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月教05
隱月教05
「可笑,我一小小左衛,怎敢與司刑大人耍脾氣,告到教主那,我豈不是得吃不了兜著走?」得,喬鶴再一甩袖子,剛進來的人又被塵舟氣走。
這回是真鬧起脾氣,不到天亮不會回了。
塵舟這才沉下心來去探柳黛脈門,結果和蘇長青探查時一樣,眼前人就是白紙一張,什麼也不會。
他收回手,席地而坐,直勾勾看著黑漆漆洞口思索半晌。
彷彿是終於想通了什麼關隘,他從腰間抽一根拇指粗的竹筒,打開蓋,裡頭跑出一隻比先前蟲群生得更大的蠱蟲,顯然是母蠱,用以驅使蟲群。
只見那母蠱彷彿是得了令,落地便迅捷地往柳黛身上爬去。
蠱蟲借著衣帶爬上柳黛胸口,又順著身體起伏的曲線一路向上,細軟的觸角略過她蒼白的嘴唇,最終停在鼻息之間。
蠱蟲好鬥,到死不休,如她體內有蠱,那蠱蟲必定暴起,要與之一較高下。但眼下蠱蟲只一動不動地釘在柳黛人中處,不進也不退。
塵舟略想了想,便將呆愣愣的蠱蟲收回竹筒。復又伸手探一次脈,皺眉觀察許久也未發現不妥之處,這才放下柳黛手腕,守夜到天明。
將近日出,客棧內仍是一片狼藉,小二哥罵罵咧咧收拾東西,感嘆這鎮上二十年沒來過江湖人,結果是來一波倒一次霉,比蒙人砸得還狠。
受傷的不止陳懷安一個,但其他人只是刀劍傷,只有陳懷安身上瘢痕片片,被蟲咬過的皮膚泛出詭異的紅,月光下紅得幾乎要躍出火星子來。
門中專攻醫術的師弟單故劍看過了也連連搖頭,「這毒從未見過,放眼中原,也難找出能解毒之人。」
單故劍年紀比蘇長青還大些,不過入門晚,也要稱蘇長青一聲師兄。
「解鈴還須繫鈴人。」單故劍說。
「得找到那幫苗人。」蘇長青眉頭緊鎖,心知邪門歪道難以對付,現下,明搶恐怕不是辦法。
此時原本昏迷不醒的陳懷安突然翻騰起來,像是一條落在沙地里的魚,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斷撲騰,口中喊著「娘啊……娘救救我…………我疼啊…………」
鄭彤慌忙衝到床邊,企圖安撫傷口似火灼的陳懷安,單故劍也一再探脈,但腦中空白,找不出解決之法,兩個人都只有轉過頭滿眼希冀的望向蘇長青。
蘇長青依舊皺著眉,整個人彷彿都融進了月光里,看不清喜怒。
陳懷安痛到極點,反而有了一瞬間的清明,他一把抓住蘇長青,綳直了揚起上半身向他靠去,「師兄…………」
他還剩最後一絲力氣。
「師兄……救我…………」
他像一座轟然倒塌的石像,突然倒回床上暈厥過去,再沒聲響。
鄭彤不斷喊著陳懷安的名字,不知不覺也哭得滿臉是淚。
蘇長青不敢看床上的人,他把視線落在斑駁的牆壁上,愣愣怔怔,旁人覺得他深沉老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腦中此刻一片空白。
一屋子人都手足無措之時,忽然一個石頭塊從破爛的窗口扔進來,先是單故劍用劍尖挑了挑,繼而蹲下身仔細去看,又聞了聞氣味,這才拾起來,借著燭火才看清,原來是一張紙包著個石頭塊。
蘇長青展開皺巴巴的信紙,紙上落筆工整——「天亮之時,城外崇山寺,以解千山換解藥。」
解千山……
蘇長青提了提手中長劍,他依稀記得,自己還不認字就曉得練劍了,從前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為的就是有一日能配得起手中解千山。
十二歲接劍,他在母親面前立過誓,劍在人在。
第二日清早整裝出發,隊伍打打殺殺還剩二十餘人,喬鶴早在馬背上等得不耐煩,見柳黛深一腳淺一腳的磨磨蹭蹭走出來,他勾一勾嘴角,譏誚道:「司刑大人好生厲害,兩個時辰功夫,就教這小姑娘下不得地了。」
柳黛還未完全睡醒,兩隻眼睛霧蒙蒙的,喬鶴說的話她也聽不懂,挪到山洞外頭看著一群陌生人,不由得就回過頭去找塵舟。
恰巧塵舟也看著她,晨光下他面上輪廓越發清晰,是一張文人墨客風流公子的臉孔,眼底眉梢處處是對這世間的溫柔憐憫,讓人不由得想要靠近。
雖說蘇長青也是如此清秀俊朗,但他眼神動作當中卻處處透出一股疏離,不止是對柳黛,對鄭彤或是陳懷安都是一樣。
糟糕,怎麼又想到蘇長青了?那可是個不近人情的王八蛋。
塵舟看出她腿上不便,低聲問:「柳姑娘可是騎馬傷著了?」
