題,就在魔法部旁邊的咖啡廳,為了照顧哈利即使在法定假日也依舊繁忙的傲羅工作。
礙於納威跟哈利的關係實在親密,我試圖說服他主講還是我來做比較合適,謹慎點好,他同意了。我從他那裡拿到他跟別的教授關於阿不思成績和各方面學習表現的記錄,又和他深入討論了一下座談的每個問題切入的步驟,羅列一二三四,等我們聊完已然到了午休時分,我們便一同前去禮堂用餐。
「我沒想到阿不思心裡竟然是這樣想的,」在從格蘭芬多塔樓往下走的時候他仍唏噓不已,「後悔生為哈利的兒子,這種想法如果讓做父親的聽了得多傷心吶,如果奧格這麼跟我說可能我會把頭蒙在被裡哭一晚上。」
「誰說不是呢。」
我嘆了口氣。每次我觸碰阿不思都能從他的心裡讀到更多陰鬱的想法,真讓人頭疼,結果到頭來這兩個形影不離的問題少年裡他才是問題最大的嗎?看來人確實不能單憑家族名聲下片面結論。
「不過他們父子怎麼又出問題了?」
「應該是問題始終沒停止過才對。你沒看斯科皮留校的時候他那羨慕的神情,立刻找到理由也不想回去了。對了,剛剛告訴你的那些孩子的心聲和怨憤就咱們兩個知道就好了,不然又是……怎麼了?」見納威停在原地,疑惑地四下張望,我也不由得左顧右盼起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剛剛好像聽見……應該沒這麼巧吧?」
納威心不在焉地嘟囔著,越說聲音越小,我配合地閉上嘴,同樣跟他一起聆聽著走廊中除了跑跑跳跳的學生腳步和低語以外的聲息。他眉頭越皺越緊,幾乎肯定這是自己的錯覺,而很幸運地是,身為我總有身為「我」的好處,我敏銳地察覺到聲音來自樓下,而且是難耐怒火的低吼,來自斯拉格霍恩教授。
「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你可是哈利·波特的兒子,名氣可不是讓你胡作非為的借口!你的一言一行在學校里都會被人放大品評,知道嗎!」
我給了納威一個眼神,迅速衝過長廊,轉而走上另一條樓梯。
斯拉格霍恩教授平時是很好說話沒錯,可誰讓教師們向來都提前一周返校準備新學期課程安排的,即使他一大把年紀也不例外,提前中斷多姿多彩的假期開心養老就會導致每學期伊始都是他的暴躁期。總之自認倒霉吧,敢闖禍就別怕被罰,也別怕被隨時觀察著他們的納威和我告訴自家爸媽。我們下午會說給哈利和金妮聽的,沒錯。
聲息逐漸清晰,連帶老教授因著年邁,喉嚨發出的嘶嘶的氣音,我聽得真切,趕到門口的時候更是無比真切。
「……就不能再等等嗎?誰教你們如此沒規矩的!我看該送你們到達靈教授手下關禁閉個把月,學學『規矩』該怎麼寫!看見赫奇帕奇學生手裡那本小冊子了么,拿一本背一背吧,到那時候你就會感恩在我們學院生活是件多麼自由多麼解放天噢——」
納威跑得比我快多了,在門口停下來得也很突兀,我直接撞上他的後背,驚呼一聲,憤憤地拍了他一下泄憤:「嘿!」
而老院長的話就這麼戛然而止。
說曹操曹操就到總是件讓人無比尷尬的事。儘管納威高大的身軀將前方擋得徹底,我也能猜想到眼前的窘境。
「午好啊謝麗……謝麗爾,還有納威,可愛的年輕人,我的希望之星。」
依照他對忝列門牆的我們二人的喜愛程度,每當他親切稱呼我們的時候總沒什麼好事。
女士優先。
不,此情此景格蘭芬多優先。
我恨你。
愛你哦納威。
我和扭頭看向我的納威交換了個眼神,他對我的憤怒,我對他的希冀。
「不好意思,教授,打擾您教育斯萊特林的學生了,我們只是剛好路過這裡,看到您很憤怒,呃……」納威硬著頭皮走進去,訕笑著說不下去了。沒辦法,誰讓我們兩個人就是愛管閑事,特別是熟人波特家的閑事,這點有口皆碑——尷尬,實在是難以啟齒的尷尬。
我緊跟其後,正準備接過他的話茬說些什麼表示無傷大雅,卻感覺自己被人盯著看了好久。循著那股不太舒服的感覺回望過去,原來是離我最近的一個大男孩。我被嚇了一跳,但卻不是因為他的眼神。
黑髮綠眸的男孩在學生中個頭高得離譜,只比納威矮半頭。隱忍著的青筋長蛇般順著頸側舒展開,后槽牙咬得很緊,使得他看起來憤怒而沉鬱,幾乎隨時都要爆發,極其不好接近。
【我在努力!我已經在努力了!】
【是嗎!那麼好吧我發現此時此刻要這麼做很難!行了吧!行了吧!】
【你為什麼還要和他這種人攪合在一起!這會害死你的你知不知道!】
我眨巴著眼,大腦亂成漿糊。
「……哈利?」
男孩的眼神一沉,牙咬得更緊了。
「別這樣夥計,她不是有意的,父子相像也很正常。習慣就好了——學學我。」
