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的王笑涵 第五章 距離感
今天是周四。我休假的日子。
按理來說,這幾乎是每一個每日為工作和那微薄薪水操勞的人所該期盼的,可我卻一點也不想休假。
這點橙子與我截然不同,他雖每日在閃爍著聚光燈下賣力的敲弄著他的寶貝架子鼓,可卻一點都不熱愛這份辛苦的夜間工作。他想無憂無慮,毫無壓力的為自己而工作,為理想而工作。而不是為了最基本的生活,為了那幾張鈔票和沒有著落的房租。這幾乎是每個人的願望,但大都成了麻木后嘴角僅剩的一絲苦笑。
所以每當周四休假之時,他便會難得穿戴整齊,整理髮型,迫不及待的去和數不完的小姐姐約會,來滿足他所謂「空虛的內心」。今日也是如此,一大早就匆匆出門。保不齊又忘了帶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極其厭惡他這種行為,但我並沒有大加指責和阻止。
我是個極其自私的人。極怕麻煩別人,也怕被別人麻煩。通常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所以我理所當然的認為,每個人都要在不觸及底線的情況下,儘力掌控自己生活的權利。所以對於橙子的放縱,我時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他偶爾會將不同的小姐姐帶回合租公寓,並對我造成不小的打擾。
趁著一個人空閑,無所事事的我抱著吉他自顧自的彈奏起來。那曲子毫無章法,甚至不合樂理。刺耳,凌亂,是任何一個正常人類都能聽出來的噪音,可我卻沉醉期間,因為我的心思根本不在那幾根粗細不一的琴弦上。
我也早早起身,硬生生餓了一早上卻絲毫沒有做飯的打算。並不是我不具備那項技能,只是不願意騰出思想去糾結今天到底該吃些什麼,於是便果斷斷絕了念頭。我素來認為「存天理,滅人慾」很不人道,可卻偏偏活成了這副模樣。不對,或許是說,如今所有的慾望都難以遮蓋那藏在心底的身影,令我魂縈夢牽。
這或許便是人們常說的,茶飯不思,廢寢忘食。
古人為讀書,我為佳人。
不知名的佳人。
很沒出息嗎?不一定。
在她出現之前,我一直堅定的認為,所謂愛情不過是生活的一種調劑方式,有則錦上添花,沒有也無傷大雅,日子總得照常走下去。更何況這種調劑本就帶著一種失敗的風險,令人望而卻步——本可以選擇更好的方式去改善生活,為何要冒著風險去賭博?
擁有這麼奇怪的想法或許是由於曾經一段幼稚且並不美好的感情所導致。那時的我也和大多數人一樣,為自己開脫,為自己找台階,就像在醉酒之後與朋友調侃道:「有的人,用盡全身氣力去愛過一個人之後,就再也不能以同樣的面貌去面對另一個人了。」
而如今的我,總是在狠狠的打過去的我的臉。以前說過的那些誓言,調侃,承諾,等等等等,在遇見她的一瞬間,都成了最真實的廢話。
我的心思越來越混亂,思緒繁雜,手指撥彈的速度也變幻莫測,時快時慢,毫無規律,就這樣「噌」的一聲,打破了所有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幻想,我的琴弦再一次崩斷,就像我初見她的那一刻。我是如此的狼狽,遍體鱗傷,懷揣著自己卑劣的感情,倉皇逃離,不敢面對。
拾起丟在身旁的手機,點開了通訊錄。我很想給老闆打個電話,問問他我能不能放棄這一周僅一此的休假,哪怕不要工資,只為了她。但這卻是個極為荒唐的理由,為了一個僅有數面之緣,八竿子打不著的女顧客加班,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我終究難以啟齒,放下了手機。
也許我並沒有那麼懦弱。並不是和她沒有一丁點交流。再我和她為數不多的聊天記錄中,能清晰看出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她主動來找我,可我這並不意味著什麼。我是個十足的怪人,或許是曾經自作多情慣了,吃過了苦頭,以致於如今開始下意識的提起防備。每當我隱約感覺到某種來自異性的關心或是好感之時,我都會下意識的躲開並疏遠,並認定這只是我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或許這種心態使我錯失了不少桃花,但我卻一點都不後悔。至少不會讓我因自作多情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與尷尬。我時常因此暗自慶幸。
所以在鹿找上我的時候,哪怕我滿心歡喜,哪怕我從未如此這般心跳,卻依舊維持著那極為官方,波瀾不驚的口氣。不冷不熱,暗暗與她保持著恰如其分的距離。
