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這天,萬明琛給武尚哲打來電話,說是野韭菜軟化為韭黃的系統資料整理出來了,他要到千家峒去。
武尚哲很乾脆:「萬老師,我請包老師去接你!」
「不!我是我,她是她。你告訴她,她要我去千家峒,我就不去!如今我是自己去,氣氣她!」
「得,還是我去接你吧。李東明老先生那一關我還沒有攻下呢。」
武尚哲一到桂林,立即邀了李敬堯和周美華,一同商量如何打動李東明老先生,到千家峒投資野韭黃生產基地的事情。
「李東明?這名字我好象在哪兒聽說過。」周美華想了老半天也想不起來。
李敬堯戲謔道:「別想了美華,同一個問題想多了會損傷腦細胞,還會催人變老的哦。寶貝,該不會是做夢聽說吧?」
「做夢?夢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所有遭遇,當大腦休息時進行的糊裡糊塗的、亂七八糟的重新組接。」
「得,你也別危言聳聽。其實你只說對了一半,既然大腦休息了,靠什麼重新組接?告訴你,人的大腦只開發了四分之一,還有四分之三幹什麼?就是在做夢,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夢想夢想,做夢所想。夢想有時候遠勝於你在現實的思索,因為它是四分之三大腦對四分之一大腦『智慧』和『發現』的比拼。往往夢想可以超越現實幾十年,也可以追溯歷史幾十年……」滔滔不絕的武尚哲突然被周美華打斷了。
「追溯歷史幾十年……我想起來了!知道不?李老先生和我們周家還真有六七十年的淵源。」周美華興奮得臉兒都紅了。
「真的?那就有戲了。」
三天後,武尚哲驅車到恭城找李東明。
「臭小子,又來討揍呀!」
「李老,聽說你要去山東了,特地前來送行。」
「臭小子,算你有點良心。你的野韭黃味道不錯,你和萬老師願意的話,我打算買你們的專利到山東試生產。」
「肯定沒有問題。不過,總得讓我們先在千家峒發展起來,將野韭菜的種植先形成規模吧?」
「照你的意思,我只好等羅?」
「不用等。您老上飛機前,我會先送些野韭菜蔸讓您老到山東試種。」
「太好了!臭小子,明年山東的三千套種植大棚,我還找海藍公司和家峒實業……哦,老糊塗了,你武尚哲不在海藍了。」
「應當找他們。李老,家峒實業有個驚喜送給您。」
「家峒實業有驚喜送給我?」
「當然。我送您韭菜蔸,家峒實業送您驚喜,正常得很,沒什麼呀?」
「什麼驚喜?」
「無可奉告。我只負責接您老到桂林。」
「好哇臭小子,你還賣起關子來了!不去不去不去!什麼驚喜我也不去!」
武尚哲悄悄與李東明耳語:「李老,您耍倔,我不買您的賬了。今天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不然您老會後悔一輩子!」
李東明獃獃地看著武尚哲,良久,孩子氣地:「臭小子,你不哄我?」
「走吧,臭小子不會哄老爺子。」
武尚哲的車子直接開到了周美華新買的別墅。
李東明剛下車,就聽到別墅里傳來洪鐘般的笑聲和呼喚聲:「小骨么!周公甫恭候你多時了。」
李東明一下愣住了,別墅大廳,站著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
兩人眼睛都濕潤了,全身微微顫抖起來。
「公甫兄,你這老不死的……還硬朗著呢?」李東明趕上幾步,緊緊攥住了周公甫的手。
「小骨么,你還真說對了,我確實是老不死呢。」
「我算算,你比我大十八歲,今年該九十六了。」
「虛歲九十六。小骨么你也七十八了吧?」
「前兩天剛過的生日。」
「你呀,你呀。當年在廣州戀著那新婚的三元里夫人,沒有跟我們到香港。後來,後來我們的聯繫就斷了?」
「我們夫婦到香港找過你們五六次。唉,沒緣分相會呀。」李東明突然看了看李敬堯和周美華,「你們……什麼關係?」
周公甫拍了拍李東明:「什麼關係?周美華,我的重孫女兒;李敬堯,我的准重孫姑爺。」
「啊,哈哈哈!恭喜,恭喜。你這重孫姑爺,不錯。」
「你呢?聽說你這把老骨頭還在生意場上拼搏?」
「別說得那麼恐怖,什麼拼搏?那是我的樂趣。」
「樂趣?這倒是個新鮮說法。」