我這才注意到哈利身旁還有一個男孩。有些暗淡的金髮,蒼白到病態的皮膚,利刃般的鼻樑勾勒出稜角極其凌厲的輪廓,當他用不太靠譜的站姿撞了撞哈利的時候,過分瘦削的身板在敞著懷的校服袍子里抖了抖,活像顆歪脖子樹。
我呼吸一滯。
他側過臉,沒有血色的薄唇翕動著,用低沉的、略帶狄更斯味道的誇張語調窸窸窣窣地對哈利說了些輕快的調侃話,試圖讓後者高興起來。而後明亮的湛藍的大眼睛機敏地轉了轉,落定到我身上,猛然變了眼神,也迅速換了個規整許多的站姿。
「不是吧梅林……怎麼又哭了?求你了你能不能別哭?多大點事就知道哭。」
我不斷眨著眼,控制著自己的心跳,控制著自己的理智,控制著自己不要當場崩潰。
可對方完全不依不饒,還試圖朝我走來,逼得我連連後退,眼淚不受控制大滴大滴落了下來,模糊我的視線。
「你怎麼了,我……我們只是犯了個錯不至於哭吧……達靈教授,教授!」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這不是真的……他怎麼在這裡,是誰准許他在這裡的,他不可能在這裡……都過去了,這不是真的……
我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腦袋,渾身瑟縮著,退無可退,連連搖頭。
不行,我待不下去了,我受不了了……
我踩著高跟鞋儘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將所有人的呼喊甩在身後,將那些噩夢和只出現在噩夢裡的幽靈般的人影全都拋棄。午休時間人頭攢動,我不時跟學生相撞,被不相關的人關切現狀,我將那些學生的手和他們關切的話語全都默不作聲地伸手推開,最後尖細的鞋跟終於承受不住還未完全拋棄的重負,索性將我整個人也全都拋棄。
掌心和手臂被石磚磨得生疼,像是用裁紙刀將不被需要的部分毫無準備地一刀切掉。
太疼了,怎麼這麼疼,媽的,我都要罵人了。
我望著掌心蹭出的血珠哭了出來。我感覺全世界都在針對我。
周圍好多雙手將我扶了起來,還有納威那雙厚實的大手,他一把攬過我的肩,一邊扶著我,一邊用魔杖在我的傷口和腳踝處點著。有個人可以依靠,疼痛逐漸隨著時間消逝之後,我確實覺得好多了。
我好多了。
好多了。
我深吸口氣,閉上眼,讓自己置身於熟悉的宮殿中,在一連串記著各種資料、學說、文件、周遭人事物種種的門牌前尋找著,勉強冷靜下來。
「我沒事了,放開我吧隆巴頓教授,」我停下腳步,握住他的手臂,「謝謝,好多了。」
「你確定?我送你回教師公寓休息吧。」他眉頭皺得死死的。
「不,不用,到吃飯時間了,我們還是一起吃飯吧,吃個甜點我就滿血復活了。」我沖他笑了笑。
他沒有笑,他很嚴肅。
我撇撇嘴,真是個無趣古板的男人,腦子遲鈍不說,還古板,我懶得解釋了,我解釋好多年了和他也解釋不清楚,向下兼容智能好累。
「我心裡有數,只是……」我歪著頭,試圖尋找一個合適的詞形容我當時的心情,「一時情緒而已。」
「什麼叫一時情緒?我不懂。」
「你肯定懂的,因為誰都有,創傷應激反應,你要這麼說也可以。所以你到底吃不吃飯,下午還要跟哈利和下午茶呢,你可別丟人到在咖啡廳里肚子餓點大餐。」我不耐煩地推了他一下。
「我不會的,我腦子裡又沒有芨芨草!」
「很難說啊隆巴頓教授,很難說。」
「嘿!」
聽到身後傳來他不滿的叫喊我這才輕鬆些,和忿忿地嘟囔著的納威互相嘲諷著,當著霍格沃茲最愛管閑事的啰嗦教授,一直啰嗦到吃完午飯,在巴士車上我們還在啰嗦。他凈跟我閑扯淡,但我也早有話準備,我不會輸的,他和漢娜講話都是毫無邏輯的類型,滿身漏洞,不攻擊都對不起我自己。
最後他敗下陣來,被迫承認有時候對舊愛也仍有恍惚,握住把柄的我,呵,那就不是他可以拿捏的了。
瞧啊,大家都是一樣的嘛。我們是如此相像又要好的摯友,總能互相理解。我喜歡這種心平氣和的交談。
哈利的目光在黑著張臉的納威和我之間流連,皺起眉:「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感覺你們有點不對勁,吵架了?」
「沒有,」我咧開嘴,在金妮對面坐下,「我們只是心平氣和地談了談。來吧,現在輪到我們心平氣和地談談你們兒子的問題了。」
*
和波特夫婦進行了相當長的心平氣和的談話,我嚴格按照記事本里的步驟一條條來,很確定納威和我該做的都做到了,才安下心,我們儘力了,剩下的大多數努力就要看父母的了,阿不思能不能打開心扉也是個嚴峻的問題。
