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十一章 歸去
他將目光對上陳桓寫滿複雜情緒眼眸,看著他的臉上覆著自己的鮮血,「你還是學不乖吶┅┅」
陳桓聽到許鳳倒抽了一口氣,只見這次南宮尚右手衣袖內滑出和南宮戮相同的墨蛇銀刃,銀刃在燈火的照耀下發出陰冷的光。
在這樣兩人極近的距離下,陳桓定是躲不過。
瞬間,許鳳隱隱約約察覺陳桓那雙湛藍色的眼眸中似乎閃過放棄生存的念頭,好像這條命就在這裡被自己最信任的摯友給取走也無所謂。
南宮尚手中那柄刀對準陳桓腹部那道他先前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口揮砍過去,薄唇伴隨著優雅的笑,笑容里充滿了哀傷。
「陳桓!」許鳳幾乎是下意識應要伸手替陳桓接下南宮尚的刺擊,不過想當然爾的在這種距離之下簡直是不可能。
「尚┅┅」
刀刃在刺入陳桓軀體的瞬間在他手中翻轉,刃口轉而深深刺入主人的腹部,火紅色的液體立刻染紅了他那席雪白色的布料。
南宮尚那雙黑色的眼眸靜靜地瞅著終於崩潰的陳桓,毫無血色的臉沒有絲毫痛苦。
他仍在笑,笑的虛弱且破碎。
玄色的髮絲沾染著血腥垂落在陳桓顏面,陳桓發出一聲嗚咽后緊緊抱住南宮尚,顫抖著音開口∶「你到底在幹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一下說要殺我,一下又這樣莫名奇妙替我擋刀。現在你竟然又┅┅」
「就跟你說過了嘛,我高興┅┅」南宮尚笑著。
接著他的眸瞅向一直默默注視著自己的纖細身影,那個他始終一直深深愛著的身影。
許鳳咬著下唇,以為自己早就剋制而住的淚腺早已潰堤,淚水和血水在她那張蒼白的面孔交織成絢麗的圖畫。
南宮尚靜靜地看著許鳳,薄唇卻附上陳桓的耳,以他才聽得到的嗓子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抱著南宮尚的陳桓逐漸瞠大雙眼,欲要開口說話時卻被南宮尚的手給輕輕推了開來。
「好了,我要對你說的話說完了。」
南宮尚笑臉盈盈地望著一臉錯愕的陳桓,轉而對上許鳳,「過來,許鳳。」他對著她招了招手,用那雙沾滿鮮血的手。
「黃大人┅┅」許鳳拖著受傷的腳,移動到南宮尚的身旁,在底下拖曳出綿長的紅色線條。
她就像是一隻甫從牢籠里逃出鳳凰,在外頭受到他人傷害后,才又循著原路回到主人身邊、回到他為她精心製作的鳥籠內。
南宮尚伸出手輕輕摟住許鳳,那是許鳳不曾體會過的冰冷。
並非因為他的冷漠、而是逐漸在逝去生命的那種冰寒。
許鳳終於忍俊不住的伸手用力抱住生命如同風中殘燭的南宮尚,她抽咽著、撕扯著嗓凄厲的哭喊。
記憶中,她記得他總是微笑的秀氣臉孔、她記得他用低沉帶有笑意的嗓音喚著她的名字、她記得他身上好聞的香味、她記得他喜歡怎麼觸碰自己吻著自己。
她記得他所有的一切。
「許鳳。」
「什麼事」三字如鯁在喉,轉而成沉痛的嗚咽。
南宮尚輕輕拉開許鳳,黑眸凝望著無語凝咽的人影、他注視了九年的溫柔身影。
許鳳第一次看到南宮尚望著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的溫柔,溫柔得讓許鳳寧可相信這是一場能夠醒來的夢。
那場夢醒來后,那個總是對自己沒有感情的南宮尚還是會笑著喚住自己、還是會給她她該有的獎賞。
許鳳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問他、想要問南宮尚,結果他卻這麼突如其來的就要離開她身邊。
她咬著布滿血痕的唇口,她現在竟然連半句話的說不出口,恐懼和絕望以及對南宮尚的愛戀佔據她碎裂的心。
