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劑師10
坎伯蘭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只是腳下輕飄飄的,好像在做夢。
他也確實掐了自己一把,確認並不是在夢中。
比激動興奮更先來的是茫然無措。
努力三年的結果,就在這麼毫無預料、他幾乎都要放棄的情況下,成功了?
坎伯蘭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在班羅辦公室遇見的那個青年應該不是普通人。
他總算將自己的思緒從實驗中擴散出去,想到前段時間在所里引起軒然大|波的天才研究員。
金髮、藍眼、還格外受歡迎……
雖然最後一條有待商榷,但是不出意外的話,說的應該就是他今天遇到的這一位。
坎伯蘭捂著臉嘆氣,他本來想抽出時間好好認識一下這位新同事的,卻沒有想到第一次見面就是這麼不愉快的結果。
而且……
和傳言中的性格根本是南轅北轍么。
但人們對於「天才」的容忍度總是格外高些。
不是每個天才都像「源」的創立者那麼正常的。
他們自出生起,就孤單地走在常人不能理解的道路上,在天賦給他們帶來便利前,先帶來的永遠是痛苦,這也是為什麼大多數「天才」都難以相處。
坎伯蘭這麼了解這些,還是因為「源」裡面有一個研究小組,就是由這些「天才」組成的。
曾經因為性格過於老好人,被打發去做項目交接的坎伯蘭簡直不想回憶自己當時的黑暗經歷。
有這麼一個對比在。
這位新天才只是態度傲慢、語氣嘲諷,那真的算得上「好相處」了。
只是這種性格,也遠夠不到「受歡迎」的地步吧?
坎伯蘭皺著眉回憶白天的對話。
——能在「源」中佔據一整個實驗室,還能維持住一個三年沒出成果的項目繼續運行,坎伯蘭教授當然也不是普通人。
或許是因為創立者的緣故,「源」在眾多研究機構中,整體成員的年紀偏向年輕。這裡的每個研究員,在常人眼中都算得上天才的地步了。不管是先天的過目不忘,還是後來訓練得到的超人記憶力,在這個研究所里都並不少見,坎伯蘭自然也是其中一員。
這時候有心回想,他很快就回憶起了白天那段經歷,也找到了違和之處——
是對方給他投影出的那份數據表。
上面確實將他錯漏的地方修改了,但卻並非是他第二封郵件中更改的數值,而更像是一個估計的結果。
再看後來趕回來的班羅博士一身正裝、明顯是從哪個會場剛出來的模樣。
坎伯蘭意識到,或許對方並未來得及查看他的第二封郵件,更別說轉發了。
從一堆有問題的數據里,估計出原始結果……這不管是計算量還是工作量都十分驚人。
坎伯蘭只稍微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真有人給他這一堆問題數據,讓他增加了巨量無意義工作,然後在他艱難地修正好數據之後,來上一句輕飄飄的「錯漏」。
坎伯蘭:「……」
這情況想想就十分窒息。
倘若真的遇到了,他的態度絕不會比青年更好。
所以……
果然還是他的問題吧。
作為「源」中有名的老好人,坎伯蘭很容易就說服了自己,甚至開始思索自己要不要再次過去一邊親自道歉。
這種歉意在聽到旁邊實驗室出了實驗事故、差點造成人員傷亡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他甚至不敢仔細去問其中的原因,還會有什麼其他原因嗎?!
坎伯蘭簡直快被自己的愧疚淹沒。
——天啊,他到底幹了些什麼混賬事?!
……
…………
這才有了他今天攔在楚路身前的這一幕。
只不過,坎伯蘭匆匆趕來后才想起來,自己鬧出那麼大的事故,只是口頭上的簡單道歉,怎麼看都一點誠意都沒有。
不過,長時間淫浸實驗室的腦子,實在想不出什麼更有誠意的方法。
或者可以讓對方打自己一頓解解氣?
再加上自己這三年的研究因為對方的一席話豁然開朗,他還得感謝眼前這位天才才對。按照東方星系的傳統,他是不是該請人吃個飯?
先讓對方打一頓,然後再請他吃個飯?
坎伯蘭腦子裡不著邊際地轉著這些想法。
但是他剛剛開口,還沒來得及闡明來意,就見旁邊急匆匆走來一人。
「魏先生,今天是您弟弟注射穩定劑的日期,他已經在準備室了。」
楚路還記得日子,對來人的通知並不意外,他點頭道了句謝。
楚路一開始想的沒錯,「源」招來未成年的原因也確實是出於好意。
有劣化跡象的孩子在廢棄星上活不了多久,這裡直接給那些孩子準備了治療設備。在治療穩定后,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被送離基地,被送到了合適的福利機構。
而魏極的情況比較特殊,這孩子曾經的劣化實在太嚴重了,基因隨時處於崩潰的邊緣,一般的福利機構完全承擔不起他對穩定劑的需求,更別說如果萬一出現什麼其他癥狀,他們更是束手無策。
這孩子暫時以治療的名義被留在了拉珀黎。
而按照最初協定的條款,未成年人每次注射藥劑都需要監護人在場。
楚路設置了事項提醒,知道今天他該去醫療部,他本來打算去實驗室看一眼再走,只是沒想到出了點意外,被人攔下了,這才耽誤了一點時間。
坎伯蘭並不知道這些,只是看青年低頭道謝的模樣,他不由在心底道了一句「果然」。
傳言沒錯,這確實是個性格溫和有禮、看樣子就很受歡迎的青年。
昨天那情況果然是個例外吧,那一定是他的問題。
(楚路:???)