令人頭疼。我覺得更疲憊了,我今天真是過得太難熬了。
我用力捶著發麻的腦殼,重重地哀嘆,整個人沒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就這麼頹唐地盯著桌上的水晶球發獃,連晚飯都懶得吃,沒胃口,我只想休息,只想就這麼不厭其煩地搖晃著水晶球里的亮片和碎雪,注視著隆冬降臨在親吻人偶和白雪皚皚的村莊上。
【最後一個上車的是臭蛋哦!】
【這是你自己停下來的可不能怪我!!!】
我皺起眉,迅速將水晶球放回原位,順帶往桌邊推了推。
可腦海中有些畫面和聲音還是沒有放過我,我真不知道它們是怎麼從房間里溜出來的。亮片和雪花飄飄搖搖地下降,那些聲音也忽閃忽閃地從模糊變清晰,像是天上的星星。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達靈,達靈,一遍,又一遍。
煩死了,煩死了,別再叫我了!意識到我又開始回憶一些不該回憶的東西,我用力捶了兩下腦袋,試圖使自己清醒一點。
我很想把這些都歸功於工作壓力太大,但理由實在太牽強,很難達到自欺欺人的程度。
都過去了,這都不是真的,不要緊,都過去了。只是兩個孩子的惡作劇,這都不是真的。
我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直到傳來清脆的敲門聲。
我以最快速度整理好髮型,調整坐姿,擺出溫和的笑容。一切準備就緒,確認不會被人查出端倪才請對方進門。
門悄無聲息地被推開一條縫,金色和深色的腦袋先後探出來,尖瘦的、深邃的、成熟的五官輪廓使我心裡一沉。
我的第一反應告訴我應該把他們兩個人拎著後頸皮扔出辦公室,但我的職責告訴我不能這麼做。
我想要給他們更燦爛點的笑,但我做不到。
兩個比我還高的大男孩,頂著兩張和故人幾乎有八分像的臉躊躇著,眨巴著眼,像個小孩子似的謹小慎微不太敢進門。原本是好笑的事情,但對象錯了。
「找我什麼事?」
德……不,斯科皮顯然是被阿不思一把推進來的,踉蹌幾步才站穩。
「我們是來跟您解釋和道歉的,恩……這件事其實是有原因的,冒犯到您實在抱歉。恩……那個……我……游、游、遊戲里教我這麼做的!是社會的錯!我還是個孩子又容易受到影響——」
「——遊戲里教你走不通一條路就不擇手段也要走?服用增齡劑對低年級生而言是危險行為,我不確定你玩了適合你們這個年紀玩的遊戲,可能這個冒險遊戲過於冒險了些,你父親一定不介意我沒收,或者,他代勞之,」成功見到德……不對,這個孩子變了臉色,我便收起嚴肅,毫不在意地撇撇嘴,「算了,不嚇唬你們了,反正你們一定已經被你們院長和費爾奇先生處罰過長記性了,這不關我的事,我也沒放在心上,談不上冒犯。不過下不為例,行事注意分寸總是好的,不然也許下次斯拉格霍恩教授真的會把你們塞到我手下關禁閉學規矩。」
「我知道了,對不起教授!」
「我們不是故意的。」
金髮年輕人雖然是一副低頭虛心認錯的模樣,可是大眼睛始終不安分地滴溜溜轉,不時觀察著我的神情,見我看向他,立刻朝我獻殷勤般嘴咧得大大的,直賠笑臉。我本該嚴厲喝止他這種投機式的殷勤,可我怕見到他皺起眉的模樣,怕他覺得沮喪,怕他認為我討厭他,還是忍住了。
他殷勤的笑容逐漸掛不住了,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皺起眉,一副擔憂的模樣,歪著頭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教授,你怎麼了?」
他嘴唇不斷翕動組成的字眼十分陌生,不對,他嘴唇還應該再薄一點,再蒼白些,他的臉還應該再尖瘦一些,眼睛也沒有那麼明亮好看……
我回過神,輕咳兩聲來掩飾尷尬,我想他應該已經喊我很久了。
「你們做的這個……這個葯,」見他們點頭,我皺起眉,「都這麼久了為什麼藥效還沒過?」
阿不思露出和我相同的尷尬:「那個……增齡劑太難了我們根本做不來,這些其實是我拜託我舅舅從店裡弄來的增齡減齡搞怪套裝,本來三湯匙可以維持兩小時,半瓶是十二小時,但我們怕藥效因人而異不穩定,而且感覺多當一會大人也挺好玩的,就……呃……」
「不會一整瓶全喝了吧?」
我的試探得來的是二人心虛般的沉默。
我倒抽一口氣,氣得想把桌上的天文學課本直接摔他們臉上,還想隔空摔到羅納德·韋斯萊臉上。我一定要跟校長提議重新禁止韋斯萊產品!他們怎麼能賣給青少年變年輕和變老的葯當玩具呢!這多危險啊!
