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屏幕上原本是一片靜止的藍,忽然閃了閃,出現一大堆不知是幹什麼用的儀器,星羅棋布,最熟悉的是電腦,其他的就彼此臉生了。
直到屏幕一角晃了晃,然後,有人出現。
在坐下盯著屏幕瞧的那一刻小倩就已經拚命屏住呼吸了,她預感到自己會看到什麼,但是就在她真的看到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
小倩抬手捂住嘴,睜大雙眼。
謝長安出現在屏幕前。
他對著屏幕,先是瞧了會兒,目光裡帶著點不信任跟冷冰冰,他似乎在思考什麼。
他看了會兒屏幕,就垂下眼皮,像是在沉思。
他沒有開口說話,然後過了大概一分鐘,他終於重新抬眼,看向鏡頭。
小倩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自從他出現開始,就一個動作,一個細微的表情都不錯過。
她看得很清楚,那長長地睫毛眨了幾下,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擱在桌邊的修長手指,情不自禁地敲了一下桌角邊沿。
她睜圓了眼睛看,渾然不覺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
終於他抬起雙眸,重新看向鏡頭,以及,鏡頭這邊的她。
謝長安盯著小倩,張口:「如果我……」
他停了停,然後又繼續:「如果我不在了……」
小倩的眼睛猛地又睜大了些,紅紅地,透出鮮明地驚恐。
謝長安卻對著她,極快地笑笑,說:「不要哭,也不要等下去……」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往旁邊飄忽地瞟了瞟,再度抬眸,已經換了之前那副很淡很淡、幾乎沒什麼表情的臉:「去找……另一隻企鵝吧。」
他最後深深地看一眼鏡頭,眼神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而他掩飾一般地垂下眼皮,離開鏡頭一步,然後轉身。
長發輕輕旋動,他轉身邁步往前而去。
在小倩面前,屏幕定格在那道似乎永遠都遙不可及的背影上。
鏡頭已永遠停駐,他就在那裡,不遠不近,她往前一步就能碰到,可也是永遠都碰不到。
小倩望著那道熟悉的影子,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又極快變為模糊。
印象中那隻引頸盼望般的企鵝,又出現,孤零零於冰天雪地里,終究等不到要等的。
這引頸等待的姿勢,宛如一生。
一疊東西被放在面前。
小倩木然低頭,看到的是疊在一起的照片。
謝寧說:「或許,這些該交給你,是他留下的……」
擦乾眼中的淚,小倩看到面前放著的是一疊照片。
最上面一張是她,白襯衫西裝裙,站在陽台欄杆前,手中捏著酒杯,茫然地看向遠方。
她從未想到有人會把自己拍的這樣美。
但最令她驚訝的是,這照片,是在她陪著倪尚去簽售的時候,在遙遠的Y市酒店裡的照片。
小倩移開這張照片,一一看下去。
她看到了很多。
幾乎是她跟倪尚去過的每個城市,都有留影,每一張都美得無法言說。
最下面的一張,卻是近距離拍攝的。
小倩正乍然回首,肩頭髮絲也隨之飛揚彈起,而她凝眸,彷彿在直視著拍攝者,又好像是怔怔出神而已。
小倩拿著這照片,忽然想起,那個暮色降臨的夜晚,在異地的城市,她難得地空閑時光,獨自一人走過街頭,忽然之間心頭卻一疼。
毫無預兆地她轉過頭,看向身後。
她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只是獃獃地望著身後空空如也的廣場地,心想:「明明知道不可能的……為什麼……還會以為會發生?這種明知不可卻懷有的期望是為什麼?」