並不知道自己身上被加了一層柔光濾鏡的楚路,他最後看了一眼升降梯,覺得這會兒應該來不及先去一次實驗室了,也沒有理這個態度突然變得奇奇怪怪的中N年研究員,直接轉身,往研究所的出口去了。
坎伯蘭眼睜睜的看著青年的身形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眼前。然而,他一肚子的話,卻愣是沒組織好語言。
下、下次吧……
或者他該提前打一遍草稿再過來的。
*
楚路並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幾天將過上被人圍追堵截的生活。
他這會兒正走在醫療部的過道上。
魏極臭著臉在注射室外面等著,聽見腳步聲回頭,臉上肉眼可見露出驚訝。
男孩脫口而出,「你怎麼這時候來?」
楚路來的比平時早一些。
他倒是一直非常尊重那條未成年在監護人都陪同下才能注射藥劑的條款。但是每次都是在魏極進入注射室后才出現在外面,等最後一滴藥水推完,他轉身就走,可謂是非常冷漠了。
但是對此,不管是治療部還是研究部,卻都有不同的看法。
魏研究員/魏先生都那麼忙了,還每次都準時出現在注射室外,真的是一個關心弟弟的好哥哥。
他們這麼想的,也是這麼給這個可愛的弟弟說的。
楚路繼續貫徹著「路德少爺」冷漠無情的態度,完全不知道在這些人的腦補里,他已經成為一個令人感動的好哥哥。
而對於魏極而言,雖然被那麼安慰了,但是從到了拉珀黎之後再也沒有和楚路交流這一點,還是讓魏極心裡有那麼一點點難受。
——只有一點點。
畢竟、他可不是什麼一刻都離不開家長的小孩子!
只是,這會兒看見提前過來的青年,男孩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讓自己不至於顯得太過驚喜,但唇角仍舊控制不住地往上勾著。
「今天空一點。」楚路隨口回答。
他也好久沒有這麼面對面看這個孩子了,打量幾眼,得出結論。
——胖了。
看來這裡的待遇不錯。
……
簡短的一問一答后治療室外就陷入沉默。
魏極其實有許多要說的,比如說問問他在忙什麼、交代自己這幾天的日程、或者談談這個新住所和以往的不同之處……
但是他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就像以前在廢棄星上、兩人各據一個房間時一樣。
這想法冒出來,又讓男孩有點恍惚。
楚路來得提早也早不了多少。
不過片刻,還不等旁邊的沉默演變成尷尬,注射室的門已經打開,從中走出一個棕發男人。
男人旁若無人地在門口和注射室的醫務小姐姐交換了一個吻,還不是純粹告別的那種。
楚路:「……」
他確認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很好,正好擋住了崽崽的視線。
而男人已經結束了「告別」,轉回身來往外走,一眼就看見了外面的楚路。
他實現落在楚路臉上,目光定住,似乎愣在了原地。
直到察覺不對的小男孩從楚路身後繞過來,防備地盯著男人看。
男人回過神來,卻沒理小男孩,而是視線仍舊落在楚路身上,笑問:「新人?」
他無意識的舔了舔嘴上的濕痕,那並不遮掩的侵略氣勢和身高帶來的壓迫感讓路德少爺不適地皺了皺眉。
魏極眼神已經轉變成惡狠狠的了。
他死死瞪著眼前的男人,好像馬上就要撲上去。
男人卻不在意,他看看楚路又看看魏極,露出恍然的神情,「他就是你的監護人啊?」
這說法有點奇怪。
醫療部這邊的登記資料里,兩人是兄弟、姓氏又相同。雖然兩人的長相併不相似。但是長得不像的兄弟多了去了,這沒什麼好懷疑的,眾人在魏極面前的稱呼都用的是「你哥哥」的說法。男孩出於某種微妙的情緒,也一直都沒反駁。
可眼下這人卻選擇了更加疏遠陌生的「監護人」這稱謂。
楚路還在皺著眉猜測眼前人的身份,但先前的那句話卻像是觸動了魏極的哪根神經,他張開的嘴露出略微尖利的牙齒,屈肘向前、切切實實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楚路連忙想攔。
以這小崽子那一點能耐,給眼前人送菜都不夠!
但是非常明顯的,以路德少爺這渣一樣的身體素質,反應速度連魏極都比不上,更別說另一個人。
在楚路有所動作之前,另有一隻大掌按到了那個黑色的小腦袋上,一陣揉搓,只把魏極原本軟趴趴的黑髮搓成了一團亂糟糟的稻草,一邊揉還一邊大笑,「哈哈哈哈,你這崽子是還想再崩一顆牙?」
剛才還緊繃的氣息蕩然無存。
楚路:「……」
雖然不知道這一大一小發生過什麼,但……
這人似乎沒什麼敵意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