「教、教授……」
可能我現在的臉色實在太差,男孩們齊齊吞了口口水,向後退了一步。
我看了看阿不思,轉而看向斯科皮。他的臉因著驚嚇好像比剛才更蒼白了。
像,真是太像了。大概這就是父子天性吧,性格,相貌,說話時的情態……
意識到我又開始想些不該想的,我皺起眉,聲音迅速冷下來:「好,我知道了,回去收拾收拾再學一會,把白天鬧劇浪費的學習時間多少補上一點再睡,別提到偷溜去霍格莫德村腦筋轉得比誰都勤快,提到學習就懶惰,這種歪招真虧你們想得出來。走吧。」
我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桌邊的水晶球上,厚厚一層雪地里穿著黑西裝和紅裙子的金髮親吻情侶人偶在安靜的雪景下看著有些冷清,彷彿全世界只剩它們兩個。
彷彿著了魔,我忍不住再次拿起那隻水晶球,使勁搖晃兩下,讓漫天的雪和亮片把裡面的小小世界裝點得熱鬧些,別那麼冷清和孤獨。
透過凸透鏡般的球體和紛繁的雪片看去,變形了的黑影仍杵在對面,我愣了一下,放下水晶球:「還有別的事?」
連體嬰似的兩個摯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阿不思推了身邊人一把。
「您忘了,前天您說過今晚要檢查我們兩個的寒假作業,還要在您眼皮底下自習來著?」
我張張口,不知該怎麼說。我的確給忘了。
「對……我,我當然沒忘,」我擠出一個親切的笑,「我只是在考驗你們。很好,本以為你們會直接話趕話混過去。」
斯科皮癟了癟嘴,他的眉毛皺了起來,他的鼻子皺了起來,三角區深深的溝壑讓他看起來極其不好惹,而他的口吻又是那麼勉為其難,就好像別人為他付出的好意他不光覺得理所應當,還對此嗤之以鼻。
「沒辦法,誰讓我們今天闖禍在先呢,」他換了個站姿,懶散的身軀在寬大的袍子里抖了一抖,「識時務者為俊傑,您說是不是啊,我尊敬的達靈教授?」
他痞里痞氣地仄歪著脖頸,還朝我點了點下巴,揚了揚眉毛,活像個不知輕重的小無賴。
我又開始感受到那股可怕的溺水般的窒息感了。
我深吸口氣,迅速挪開視線,下意識抱緊小小的水晶球。不行了,我真的覺得非常非常不舒服,得到此為止了,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當大腦這個可靠的首相下達命令后即使是我的心和身體也不得不乖乖俯首稱臣,一如既往,可能我不得不繼續依靠它下去,暫時和我的腦與心休戰是個好的選擇,一致對外。
「好的到此為止我還有別的事要做,」我放下水晶球,拍了拍手喚回他們的注意力,維持著我招牌的親切笑容,做出「請」的手勢,「等明天晚上我再檢查吧,晚安,先生們。」
兩個年輕人的臉上露出狐疑和不敢相信。他們誰都沒有動一步。
趁著我還沒再次傻乎乎地發獃,被他們認為是個中年怪大媽之前,我加重了語氣再次請他們出去。確認我並不是在開玩笑或者試探他們聽不聽話乖不乖,他們這才鬆了口氣,歡快地轉身推門離開。
我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被厚實的黑灰色的牆擋著,只剩蓬鬆的黑髮和金髮在窗口跳舞,金髮一蹦一跳的,像是綿軟卻鋒利的針,一看就是走得大搖大擺沒個正形。
最後消失在窗邊框的黑髮隱匿在天文塔外昏暗無光的夜色里,我又怔怔地盯著窗外的夜色看了好久。
灰黑色暗淡的夜幕映襯得今天的月亮特別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