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還遠沒到那個程度,」苗小青說,「拿他們的標準要求自己,起碼得知道他們是什麼標準吧,我連他們做的東西都看不懂聽不懂。」
「你也是倒霉。其實大多數人都只懂單體物理,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偏偏你被分到江教授那兒了。」余向晚說,「如果你能換個導師就好了。」
苗小青勉強地笑了笑,轉過身接著啃書。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鬧鐘鈴聲響起。
苗小青聽到余向晚說:「我去,真的發燒了。」
「多少度?」苗小青接過體溫計,對著燈光看了一眼,「39,得吃藥了。」
她說著拿了件薄外套穿上,「你別看書了,閉眼休息會,我去買點葯回來。」
余向晚很驚訝,「你要去給我買葯?」
苗小青戴圍巾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她,「不然呢,讓你自己發著燒去買嗎?」
余向晚望著她半晌,然後淺淺地笑了一下,「那就麻煩你了。」
苗小青到藥店里買了退燒藥和消炎藥,又順路在超市買了冰糖跟雪梨。剛走出超市,一陣冷風刮到臉上,天氣預報說寒流到了,最近會大幅降溫。
她把外套的拉鏈拉上,袋子掛在手腕上,手揣進兜里,正要低頭避風,餘光卻掃過街邊的那盞路燈。
燈光籠罩著一個修長的人影,他斜倚著燈柱等綠燈,黑色的短袖T恤,黑色的修身長褲,跟她拎著同樣的購物袋,袋子上印著超市的名稱。
「程然!」苗小青高興地喊道。
程然回過頭,冷冷淡淡地朝她點了下頭。他的冷淡讓苗小青有點後悔,自己不該表現得那麼興高采烈的。
「你也來買東西?」苗小青跟他一起並肩過馬路。
程然看了一眼她的袋子,「你也是?」
「嗯,室友發燒了,給她買點葯,」苗小青說著,看了眼他短袖下肌肉線條勻稱的手臂,「天氣
變化太快,估計又要中招一波秋季流感。你怎麼穿得這麼少?」
「我一直穿得少。」
苗小青剛想提醒他馬上要降溫了,卻被一個急跑過來的人差點迎面撞上,苗小青眼看那人像炮彈一樣發射過來,只來得及捂住眼睛,然後認命地等著被撞飛。突然她的脖子被勒緊,身體被一股大力拽到一旁。
迎面撞上的疼沒有等到,倒是脖子突然勒緊,沒呼出的氣憋在肺里,胸口快爆炸了。
過了馬路,苗小青抱著圍巾,蹲在路邊用力地咳嗽,不時地抬頭埋怨地瞪上一眼旁邊那個不耐煩的人。
「好了嗎?」他的手抄在褲兜里,淡淡地說,「不就那麼扯了一下?」
「就扯了一下?」苗小青的聲音有些啞,又連續咳了兩聲,「我差點沒窒息死。」
「真那麼嚴重?」程然到底是看了她一眼,「我還不是為了救你?」
苗小青差點崩潰,「救我?誰救人不是拽手,拽肩膀,你就是拽我頭髮也比拽我圍巾,差點把我勒死強啊。咳咳——」
「真,真有很重?」程然開始相信自己剛剛也許真的下手有些重了,想去拉開她的圍巾看一眼,伸到一半又收回來,「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了,」苗小青沒好氣地說。
「沒事了就走吧,」程然拎起她放在腳邊的袋子,不經意地朝里看了一眼,「你買姜幹嘛?宿舍還能做飯?」
苗小青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跟上他,「室友感冒,我買點東西給她煮水喝。」
程然一臉不解,「煮什麼水?」
「姜開水有利於發汗,冰糖雪梨喝了潤嗓。」
程然無語,「你是保姆么?」
「不是啊,」苗小青絲毫不介意他的冷嘲熱諷,「我只是很擅長讓自己能過得舒服點。」
「這也算是能力?」程然說,「你會算平均場了么?」
苗小青被噎了一下,不服氣地說:「這當然算是能力。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一個少女被女巫變成了90歲的老太婆,接著又流落到給一個會吃人心臟的魔法師當女僕。這夠悲慘了吧,她不還是每天把屋子打掃乾淨,認真做一日三餐,讓自己過得盡量舒服。」
「呵——」程然剛呵出口,隨即就不自然地抿了抿嘴,「你自己也說那是電影,人家是女主角,你呢?會算平均場了么?」
苗小青從他手上搶過袋子,恨恨地說:「我不會算平均場怎麼了?總有一天我會算的。再說,我想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過得舒服點怎麼了?礙著你了?」
說完她埋頭小跑進校門,算著跟他拉開很大一段距離才停下來。
路燈昏暗,她慢慢地走在黢黑的樹影里,風吹著樹葉,發出蕭瑟的沙沙聲。
苗小青感到一種滲進血液里的孤獨。
也許她想跟他們好好相處的想法錯了,讀研不是本科,一起上課,一起考試,一起參加活動,沒有所謂的同窗情。
研究生都是獨立地做著自己的事,他們更像是同事,而不是同學。
剛剛遇到程然,她應該假裝沒看見,而不是湊上去跟他搭話。
可是她真的不明白么?
