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賓教授返回北京撰寫考察論文,盤馨竹則回學校撰寫畢業論文。
武尚哲留在了千家峒繼續考察,他也學習賓盛中的辦法,從一個村到一個寨,走到哪兒住在哪兒。
宋春林來電話了,告訴他種植大棚的生意黃了,但沒有說是盧鳳鳴的責任,只是含糊其辭:是李東明毀約了。
武尚哲詢問了李東明,才知道是這批產品的太陽能板根本不起作用,所以才退的貨。
李東明大發雷霆一通后,發誓不再與海藍公司合作,卻邀請武尚哲另找廠家重新設計,重新生產。
不用猜,肯定是盧鳳鳴把關不嚴。
此時的武尚哲經過詳盡的千家峒考察,心中已逐漸形成了一個較為明確的千家峒旅遊開發計劃。
他熱愛這片熱土,他嚮往著這裡的繁榮,他預感到不久的將來,這裡將會出現一個天翻地覆的深刻變化。
雖然目前這裡還是那麼的冷清,那麼的荒涼。
他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已隨千家峒潛在的強大活力一起跳動,自己的血液已經與千家峒神奇的山川河流融到了一起。
他越來越留戀這塊土地,越來越感到這裡的一草一木是那麼的親和,那麼的迷人。
當他聽到李東明先生的邀請時,當然就左右為難,因為他已決心動員宋春林重點投資千家峒,開闢新戰場非自己莫屬。
大自然的空氣特別清新,武尚哲一路向黑風坳走去,他已經開始盤算千家峒瑤族生態旅遊區的整體布局。
他的想法很是大氣:千家峒作為一個整體開發的大景區,將分三大部份:以灌陽韭菜嶺為中心的自然生態大景區、以江永狗頭嶺為中心的盤王婆王歷史大景區和以道縣道州橋為中心的千家峒歷史紀念館大景區。
與文學構思一樣,當你漸漸地勾勒出一個令自己都相當感動的美妙故事時,你會眉飛色舞,你會情不自禁,你會忘乎所以,你會沉溺其中!
此刻的武尚哲正像這種近似癲狂的情緒:你看,他時而叉起腰,自個兒站在高坡上指指點點;時而捏著下巴,一付絕對的憂國憂民的樣子;時而又如孩童般雀躍而起,唱起了前不久剛從盤馨竹那兒學的《香哩歌》。當然,那蒼涼得略帶顫抖的嗓音是任何人都不敢恭維的。
心中有了如此美妙的構思,早已將種植大棚太陽能板的事拋到了腦後。
就在武尚哲沉溺於他的奇思妙想時,一群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哎哎,你怎麼一個人在這深山野嶺神不守舍的?」發問的是包玉玲。
「包老師,廖縣長,蘇鄉長!」武尚哲深山遇到老朋友,很是高興,「什麼風把你們吹到韭菜嶺來了?」
原來是縣鄉領導陪著包玉玲來選項址,但走了大半天,一直沒找著。包玉玲是想選一塊同時具備各種地形條件的地方,以供珍稀植物的培植和研究,但又不可能佔地太寬、太分散。
武尚哲神秘一笑:「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蘇必真驚奇了:「你……對千家峒就那麼熟?」
「跟我來,包你們滿意。」
武尚哲帶去的不是別處,正是飲馬崖旁的童子石。
飲馬崖下童子石東面有一大片較為低矮的山坡。這裡的氣候適中,背面是險峻的飲馬崖,構成了多種地形地貌的生長環境,非常適合進行多種植物、多種生存條件的試驗。
「太好了,這地方太合適了。廖縣長,我就選這個地方。」
在包玉玲的助手們忙著現場規劃珍稀植物園基地時,武尚哲向廖縣長提出了開發千家峒的大膽設想,引起了廖經龍縣長的高度重視。
廖經龍半開玩笑地說:「真想請你當我們縣的旅遊開發顧問,要不幹脆到我們縣裡工作好了。」
包玉玲打趣地回了廖經龍一句:「人家是大公司的高管,怎麼可能到這窮山僻壤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他倆的話真觸動了武尚哲。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返回鄉里得走夜路了。
武尚哲建議夜宿清風寨。
清風寨離黑風坳很近,不消兩個小時,他們找到了村長盤紹誠。村長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吃過飯,武尚哲被安排住到了盤公望家。
黃女鳳的病由於治療及時,早已出院回家。
盤公望對武尚哲相當感激,是他和賓教授巧計動員黃女鳳轉的院。
當夜,盤公望又弄了幾個好菜,專門請武尚哲喝了幾杯重陽酒。
第二天,武尚哲要上韭菜嶺,盤公望非得為他帶路,說是韭菜嶺太過兇險,他不放心。
兩人爬了大半天,終於登上韭菜嶺海拔2009米的顛峰。
好奇的武尚哲問起為何稱之為「韭菜嶺」?