南宮尚發抖的唇瓣正在翕動著,似乎想要對許鳳說些什麼。
在旁的陳桓很清楚南宮尚想要說的語句,可是胸臆那扯裂的痛讓他蹙起眉將視線別開。
最後南宮尚仍然沒有將那句話說出口,只是一昧的對著許鳳微笑,扯裂許鳳靈魂的微笑。
許鳳看著南宮尚深情望著自己的眼逐漸闔起,原以為他就要這樣離她遠去,是那張薄唇卻在下秒緩緩開啟。
「尚┅┅」
她閉緊金眸,淚水在眼皮何上時又湧出了更多。失去血色的柔唇附著滾燙的淚水,落上他露出心滿意足的美麗唇瓣。
「嗚┅┅」貝齒從微啟的唇口裸露而出,口腔里滿滿都是苦澀的味道。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眼角滑出的淚水,還是斷了氣息的南宮尚眼眶裡滑出的血、及淚。
許鳳唇口發出像要撕扯空氣般的嗓音對著南宮尚不斷說說著那三字,聽來就讓人揪緊心扉的三字在偌大的宮殿里放大回蕩、永無止盡的回蕩著。
陳桓望著將南宮尚緊緊抱著的許鳳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也不曉得自己能夠做些什麼。
他此刻的心也被失去南宮尚的悲傷洪流給填滿,他失去了他的摯友、或許也同時,失去了他深愛的女人。
南宮尚就是這樣的人,活著帶給人們痛苦,死後亦是。
可是沒有人會怪他,知道這一切一切的真相后,沒有人會怪罪他。
『我最近送給許鳳的東西上藏有一封信箋,你們想知道的事應該都在上頭。』
那人的唇角仍舊勾著笑容,冰冷的白皙手指垂落而下。
在他的掌心裡,勾纏著三縷漂亮的褐金髮絲。
離蘭帝駕崩后已經過了一個半月,時序進入春分。
大地方吐新芽,嫩綠色點綴繁華的炙京宮殿,幾隻冬日躲藏的小動物們紛紛跑了出來,在地上、在樹叢、在林子、在天空中快樂的玩耍著、歌唱著。
微風夾帶著溫暖的春意悄悄地從鎖窗口溜了進來,頑皮地掃弄著女子沒有任何血色的面龐。
許鳳一人蜷著身縮在床鋪角落,原本美麗的面容如今寫滿了憔悴。
她的手裡緊緊揪著那件雪白色的輕羽外衣,那是南宮尚死前最後送給自己的禮物。
腦海里對於那日的記憶不斷湧現,她能隱約猜到為什麼當時他要用白綾遮擋她的視線。
他怕自己痛苦的神情會映入銅鏡裡頭,他怕許鳳會看到他那張臉上刻出那樣的表情。
「黃大人┅┅」她的身子更加蜷緊,將頭埋入併攏的膝蓋之間,貝齒緊咬著布滿傷口的下唇。
已經沒有淚水可以從她紅腫的眼眶裡流出,這些日子以來她認識的人們都來探望過她、陪伴她、逗她,每個人都想要許鳳露出以往的笑容,可是她發現,她好像忘了該怎麼去笑。
看到南宮尚在死前露出那樣滿足的笑容,重重地打擊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
不曉得什麼原因許鳳忽然抬起臉,褪去色彩的眸子瞅上窗欞。
有兩隻黑鴿和一隻白鴿正巧收了翅膀落在窗欞上,對著許鳳發出低沉的「咕嚕嚕」聲。
登時許鳳眼眶一熱,淚水竟又不自覺的從早已乾涸的眼眶裡滑出。
她垂下頭,散亂的褐金髮絲從她顫抖的肩頭垂落。窗口上那三隻鴿子張開翅膀飛到許鳳身旁,鳥喙分別輕輕的啄了啄她的手臂、她的大腿,其中一隻黑鴿飛到她的肩上,親昵的啄著她的耳垂。
像是他的主人曾經在後首緊緊擁抱著她,在她耳畔說話,吻著她的耳緣般。
「嗚┅┅」手指不斷的想要抹開那些滾燙的淚珠,可是好像怎麼樣也無法剋制的住。
究竟自己什麼時候變的這麼脆弱不堪許鳳思忖著。
好像┅┅就是遇到了那個男人開始、遇到了陳桓后,她對她自己的感情就倍加迷惘。
不過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許鳳抽了口氣,用力抹去了停留在眼眶那最後一行淚。