這些天她該明白的都明白了,只是她的行動總是比思想更快一步。
脖子上被勒過的地方還有些發燙,苗小青卻回想著被他拉到一旁的那一幕,她的臉緊貼著他,鼻尖充斥著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像是從一種經年乾燥的木頭裡散發出的,不香,甚至不太好聞,但
那是一股獨特的,令她聞過就記住的味道。
勾在手腕上的塑料嘩嘩響,她甩開思緒。
回到宿舍,把葯給了余向晚,又煮了姜開水給她,才在燈下翻找起資料,試著算平均場。
幾分鐘后,苗小青絕望了。
算平均場必須得學過二次量子化,可是她連哈密頓量都看不懂。
「怎麼了?」余向晚問。吃了退燒藥,喝了姜開水,她的身體開始退熱,精神好了不少。
苗小青抱著書坐到她床邊,翻開第一頁,「我本科學過哈密頓量,為什麼這上面的我看不懂?」
余向晚推了下書的封面,「這是二次量子化的哈密頓量,你沒學過高量,不懂不是正常的?」
「正常的嗎?那他們為什麼笑我?」苗小青想到今天中午在辦公室,她剛走出門,那幾個就開始笑話老闆讓她算平均場。
「誰笑你?二次量子化的哈密頓量要到研一學期末才會教,固體理論是下學期才開課。」余向晚說,「你一個剛入學的,為什麼要笑你?——哦,肯定是那幾個瘋子。」
苗小青徹底懵了,「老闆讓我算平均場,他們知道了像是多好笑的笑話。」
「他們不是笑你,」余向晚說,「他們是在笑這件事——對於他們來講,平均場是最簡單的東西,連平均場都不會算的,就是最差的。」
苗小青無話可說,她確實是最差的。
「這件事還有個緣由,劉浩原來是江教授的學生,入學也是讓他去算平均場,」余向晚緩緩說道,「他兩個月沒算出來,後來搭上了金教授,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金教授把他要去了。劉浩到了那邊就開始出文章,很是得意忘形。有次聚會,劉浩譏諷杜弘出不了文章,杜弘就罵他——」
余向晚停頓了一下,苗小青急忙問,「怎麼罵他的?」
「連個平均場都不會算,一點多體物理不懂,斯萊特行列式都不知道,你懂個屁的物理。」余向晚擺出杜弘那傲慢又得瑟的神情,惹得苗小青「噗嗤」一笑,她接著說,「那時我正在跟劉浩交往,覺得有這麼個男朋友太丟人了,就跟他分手了。」
「你?」苗小青保持一個嘴型半天,聲音高了八度,「你跟劉浩交往過?」
余向晚淡淡地,「怎麼?看我有人生污點就想瞧不起我了?」
「沒,沒有的事,」苗小青坐在床邊,故意往余向晚身邊湊了湊,「我就是奇怪,你當初是怎麼看上劉浩的?」
「這你不懂?物理系女生多數內部消化了,我們哪有空想談戀愛的事,有人追就接受了。」余向晚說,「相處之後才知道他讓我不能忍受的不是他矮,而是他猥瑣。他的第一篇文章,實驗出來后是證明是錯的。一般這種情況大家都很低調,他卻還是到處顯擺。」
苗小青想了想說,「今天我們組在張記吃飯,遇到他請了一組做實驗的人吃飯。」
余向晚神色鄙夷,「多半是又聞到哪兒藏著肉骨頭了。」
苗小青怔怔地望著余向晚,這一瞬間,余向晚臉上的表情她很熟悉,那是在程然,杜弘,袁鵬臉上都看到過的,包括今天那個李明華。
那是一種不曉世情的高傲。
「你們都一樣,」苗小青低聲自語,我跟你們不一樣。
我不討好人,就混不下去。
「你說什麼?」
「沒什麼。」苗小青露出一個微笑,「你早點休息。」
余向晚躺下后,苗小青又坐回她的書桌前,把檯燈的光調暗。
背後不時響起翻身的悉簌聲,她猜是開著燈影響到余向晚的睡眠了。
「小青,」余向晚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哦,不好意思,我馬上關燈睡了。」
「等一下,」余向晚說,「把那篇文章拿給我看看吧。」
苗小青看著她疲憊的神色,猶豫了一瞬,還是把文章遞給她,又從自己床鋪上抽了枕頭,墊到她身後。
余向晚又趴在床邊,指指她的書桌,「你在我桌上找找,有本《量子力學2》,你先看看。」
苗小青找到了書,回到自己的書桌前,慢慢翻開。
這本書同樣講到了二次量子化,卻寫得深入淺出。苗小青感激地看了眼余向晚,她很認真地讀文章,並沒有收到她的感激。
房間里靜靜的,偶爾響起翻頁的聲音,小檯燈亮到凌晨才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