小倩舉起那張照片,眼淚順著眼角滑入髮絲。
——原來當時,不是她的錯覺,他真的在。
謝寧說:「我聽廉雨說起,在訓練空隙,他會離開幾個小時,應該就是去看你了。」
他們在說著,就像是說一個什麼陌生的人。
但是謝長安一直都在,揮之不去,比如現在,他在照片里,他也在屏幕上。
或許,他一直都在他的心裡。
小倩捂住眼,寧肯不去聽,不去看,也不要知道。
那樣就不至於太痛苦了。
謝寧移開照片,壓在最下面的,是一張奇怪的卡,黑黑的,中間一個人的肖像,周邊幾個數字,看來像是某種遊戲卡。
謝寧往小倩面前推過來:「這也是他留給你的。」
小倩低頭看看,然後跳起來,把所有照片跟那張黑卡盡數扔在地上。
謝寧一皺眉,靜靜地看著她。
小倩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淚如不停地湧出,或順著臉頰滾落,或直接掉在地上。
她的嘴唇不停地哆嗦,彷彿要叫喊,卻最終沒有叫出聲來。
但謝寧卻好像,聽見了某種絕望的喊叫,於這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小倩就站在那裡,像是一尊哆嗦著的雕像。
最後的最後,她卻又蹲下身子,一一將地上的相片跟卡撿起來,緊緊地攥著那些東西,將他們貼在胸口。
就好像,感覺到那個人曾有的體溫。
可如今,這些,就是她所擁有的全部了。
人世間最殘忍的事或者如此:明明給了你世界上最好的:愛人,愛情,卻又生生地盡數奪去,連個合理解釋都無。
既然早知道會失去,又何必什麼狗屁曾經?
最恨的一句話就是: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
有一種不懷好意的冷酷。
以釋然洒脫為表象的無奈或薄情。
謝寧驅車送小倩回到住所,他停車,想了想,還是解釋:「他為了救我,受了重傷,勉強回到基地……還沒有有效搶救,他就離開了,廉雨追到這裡,卻沒有找到人。」
小倩閉上眼睛:「不要說了。」
謝寧望著她紅腫的雙眼:「本來我該早點來找你,對不起。」
小倩抬手打開車門,謝寧眼疾手快,將她的手臂輕輕一握:「小倩!」
小倩望著他的手:「你不欠我什麼,無須愧疚,而我還是那句話,你不是他。我也不需要……找另一隻企鵝。因為這跟企鵝的習性相悖。」
她覺得這句話很有趣,就咧嘴笑了笑,然而淚卻仍掉下來,打在謝寧的手上,如火一般滾燙。
半個月後,劉小傑駕臨。
小傑是從蘇蓉蓉那裡知道消息的,特意請了假過來坐鎮。
對於劉小傑的不請自來,小倩十分不滿,三天兩頭呵斥他,彷彿把所有積攢的火力都發泄在小傑身上,同時,小傑也開始了業餘兼職遛狗的工作,主要就是伺候好凱凱。
對於動輒被呼喝,小傑倒是樂在其中的,他最怕的是小倩陰沉著臉一言不發,那才是真正崩潰的前奏。
何況只要小倩好了,他才會好,因為每次他跟蘇蓉蓉吐苦水說被小倩欺負了,蘇蓉蓉都會用她特有的蘿莉音耐心細緻地安撫他,並且會許諾帶他吃冰淇淋。
雖然已經過了被冰淇淋買通的年紀,但劉小傑還是非常高興,覺得物超所值,並且樂在其中,別說小倩罵幾句,打兩下也是無妨的,這樣就更有資本去向蘇蓉蓉求抱抱了。
小倩對這癩皮狗一樣的弟弟無可奈何,卻也不好就立刻趕他走,因為小傑也有殺手鐧。
他說:「我還沒跟咱爸咱媽說你的事兒呢,他們可著急上火地想要你回去相親呢,嘖,我都看過那些排號的了,都是歪瓜裂棗,不是離異就是帶孩……」
小倩一巴掌把小傑甩到一邊:「胡說什麼,你那狗嘴裡能不能吐出象牙?」
小傑拿著電話,灰溜溜而又樂滋滋地跑到廚房,摸著發熱的臉頰,準備向蘇蓉蓉告狀,一抬頭看到柜子門開著,他踮腳看了看:「酷啊!」
小倩聞聲過來,見狀嚇了一跳,趕緊把小傑趕到一邊,本來吧櫃門掩起來,看看小傑那巴望著的眼神,又打開,將裡頭的寶劍費力拽出來。