她聽到房門外傳來了聲響,不過待在許鳳身旁的那三隻鴿子都沒有想要離去的意思,發亮的眼珠轉呀轉的。
許鳳意外的能從這三隻鴿子的眼睛中,看出其主人的個性。
「鳳小姐,請問我可以進去么」停留在進入里室外的男子輕聲問道,許鳳深呼吸了口氣,應了一聲「可以」后,那男人便帶著一樣物事進入許鳳的視線範圍內。
進入里室里的,是國大將軍──懂。
懂先是看到難得沒有蜷縮在角落的許鳳有些吃驚,接著又看到三隻鴿子正用它們的黑眸子好奇的瞅著自己瞧,嘴角忍俊不住的勾了勾笑意。
「你好多了」懂邊說邊從旁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望著許鳳開口問道。
許鳳沒有回話,緩緩地頷首作為回應。鴿子們同樣也發出小小的叫聲,回應著懂。
「董將軍,今天輪到你了」
過了幾秒,泛白的唇吐出細小的聲音,若不是仔細聽還聽不出許鳳有在說話。
懂的表情有些微妙,驚訝和興奮交織在他的臉頰上。
因為過去來找許鳳的人,很少有人聽到她開口說出半句話語,多半只是回答簡短的是或不是、好或不好。
最常看到的是許鳳瑟縮在床角不發一語,不然就是躺在床鋪裡帶著痛苦的表情入睡,要不就是坐在床沿、望著鎖窗外的天空發楞。
許鳳偏了偏頭,視線從方才懂進來房裡就不曾移開過他懷裡抱著的物事。
「那個┅┅雖然現在提這個好像不太好。」懂有些為難的沉下臉,將手中的凋著雙黑蛇的琵琶遞給許鳳。
她知道這把琵琶是誰的東西。
許鳳沒有猶豫,雙手小心地將那把琵琶擁入懷中。當她指間一觸上琵琶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排山倒海的湧入她的心坎里。
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擁有這把琵琶的主人,也就是──南宮戮。
金眸瞅著懂有些疑惑,「為什麼┅┅」
懂的唇角勾起一絲溫柔的苦笑,稍稍停了幾秒后開口,「嗯┅┅我希望你可以去看看他,雖然陳桓陛下說不要把他關入地牢,可是畢竟他┅┅」懂說到這裡稍做停頓,深怕許鳳會有什麼異樣的反應。
不過許鳳只是靜靜地聆聽著,表情依舊。
忽然待在許鳳膝上的黑鴿張開翅膀飛到懂的肩頭,懂有些訝異的看著黑鴿,黑鴿卻發出一聲鳴叫后將頭埋入他的頸子里,逕自撒嬌。
「┅┅你可以去牢里看看他么」似乎知道那隻鴿子屬於何人的,懂露出笑容,手指輕輕撫摸著黑鴿柔順的羽毛。
「為什麼是你來對我提出這項要求」許鳳困惑的側著首。
只見懂有些神秘的將手指底在他的唇口上,輕聲地開口說道,「因為┅┅他是我的『哥哥』呢。」
聽到這話的許鳳金眸微瞠,不過其實現在已經沒有事情能夠比南宮尚的死,還能帶給她強大的衝擊,所以她只是停頓了幾秒后便頷了頷首表示理解。
金眸靜靜地瞅著眼前的懂,想到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留著和南宮戮┅┅以及南宮尚相同的鮮血,胸口又浮出那刺骨椎心的疼。
「我還以為┅┅嗯┅┅你們會把他處死。」許鳳的視線從懂的身上移開,落上抱在她懷裡的琵琶。
許鳳腦海里忽然浮現了南宮戮優美的琵琶聲、以及用著他溫柔的嗓子歌唱著輕柔的樂曲。
「陳桓陛下不準其他人隨便將他處死。」懂淺笑,「當然我也是。不過正確來說,絕大部分的人還是不希望他死的。」
懂看著許鳳的臉上寫滿訝異及困惑,立刻接續道∶「因為大家都希望,他能繼承他的兄長,成為若蘭王朝新的帝王。」
許鳳微微蹙起眉頭,懂知道這句話讓她想起在她懷裡死去的那個男人。