他靠的近,問的又是那隱秘的傷,柳黛不由得紅了臉,等了片刻才點頭。
塵舟道:「柳姑娘側身騎馬,我為姑娘牽著馬慢慢走,等到了鎮上,再套一輛車,姑娘路能輕鬆許多。」
竟還能給一輛車……
柳黛心下對此人的好感又多一分,此刻她身無長物,只好屈膝行上一禮,「公子費心了,妾無以為報。」
「怕不是要以身相許?」又是喬鶴。
聽完這句調侃,柳黛臉龐紅得要滴血,她又羞又恨,只想找個地兒躲起來不見人。
還是塵舟給解的圍,聽他半開玩笑似地說:「只求下回再打起來,姑娘不要隨九華山人跑了就好。」
柳黛頭低低的,小聲回道:「不……不會的……」
塵舟道:「那就好。」
時候不早,他牽了一匹白馬來,扶著柳黛上馬,等她坐穩當了才牽著馬出發。
路上,喬鶴背上傷口隱隱作痛,忍不住又瞪了一眼柳黛,要不是她出聲提醒,他也不至於生受了蘇長青這一劍。
他翻身下馬,與塵舟並道走,「這麼招搖?不怕九華山找上門來?」
塵舟邊走邊說:「不是給蘇長青送了信邀他換解藥?炙奴毒性剛烈,每每發作之時傷口似烈火灼燒,中毒人生不如死,中原無人可解。蘇長青與他這師弟素來交好,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蘇長青也會上山。剩下幾個蝦兵蟹將,衝出來也是一刻鐘的事。」
「司刑大人算無遺策,小的佩服。」喬鶴這話說得言不由衷,「那個……你自己看過沒有?」
塵舟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帶回去也就給教主添個玩意,要找《十三夢華》還得在南英身上下功夫。」
喬鶴問:「南英不是死了?」
塵舟答:「沒死,逃了。」
「那…………」喬鶴忽而瞭然,「小丫頭面前也要耍心機。」
讓她知道世上已無人可依靠,心裡一慌,誰伸手拉她一把誰就是她的救命浮木,自然言聽計從。
塵舟篤定,「柳在,南英一定會來。」
馬背上的柳黛對於這二人之間的算計籌謀一無所知,她心情稍微鬆快些,多虧清涼的山風吹走了壓在她心中一連多日的陰霾,特別是換了馬車之後,她與塵舟說話時唇角還會帶一絲絲笑,全然是小女兒嬌態。
塵舟也不負期望地將她照顧得極好,衣裳被褥都是新的,洗過熨燙過,乾乾淨淨還熏過香,路上吃食都是精細綿軟易克化的,比京里是差些,但對比在蘇長青手底下討生活的日子,可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馬車上的時間過得很快,又一日小城落腳,塵舟腰間新添一柄長劍。柳黛瞧著眼熟,不禁多看了兩眼,而塵舟顯然心情極好,竟坦然與她說:「這是蘇長青的劍。」
「他的劍?」柳黛詫異。
塵舟解釋道:「此劍名為『解千山』,意為萬古千山在此劍之下都如煙雲薄霧消匿無蹤。」他抽出長劍,一道雪亮白光閃過眼帘。柳黛這才仔仔細細欣賞這把劍——劍身靈秀,鋒刃纖薄,劍刃之間刻著密密的梵文,她讀不懂其中之意。
塵舟指尖在劍身輕輕一彈,解千山立時彷彿有了靈魂,發出一聲不服不屈的空鳴。「二十五年前,解千山因蘇木柏一戰成名,人人都說此劍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現如今到了魔教手中,依然消不盡凌然正氣?我看未必。」
柳黛不懂其中意,只看見塵舟說話時眼中一閃而過落寞,她輕輕吟道:「只解千山喚行客,誰知身是未歸魂。」
塵舟收期劍,「春光尚好,柳姑娘何必長悲。」
柳黛因這一句詩,勾起一連串的傷心事,她抬手低頭,以袖掩面,偷偷擦了擦眼角,垂首回了客棧房間。
喬鶴從隔壁桌靠過來,打量塵舟手中解千山,問:「你真把解藥給他們了?」
塵舟對長劍愛不釋手,眼睛也不挪一下,「自然是不能了,只不過給了緩解癥狀的葯,真解藥得是炙奴晒乾磨粉服下,我可捨不得。」
喬鶴嗤笑一聲,「想你也不會。」
塵舟的臉色卻不見轉好,「蘇長青得了解藥,不是今晚就是明日,一定會再來搶人。」
喬鶴憤然,「要不是教主吩咐,時機尚早,不可與中原武林衝突過勝,我早殺了那蘇長青。」
塵舟聽完寵溺一笑,「知道你厲害,不過交手仍需克制,否則回去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