盤公望的話匣子打開了:「很久以前,一條烏龍來到千家峒成福嶺,每天都要捉一位瑤民上山,要他在一個菜盤中用同一種菜做九道菜來,做不出就將這人吃掉。有位叫女岫的少女眼看著鄉親們被烏龍殘害,便挺身而出,獨自一人上山。她給烏龍做了一盤菜,烏龍問:這是什麼菜?女岫答,正是你要的韭(九)菜。烏龍大叫一聲,變成一條細細的烏梢蛇鑽入草叢。女岫含著淚笑了,將那盤韭菜撒向山坡——剎那間,整個嶺頭長滿了葉片特大、特鮮、特嫩的韭菜。從此,瑤族同胞將成福嶺改口叫做韭菜嶺。」
武尚哲聽了這個故事後靈機一動,認為用韭菜嶺的韭菜培植韭黃,可能是改變千家峒地區人們生產結構的一條出路。可是,畢竟是野韭菜,誰能完成如此重大的培植試驗工作呢?
在韭菜嶺露宿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他與盤公望趕到千家峒鄉找包玉玲。
包玉玲聽了武尚哲的想法后相當興奮,她要動員自己的丈夫萬明琛到千家峒來培植韭黃,開發韭黃。
此時的武尚哲心中又醞釀了一個更大膽的計劃,他電話與李東明商量,建議他到千家峒辦東明韭黃園區,打一張獨特的牌——生態野韭黃種植基地。
李東明很不客氣:「小子!想也別想,千家峒是我永遠的痛,我這輩子永遠也不會到千家峒去!你把那一千套種植大棚的太陽能板搞成功了,以後我們還有合作機會,要不然,一切免談!」
這一軍將得武尚哲噎了許久:「李總,你我各退一步:您呢,仍舊和海藍公司簽約;我呢,保證二十天內搞成太陽能板。怎麼樣?」
「臭小子,今天算是第一次為你破例了。我李東明是從來不吃回頭草的!」
「謝謝李總。」
可是,找誰擔綱呢?盧鳳鳴肯定不能再用,自己又要長時間呆在千家峒,也不能擔綱。只有兩個人選,一是宋春林親自出馬,這二嘛……
武尚哲想到了李敬堯,就不知他的傷恢復得怎麼樣了?
李敬堯還在醫院裡昏迷不醒。
面對剛脫離生命危險轉出重症監護病房失去知覺的救命恩人,周家峒向女兒談了對李敬堯的看法,談了對他果敢、執著、誠實、率真的欣賞,也再三解釋了他進賭場的原因。
周美華始終沒有做聲,她只是默默地看著病榻上處於昏迷狀態的李敬堯。
針對李敬堯的病情,周家峒打算請一名專護來護理他。
周美華此時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她突兀地冒出一句:「請護工幹嗎?」
「照顧敬堯呀。」
「對得起他嗎?」
「難道你來照顧他?」
「我不該儘儘孝心嗎?」
「你小腦瓜子都想些什麼!照顧敬堯怎麼和盡孝不盡孝扯在一起?」
「李敬堯為救父親而傷,按說應當是父親來照顧他。現在我對父親盡孝心,我來照顧他。」
「那不行,你一個姑娘家家!」
「姑娘家怎麼啦?現在最緊要的是將他喚醒!」
「我知道。可是,你又怎樣能將他喚醒?」
「這個人在桂林沒有什麼親戚朋友,我畢竟經常和他吵架,經常和他拌嘴,要喚醒一個人,要麼就是他的至愛,要麼就是他的最惱。」
「你這是什麼荒唐邏輯!」
「放心吧爸爸,憑我對他的熟悉,對他的了解,我知道怎麼將他罵醒!」
周家峒不但聽得稀里糊塗,對眼前這位寶貝女兒反而產生了一種陌生感。
周美華再也不做聲了,獃獃地看著李敬堯。
周家峒沉默了許久,竟意外地同意了。
同時他決定留下來,在桂林打理公司業務,讓女兒安心地照料李敬堯。
於是,周美華盡心盡責地日夜守護在李敬堯病榻前。
屎尿盆是她倒的,臟衣服是她洗的,鼻飼是她用針筒灌的,點滴瓶是她喚來護士更換的。
從看護的角度看,周美華無可挑剔,從醫生護士到病友,無不交口稱讚。
但當她坐在病床前面對李敬堯的態度,大家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聽,那是對病人說的話嗎?
