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虞月凝並沒有去不遠的桐城,而是反向行之,往回走了一段路程,選擇了一個已經荒廢的小村子。
霍盛凌的傷勢太重,又不會掩飾自己的異族瞳孔,去桐城只會引人注意。
虞月凝找了村中一個內部還算乾淨完整的平房,大體打掃了一下,才去外面將霍盛凌從馬背上架起,艱難地撐著青年的身體走進屋裡。
霍盛凌昏得很徹底,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虞月凝的身上,才十六歲的她實在單薄,被重量壓得走路都歪歪扭扭。
一進到屋裡,她便毫不溫柔地將霍盛凌一推,讓他的身體自由落體倒在床上,昏迷的青年鼻腔發出隱隱約約的痛哼聲。
他那張沾滿血污的俊朗面容在睡著時倒是十分安靜平和,一點都看不出被打得受了那麼重的傷。
虞月凝注視他的目光有些複雜。
霍盛凌昏睡著,雖然他的臉上都是血污,可仍然能看得出來的年輕,好像比她上輩子認識他的時候還要青澀許多。
她今年才十六歲,那這樣算來,霍盛凌如今應該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
虞月凝是一時腦熱出手救了他,如今吹了一路的涼風徹底冷靜下來,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棘手。
有心將他扔在這裡一走了之,可注視著霍盛凌這張臉,她的腿又彷彿灌了鉛一樣沉。
她一定是瘋了。
這傢伙逆天而生,在她手裡都死不了,幾個雜碎而已,根本殺不死他。
他身負天帝一脈的血統,能真正殺死他的只有擁有與之相制衡的魔尊血脈的殷無淵。
她明明該是最了解他生命力有多麼頑強的人,可她卻多管閑事去救人,而且救的還是一個未來會恨她入骨的敵人!
虞月凝注視著昏迷中的青年,這一路上,他的血染紅了馬毛,如今大小傷口雖然皮開肉綻,但似乎已經不流血了。
如果不是他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誰都會以為躺在這的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屍體。
嗯,看起來他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虞月凝面無表情地想。
將他從那幾個混混手裡救下,她已經仁至義盡。
只不過她從不喜歡欠別人人情,也不喜歡別人欠自己人情。那匹馱他們過來的馬,就當做是她救他的回禮吧。
虞月凝十分完美地為自己規劃好一切,她轉過身體,正待離開,便聽到木床上的人似乎動了動。
「水……」
青年胸膛起伏,無意識地沙啞喚道。
虞月凝當下一頓,隨後她抬起眸子,邁步走了出去。
院中,那匹有點瘦弱的黃馬正安靜地啃食著地面上的雜草,後背上沾染了鮮血的毛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虞月凝牽過韁繩,她翻身上馬,可不論怎麼催促,黃馬都一動不動,只是打著鼻響,搖了搖馬尾。
她催促的急了,黃馬便揚起蹄子,像是威脅要甩她下去一樣,就是不肯走動。
虞月凝不由得暗罵一聲。
魔皇間世代相傳的言靈之語能控制動物和魔族,更像是血脈和實力上的壓制恐嚇,讓對方如同遇到天敵一樣不敢反抗。
可動物聽從霍盛凌的內因卻截然不同。妖的那一部分血脈讓動物天生與他更親近,更願意信任他,就像是追逐頭狼領袖一樣忠誠。
就連這匹瘦弱的普通黃馬都能認了主,死活不願意聽從別人的話了。
「你信不信我把你做成馬肉乾?」虞月凝翻身下馬,她氣急敗壞地威脅著。
黃馬視若無睹,淡定地繼續低頭吃草。
算了,這破馬,不要也罷!
