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虛假廣告
孟彤是被一道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給驚醒的,一醒來就感覺到自己被人緊緊的抱著,腦袋一抽一抽的疼著,耳邊卻傳來男人惶急的說話聲和女人的抽泣聲。
「娘,娘,兒子求求您了,您給二丫請個大夫吧。」孟大紅著眼跪在地上,雙手扒著炕沿苦苦哀求著炕上面無表情的老婦人,「再不請大夫,二丫就真的求不回來了啊。」
「請大夫?大哥,你說的輕巧,您一年到頭的請大夫吃藥拖累家裡也就算了,現在還要為個賠錢貨請大夫花銀子?難不成你想把家裡拖累死才甘心嗎?」一個稍顯年輕的男聲氣憤的響起。
「七斤!」孟大痛心疾首的低吼,「二丫可是你的親侄女啊,這種話你怎麼說得出來?」
「俺怎麼就不能說這話了?俺說的話有錯嗎?要不是你一年到頭的請大夫吃藥,咱家怎麼會窮成這樣?」孟七斤憤怒的吼道:「大哥,你有妻有女,說話當然硬氣,可你也為俺想想,俺過完年就二十二了,再為你家賠錢貨請大夫看病把不好容易攢的銀錢花光了,娘啥時候才能給俺說上一門媳婦啊?」
孟大聞言明顯呆了一下,他最近幾年喝的葯,都是看過行腳大夫之後,自己憑著藥方去山上採的,除了給行腳大夫的診金,葯錢可沒花家裡一個銅子啊?看著弟弟憤怒的臉,他似想通了什麼扭頭看向炕上盤坐著的母親,「娘……」
「夠了!」陳金枝稍顯慌張的厲喝了一聲,卻不敢去看大兒臉上的表情,而是看向廂房門口處春二娘懷裡的孟二丫,語氣不耐煩的道:「阿大,七斤說的沒錯,咱家窮成這樣,七斤還要娶媳婦兒,可不能再為了個賠錢貨浪費家裡的銀錢了。」
「娘……」孟大不敢置信的大叫。
孟彤感覺到抱著自己的人突然收緊了雙臂,一滴滴濕熱的液體如雨般落在她的臉上。
「大哥,不是弟弟說你,你是家裡的男丁,又是長子,你從小身子弱,要看大夫吃藥養著,俺們做兄弟的沒話可說,可你要娘為了這個無法無天,連親叔叔都敢咬的賠錢貨拿銀錢請大夫,別說七斤不肯依,弟弟俺也是不依的。」孟大柱在一旁陰陽怪氣的道:「憑什麼你們一家三口一年到頭,地里的活一點沒幹卻盡花家裡的銀錢啊?合著你們一家三口就活該當大爺,俺們兩兄弟就得給你們做牛做馬啊?」
孟大捂著胸口急喘了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的親兄弟竟會如此顛倒黑白,兩行熱淚落下,他哭道:「大柱,咱們做人可要講講良心啊,俺承認俺身子弱做不了多少活計,可二娘一天到晚忙裡忙外,可沒比你們誰清閑一點。」
孟大柱冷笑,「大哥,你這話說出口也不怕別人笑話,家裡的那點兒活計,能有地里的活兒重嗎?何況就算她干再多又怎麼樣?咱家一家子一年忙到頭,最後還不都是在給你做白工?」
「你……」孟大氣的渾身顫.抖,捂著胸口,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他扭頭看向陳金枝,他無意揭穿母親,讓她下不了台,但卻希望母親能自己出面為他辯解幾句。
只可惜,陳金枝看都沒看他一眼。
「當家的,你怎麼了?」春二娘見孟大喘不上氣,不禁大驚失色,連忙放下女兒,撲過去把拚命吸著氣的丈夫抱進懷裡。
躺在地上的孟彤微微動了動手指,緩緩睜開了眼睛。印入眼帘的一切全都是灰撲撲的,讓人有種失真的感覺。圓木的房梁,沉舊的長板凳,草編的房頂,紙糊的木格子窗,還有周圍或站或坐的陌生面孔。
一瞬間,屬於身體的記憶如閃電般湧上心頭。
她這一世的名字叫孟二丫,今年八歲,父親孟大是家中長子,自小體弱多病,母親春二娘是老太太陳金枝為怕兒子娶不到媳婦,而買來的童養媳。孟家老爺子孟九根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家裡的一切都由孟老太太陳金枝說了算,孟大底下還有兩個兄弟,大弟孟大柱,三弟孟七斤。孟大柱三年前花了五兩銀子娶了鄰村有名的窮戶蔣家的小女兒做媳婦,隔年生了個兒子叫孟有福,再過兩個月就要三歲了。至於三弟孟七斤,卻是因為眼光太高,家裡又沒什麼條件,拖延至今也無人肯嫁。
她的前身孟二丫,因為昨天在後院幫忙母親春二娘冒雨搶收蘿蔔,而發起了高燒。孟二丫的記憶如無聲的電影般在孟彤的腦海中閃過,父親病弱的身體,母親的軟弱可欺,祖父祖母和叔叔們的不喜,讓這個小小的女孩變得宛如一隻小暴龍一般憤世疾俗,她會大聲的跟祖父、母咆哮他們的不公,也會為別人說她父母一句不是,而跟人大打出手。
在這個家裡,除了她的爹娘,根本就沒人會把她的命當一回事。
這一刻,孟彤只覺滿身的疲憊和無奈,她一點兒都不想懷疑地府的信譽問題,可是眼前的茅草屋和一屋子穿著粗布衣裳打著補丁的人,顯然跟榮華富貴半毛錢關係沒有。說好的一世榮華呢?說好的家庭幸福美滿呢?怎麼閻王說的話都跟放屁一樣?地府這種制度嚴明的機構也能打虛假廣告的嗎!
「阿嚏!」地府的輪轉王突然打了個噴嚏,直震得整個閻王殿都抖了一抖,驚的前面正準備要過逆世鏡的鬼都忍不住睜大了眼,心說:原來閻王爺也跟人一樣,還會打噴嚏啊。
孟七斤看著春二娘懷裡急促喘息的孟大,不屑的冷笑道,「哼,又來這一套,大哥,這都多少年了,你每次一有個什麼就來這麼一下,有意思嗎?」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是各有家庭的兄弟?孟大的體弱是胎裡帶來的,次次診脈,大夫都說活不久了,可一直拖了這麼多年他都沒死成,這讓一家老小對他病弱的身體不但沒了憐惜,反而深惡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