「姓李的,你的奇談怪論呢?說呀,有本事說呀!」
「姓李的,你不是說如果綠珠不進金谷園,就不會有八王之亂嗎?你扯什麼談,有本事你繼續扯呀!」
「姓李的,你不是說,過去時沒有如果,現在和將來有如果嗎?如果現在你有本事醒來,信不信我一口能吃了你!」
「姓李的,我就說你花天酒地了,你怎麼著吧,有本事你醒來反駁呀?」
嘮嘮叨叨,重重贅贅,周美華就是這樣用罵人的口吻,不停地說著從前對李敬堯的種種誤解、討厭和責難。
聽多了,醫生護士從疑惑不解到偷笑了。
聽多了,病友們都猜想這是少女開始將私秘的情感向一個自己曾「討厭」過的男人身上傾注了。
也許罵的功效真的比深情的呼喚更有催醒作用。
一天深夜,昏迷了半個月的李敬堯慢慢地蘇醒過來。
他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伏在自己病榻邊沉睡著的周美華,她比原先憔悴了許多,也苗條了許多。
然而,再怎麼憔悴也掩飾不了她那迷人的臉兒。
他靜靜地欣賞著這個美麗少女的俊俏臉蛋:那彎彎的眉,那長長的睫毛,那不時輕輕吮嘬一下的小嘴兒……
周美華動了一下,嚇得李敬堯趕忙閉上眼睛,他腦海里在一幕幕過著電影:
自己是怎麼受傷的?怎能么進的醫院?一直看不起自己的周美華為何日夜守護著自己?
太難得的機會了,他多想繼續昏迷不醒,他多想周美華繼續陪伴在自己身邊,他多想……
周美華猛然醒來,看著一動不動的李敬堯,輕輕地扭著他的鼻子搖了兩下,又罵了起來起來:就怨你進賭場,就怨爸爸收留了你!
罵著罵著,不知怎的,變成了幽幽怨怨的訴說:「唉,接觸你那麼長時間,其實你並不壞。這次救了爸爸以後,我……甚至還有點喜歡你了。」
周美華絮絮叨叨地說道,相信你最多半年,不,三個月,要不就最多三天,你一定醒過來。
李敬堯強忍著,淚珠卻禁不住地從眼角流了下來。
看見了,周美華看見了李敬堯的淚珠,她驚喜地大叫起來:「呀!姓李的,你有知覺了,聽到我講話了!」說完,周美華輕輕地用手絹擦去李敬堯眼角流下的淚珠,「你怎麼還不醒來啊!」
李敬堯屏著呼吸,盡情享受著周美華對他傾注的每一分牽挂和每一絲情感。
可是到了黃昏,他終於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這位美艷的天使竟然關起病房門,極為細心地為他擦洗身子!
他不敢再裝下去,睜開眼睛看著這位冷美人。
周美華覺察出了異樣,下意識地看了李敬堯一眼。就是這一眼的對視,周美華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慌亂中用被子將李敬堯赤裸的身子蓋住,轉身衝出了病房外。
周家峒剛好到醫院來看望,見女兒失魂落魄的樣子,以為出了什麼事。
周美華結結巴巴地告訴父親:「他醒了!李敬堯醒過來了,可、可是,可是……他醒得最不是時候。」
「什麼叫『醒得最不是時候』?」
女兒的臉兒「唰」地紅了:「哎呀,你自己去看嘛!」
周家峒知情后笑了,笑這對歡喜冤家水到渠成了。
不久,他放心地返回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