小傑哈巴狗般圍著小倩:「姐,這是長安哥的?」
小倩抱著寶劍:「你問這麼多幹什麼?」聲音無奈而虛弱,不知為什麼,抱著那個人的東西,整個人彷彿也凶不起來了。
小傑聽出小倩的聲音有些異樣:「姐……你還想著他?」
小倩搖搖頭,一言不發。
小傑拉住她,怯生生地提議:「姐,不然咱們回家吧,你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兒,肯定得胡思亂想,回家裡還有個照應……」
小倩望著他,眼睛酸酸:「行啦,我只是失戀,又不是會死。」
小傑呸呸趕緊吐了兩聲:「胡說什麼!什麼死呀活的,失戀了尋死覓活都是小說電影里的,我姐美貌與智慧並重,可不興整那些,說也不許說!」
小倩眼中帶淚地笑:「你夠了!」
凱凱聽到兩個人的聲音,從外頭嗖地跑了進來,圍著小倩轉了兩圈,開始興奮地去聞那寶劍。
小倩有些感傷,摸摸凱凱的頭,看看劍,回身出了廚房,想把劍另找地方放起來。
謝長安的鎧甲都不見了,他貼身的東西所剩的,只有這把劍。
開始的時候難以面對,現在卻仍觸景傷情。
小傑在廚房內,本想給蓉蓉打電話的,電話卻響起來,竟是家中老父。
小傑嚷嚷:「姐,爸爸打電話了!」
小倩正抱著劍發獃,聞言跳起來:「說我不在。」
小傑嘟囔:「又是我……我不接行不行啊?」
「當然不行,」小倩正義凜然,「不接爸媽會擔心的。」
小傑無可奈何地接通電話,說了會兒,就對電話那頭嚷:「爸你等會兒啊。」說著,就點開免提,「好了您說吧。」
小倩愣住,卻見小傑在門口把手機探進來,父親略蒼老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說:「倩倩,我跟你媽商量過了,你如果覺得在那裡工作困難,不開心,就回家來,我跟你媽都想你……也都想你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
樸拙熟悉的鄉音,帶著父母濃濃地關切,讓小倩的淚刷地湧出來。
小傑低聲說:「姐,你考慮一下唄。」
掛了機,小倩一直沉默,這讓小傑很擔心,鬼鬼祟祟地去跟蘇蓉蓉彙報情況完畢,回來后,卻見凱凱趴在床邊,而小倩倒在床上,彷彿睡著,手邊放著一疊東西。
小傑好奇看了看,卻見都是些小倩的照片,照的很漂亮,小傑嘖嘖稱奇:「這攝影師技術一級棒,哪家影樓的?」他看到最後,卻發現有張卡。
小傑拿起那張黑卡,眼睛先是吃驚地睜大,而後又笑:「姐從哪裡弄來這樣的仿冒品?嘖,只可惜是個仿冒的,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
花旗銀行的無限度黑色信用卡,據說用這種卡刷卡買飛機都沒有問題,而且銀行會滿足持卡人的任何要求,有卡中之王之稱。
正在熟睡中的小倩忽然猛地一抖,然後刷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叫:「謝長安!」
小傑正全神貫注地打量那張卡,毫無預兆地被小倩一嚇,整個人倒退回去,跌在地上,照片跟卡灑落一地,張張倩影閃現綻放,是小倩的曾經。
小倩睜大眼睛,目光落在地上的小傑身上,她從床上跳下來:「謝長安呢?你沒看到他?」
她匆忙奔出去,在客廳里找尋。
小傑回過神來,卻見小倩已經衝去廚房,小傑心驚肉跳:「我姐這是崩潰的前兆啊……」急忙衝過去攔住小倩:「姐,你說什麼,長安哥已經走了啊。」
小倩定睛看他,急切地:「不是,我剛才聽到他的聲音了……你沒看到他?」
小傑十分凌亂,眼中掠過一絲恐慌:「姐……你已經到了出現幻覺的地步了?」
「嗷……」卧室忽然傳出凱凱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