虞月凝打算徒步離開,沒想到剛走到院門邊上,便耳尖地聽到屋裡傳來了悶響聲,似乎有人掉在了地上。
她腳步一停,而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又轉過身向著屋裡走去。
推開門一看,果然霍盛凌從床上掉了下來,趴在地上又昏了過去。
虞月凝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他的背上。
不知是天賦還是這些年一直做苦活,霍盛凌雖然有些瘦,但肌肉十分緊實,而且天生無法晒黑的肌膚仍然保持著白玉般的顏色。
然而最矚目的是,從霍盛凌的後頸開始,如同烙印一樣的淡紅刺青順著他的脖頸、肩胛骨一直蔓延到腰側,像是圖騰,更像是枷鎖。
這是他混血的證明。
所有混血的人皮膚上都會出現一些花紋,代表不同血脈的力量曾經在身體內發生的無聲角逐,最後達成一種共存與相融。
霍盛凌的花紋格外漂亮,幾條剛剛結痂的傷疤穿過他脊背上的紋身,有一種旖旎的感覺。
可除了凡人憧憬仙人之外,各個族群都以混血而不恥,他身上的紋路只會讓他從小到大遭到更多苦難。
虞月凝注視著他半響,最後還是撇了撇嘴,彎下腰伸手穿過霍盛凌的腋下,將他費力地架上木板床。
想想未來他受千萬人尊敬,馳騁風雲的樣子,再看現在一身血污,難免讓人覺得有點可憐兮兮。
罷了。
虞月凝想,雖然他們是敵人,但看在上一世她先傷他的面子上,這次就當還他人情了。
她先到院中的水井打出一桶水,沒有杯碗,便乾脆用雙手捧起水,回到床邊一點點的喂他。
等喂完之後,霍盛凌看起來好受了許多,他的眉間漸漸放鬆,似乎又睡了過去。
看著自己手上還剩了些水珠,再看看似乎沒有蘇醒跡象的霍盛凌,虞月凝乾脆伸手抹向霍盛凌的臉。
她發誓,她本來是想順便把他的臉擦乾淨的,沒想到水太少,反而越抹越亂,霍盛凌俊美的臉頰被她抹臟一塌糊塗。
虞月凝的心情這才終於好了一些,她在村子里搜了一圈,找來了些舊盆碗,破布之類的東西,將布洗乾淨,又沾了水,一點點擦去他身上血跡和灰塵。
她兩輩子都沒照顧過人,雖然自詡已經溫柔地越過所有的傷口,可昏睡中的霍盛凌還是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顫動,眉間又漸漸地皺了起來。
真嬌氣。虞月凝面無表情地想,被打時都能一聲不吭,清理個傷口竟然還有這麼大反應,果然還是年輕。
她端著染紅了的水盆來到院子里倒掉,看到那匹染血的黃馬,想了想,乾脆又提了一桶水,直接潑在了馬身上,順便將它清洗乾淨。
「我已經救他了,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不然帶我回去取東西,要不然我將你宰洗乾淨,晚上吃來補身體。」
虞月凝靠近黃馬,她森然地笑道,「怎麼樣,考慮考慮?」
不知黃馬是聽懂了她的話,還是感受到了她的殺意,這一次它很聽話。
虞月凝翻身上馬,還沒牽扯韁繩,黃馬已經邁開蹄子向外跑去。
剛剛她一時上頭救人,自己的包裹落在了那個村子里。雖然裡面的東西是過去她看都不會看一眼的雜物,如今在這亂世之中卻也顯得十分珍貴。
虞月凝也是豪橫慣了,殺了人家村子的人,還敢騎著搶來的馬回去拿東西。
回到之前落腳的小院,虞月凝動作靈敏的翻過牆進院,看到自己的包裹完好無損地放在屋裡,這才鬆了口氣。
她繫上包裹,又從屋裡翻了出來,就看到那匹沒被栓的黃馬也不回去找主人,就停在路邊,睜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她。
那副執著的樣子,讓她不由得又想起最開始的霍盛凌。
虞月凝的心中頓時又掀起一陣煩躁,她又湧上了離開的想法。
還不待她做出反應,便聽到圍牆的另一邊似乎傳來了人的聲音,虞月凝下意識而乾脆利落地翻身上馬,黃馬也反應得很快,馱著她向著外面跑去。
它根本不聽她的指揮,悶頭向前跑,過了一會虞月凝一看,它又跑回了藏著霍盛凌的村子里!
回到院子里,黃馬這才停了下來。虞月凝剛剛下馬,它便撒著蹄子往村子的另一邊跑去,似乎十分害怕她的樣子。
看著熟悉的平房,虞月凝不由得開始頭疼。
算了。
她想。
反正包袱里正好有乾淨的外袍,撕下來正好能給他包紮個傷口。
虞月凝進了房間,霍盛凌果然還在昏睡著。
她在床邊坐下,解開自己的包袱,拿出裡面一件乾淨的外袍,用短刀撕成布條。
接下來要給霍盛凌包紮,她不得不撐起他的脖頸,讓他的後背離開床板,另一手拿過布條,艱難地綁向他的胸膛。
這個姿勢極為費力,虞月凝很難控制力度。
不知道是不是又弄疼他了,還是本來也該到醒的時候了,每每布條繞過傷口紮緊,霍盛凌都會緊閉著眼睛蹙眉無知覺地搖頭,甚至伸手去推她的手臂。
虞月凝本來就比他瘦弱,他又不配合,搞得虞月凝滿頭大汗,不知怎的又有點怕他醒過來看到她,讓她的心情越來越煩躁,動作也開始粗暴起來。
又纏繞過一層布的時候,霍盛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本以為是自己動作又重了,沒想到一低下頭,便對上了他那雙有些迷惘、困惑的金色眸子。
霍盛凌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