就像對待其他人一樣。
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在面對她時我的心究竟有多麼滾燙,幾乎要將自己灼燒殆盡。那感覺痛苦難熬,我偏偏樂在其中。孤獨真的會上癮,哪怕偶爾會在空閑時感慨不已,卻能在大多數時間裡獨自享受自己的生活。不用為別人著想,去在乎他們的想法,不用看他們的眼色,不用顧忌自己的一言一語會造成什麼影響,給他人留下什麼映像。全部為自己而活。
本以計劃好了孤獨終老,本以為自己能享受現在擁有的一切。
她的出現打亂了我所有的既定計劃。可我卻一反常態,全無怒氣。
我可以忍受不接近她,甚至可以對她一無所知。但我卻絲毫不想縮短這一層美好的距離,敬而遠之,不打擾她的生活,是我對她最奢侈的眷戀。
如果兩個人沒能在一起,那他們本就不是正確的。既然不是正確的,就談不上過錯。所以只要我不和她有過開始,也就算不得錯過。我像這般安慰自己,因此還常常被橙子戲稱為邏輯大師,我常常一笑而過。可哪怕是他都不明白,在那溫柔笑容的假面具之下,究竟隱藏著怎樣一副表情與心思。
如果溫柔是種強大,那我或許是世上最強的那個人。
對每個人都很溫柔,對每個人都在疏遠。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時,微信的消息提示音極不合時宜的響起。我不耐煩的拾起手機,掃了一眼屏幕,滿臉的不悅頃刻間蕩然無存,煙消雲散。本以為是橙子這傢伙又落了什麼東西在家,需要我開車去送,或是去車站接他和不知哪一位姑娘,心裡早已想好一千種理由拒絕,可看清屏幕的一剎那,那些顧慮都成了廢話。
「我們拜個把子吧。」是鹿。她再一次主動給我發來消息。
望著那昵稱旁的正在輸入,卻又恢復平靜,我的心好似坐了一趟望不見軌道的過山車,不知何時會升起,又何時會落下。我多麼渴望她再多說一句話,可終究沒能等來。
我不禁思忖著,或許是不是該主動開口找她一次。這並不意味著什麼,只是最簡單的禮尚往來,足以維繫這若即若離的關係,卻也不會讓她誤會我別有企圖。
掙扎許久,還是沒能想好怎麼回答最為恰當。本想用最平靜的語氣作為答覆,實際上只敢藏在屏幕後的我早已手足無措,望著她尷尬的哈哈笑聲,也只能木訥疑問道:「拜個把子?」
她可能不知道,我每一句看似隨意的回答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后小心翼翼的試探與徘徊,並非是我不重視她。她或許也不會知道,她的每一句話,都能掀起我心底的萬丈波瀾。驚濤駭浪只為她而起,就像先前那首混亂的曲子。
拜個把子。短短四個字,幾乎已然可以明確。先前的那些若隱若現的好感與關心依舊是我的自作多情,個人演出。還好我沒有露出馬腳,依舊保持著這虛偽的「矜持」,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四海之內皆兄弟,或許我又多了個兄弟。那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當一個女生主動說這句話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畢竟我早已心亂如麻,無法思考。
這段對話終究還是沒了下文。我也沒能鼓起勇氣繼續下去。
只能安慰自己,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少一分疏遠,多一分尷尬。
本想問問她今天是否會去酒館聽故事,但轉念一想,今天我休假,似乎也沒有那個機會見他。
就這樣,我繼續沉浸在自我鬥爭的世界中,孤獨的徘徊著,不見天日。直熬到夜色昏黑,濃如硯底。柔和昏黃的路燈肆意拉扯著過路行人成雙成對的身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他們都已找到了自己靈魂的歸宿。
我木訥的站在窗前,默默拉上窗帘,躺倒在床上,掃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八點了。我一天無有進食,卻沒有絲毫的飢餓感。長舒一口氣,我料定橙子今晚不會回來,這不是第一次,也無傷大雅。只要他記得明晚準點坐車去上班,問題都不算大。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漆黑的屏幕上,我多希望她能再發來一條消息,這次我一定努力接下去。
可那終究是我的痴想,我也沒能鼓起勇氣主動找她。
她今晚會去聽故事嗎?
好吧,我終於坦然承認我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