「若蘭王朝的勢力擴張相當大,如果在這時候失去領導者,大陸上的情勢一定會比以往還要混亂,所以經過幾次會議討論后,大家大致上都同意這項作法。」
「嗯┅┅」許鳳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著。
「我知道鳳小姐的心情,只是┅┅」
「戮大人還沒有┅┅平復么」許鳳小心翼翼地問著,同時待在懂肩頭上的黑鴿發出小聲的啼叫,像是在回應許鳳般。
「是啊,你和南宮戮兩人的情況一直都很不樂觀,『精神上的打擊遠比**上的還要難以平復』,呵,這句話可是陳桓陛下說的呢。」
「陛下么┅┅」許鳳低聲呢喃,貝齒咬著下唇的力道似乎加大了些。
「其實要你去見南宮戮也是陳桓陛下建議的。」
懂看著許鳳,看著待在她手掌心內的白鴿跳上跳下,似乎很開心能夠帶在許鳳身邊。
沉默了數秒后,許鳳終於做出回應。
「我答應你。」
這次許鳳再次抬起首時,昔日的光芒復見在那雙同朝陽般絢爛的金眸。
懂看著這樣的她有些發楞,胸臆忽然湧出一絲苦楚。
他大概能夠知道為什麼陳桓的眼裡永遠只會有這個女人,而容不下其他人,容不下姊姊、容不下詹淼。
看著許鳳抱著琵琶就要下床,懂趕緊回過神道∶「鳳小姐,其實不一定現在就去找南宮戮。」
「早去也好┅┅」許鳳下了床,站在懂的面前露出溫和的笑靨,「如果我能讓戮大人早點恢復的話。」
懂愣愣地瞅著許鳳數秒,而後他也回給她同樣的一抹微笑。
「好罷。」懂起身,肩頭上的黑鴿立刻飛回許鳳肩頭,兩隻黑鴿分別佔據一左一右。
他指引許鳳到炙京那處的監牢所可以找到南宮戮后,拱手便要告辭離去。
許鳳想起什麼突然叫住懂,懂反身,親切地微笑問了還有什麼事。
「陳桓┅┅陛下他還好么」
「很好呢,恢復的很快,多虧了姐姐的醫術。」懂笑著頷過首后,便返身離開許鳳的視線。
因此他沒有看到許鳳臉上瞬間閃過的異樣情緒,就連許鳳自己本身也沒有察覺到。
許鳳嘆了口氣,停在琵琶頂端的白鴿忽然張開翅膀,往鎖窗外飛了出去。而停留在許鳳肩頭上的兩隻黑鴿也同樣展開翅膀,隨著那隻白鴿飛出窗外。
飛往那和他眼眸一樣美麗的、湛藍色的天空。
和獄吏打過照面后,許鳳抱著琵琶獨自一人進入監牢所。
和之前關著陳桓等人的監牢所不同,是位在皇宮司馬門外的小型監牢所。
這個監牢所給人的第一印象比較像是座小型的客棧,雖然沒有像客棧提供絕佳的服務,但比起其他監牢所來說算是非常舒適。
許鳳找到關著南宮戮的那間牢房,牢房不像之前她所看到是一條條鐵柱隔開,而是有著牆壁和一扇鐵門。
許鳳跟手在房門外的獄吏說明來意后,獄吏便取出掛在腰間的鎖匙打開鐵門。
許鳳此刻的臉和心情一樣相當緊繃,藏匿在胸口的心跳速是她這些日子以來跳的最快的。
底心裡那些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導致她的內心相當混亂,腦海里像是塞滿卻又好似空白。
她緊張的抱緊懷裡的琵琶,那把琵琶似乎察覺到自己的主人距離及近而散發出淡淡的墨色氣息。
鐵門沉重地掩上,映入許鳳眼帘的,是坐在床緣低頭望著自己雙手發楞的南宮戮。
他的身形削瘦了許多,憔悴和一切負面的情緒皆刻在他那張美麗的臉龐上。
他似乎沒有察覺到許鳳進入了牢房,仍然用著他那雙失神的渾濁眼眸盯著自己白皙的手掌瞧。
許鳳小心翼翼地向前挨近,直到兩人距離不到一丈時,看著自己雙手的南宮戮忽然轉過頭,黑眸直直勾著許鳳相對驚惶失措的金色瞳孔。
她看到南宮戮那張臉、那張和南宮尚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心裡頭的情緒登時絞結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