「錢不錢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兒孫自有兒孫福,那天我腿一蹬,身後的財產交給慈善機構去。我喜歡那句話,人生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好兄弟,我拜託你一件事:老哥我百年之後,務必請你小骨么把我這把老骨頭埋葬在千家峒。」
李東明看了武尚哲一眼,悄悄做了「搯死你」的手勢,沉默了許久,開口道:「老哥,千家峒是我的根,也是我永遠的痛。我的父母都死在尋根的路上,我的爺爺同樣是為尋找千家峒,死在韭菜嶺,那是暴屍荒野呀!幾十年來,千家峒是我的忌諱之地。我曾立下誓言,永遠也不到千家峒去。是他!武尚哲這臭小子,他打動了我。其實我嘴巴雖倔,內心已經在盼著萬老師的野韭黃種植方案儘快完成,我一定跟他到千家峒去。」
「此言當真?」
「你李爺爺無戲言。」
「萬老師的野韭黃種植方案完成了,我明天就接他到千家峒去。」
「臭小子,你下套等著我鑽哪!」
武尚哲認真地說道:「李爺爺,我有個不情之請。我想為李爺爺的爺爺和父母,為幾百年來前赴後繼尋找千家峒的瑤族前輩們立一塊『尋根碑』。」
「好小子!」
武尚哲糾正道:「臭小子。」
眾人開懷大笑。
這天,是韭菜嶺最熱鬧的一天,最榮耀的一天,最具歷史意義的一天。
縣鄉領導和李東明一行在韭菜嶺下選址,決定建「尋根碑」以及介紹歷年曆次瑤族同胞尋找千家峒事迹的碑林。
李東明投資一千萬元,正式組建「東明野韭黃種植園」,同時宣布技術公開,扶助當地民眾大力開展野韭黃種植,讓野韭黃成為當地的農業支柱產業。
喪母之後的宋小波似乎變了一個人,他在媽媽的房間足足呆了三天。
他抱著留著媽媽鮮血的餅乾盒。
是呀,從小到大,媽媽就是用這種餅乾盒,裝著不同的點心:白玉酥呀、夾心餅呀、奶油餅呀、雞蛋糕呀,好多好多,那是自己永遠也品不完的母愛。可是長大了,顧自己的時間太多了,自己常說:人不能對不起自己,反正有父親做後盾,盡情地玩,盡情的花,哪怕這是透支的享受。從此,自己很少來看望媽媽了,媽媽給的小點心也不屑一顧了,有時甚至背著媽媽將她塞給自己的小點心扔進了垃圾桶!
宋小波默默地想著,默默地流著淚,默默地打開帶血的餅乾盒,默默地咀嚼著似乎還散發著母親體香的草梅「派」。
宋小波這三天,似乎是成熟了三年。
他決心自立門戶,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行動,報答他再也享受不到了的母愛。
這天,宋小波來到宋春林的辦公室。
「爸。」宋小波有點囁嚅。
「兒子,你來我的辦公室,是不是又想討錢用呀?」
「不。老爸,你借我十萬元,我要開辦自己的公司。」
「行呀,小子!」宋春林二話不說,連他開什麼公司,如何經營問也不問,隨手開了張十萬元的支票扔給他,同時還扔下一句話:「這十萬賠光了的話,你給我討一年的飯才回來。」
「這……行,一言為定!」
宋小波被逼上絕路了。
他不敢怠慢,找到李敬堯請他為自己參謀。這時,亞洲金融風暴在各國政府和民眾的共同抗擊下,漸漸平息,股市逐步回暖。
「十萬?你想用來賺點兒錢,還是用來交學費?」
「先賺點錢再說。」
李敬堯笑了笑,給宋小波出了個奇招,建議炒短期股票。
宋小波欣然接受。不久,在李敬堯的指導下,他竟然贏利了八萬元。
當宋小波興奮地將這個「偉大成果」告知父親時,卻招來了宋春林的一頓罵,要他立即清倉撤資,老老實實去辦一項能鍛煉自己經營能力的事業。
挨罵得狗血淋頭的宋小波向李敬堯訴苦,李敬堯說,自己在泰國的股票已經回本,打算撤股投入到家峒實業去。至於宋小波的路如何去走,建議他先放鬆一下自己,冷靜以後再盤算。
宋小波老老實實去清倉撤資,扣除手續費用,他有十七萬元。
的確應當放鬆一下自己。他來到春之光旅行社,點名參加了唐婷帶團的海南雙飛七日游。
唐婷看見宋小波參加自己的旅遊團,很是驚訝:「小波,你是想旅遊,還是想惹點什麼事?」
「放鬆心情,專心旅遊。」
一路上,宋小波目不斜視,與其說是老實規矩,不如稱之為呆傻。
直到海口,唐婷都沒有與宋小波搭腔。
登萬寧東山嶺時,唐婷注意到宋波只是緊緊地跟著當地導遊,生怕當地導遊把他給遺棄了。不過,唐婷沒有與宋小波搭腔。
在紅色娘子軍紀念館,宋小波只是靜靜地陪那幾位尊敬的九十多歲的老紅軍坐著,似乎是想在她們臉上每條皺紋中讀出幾十年前可歌可泣的英雄傳奇。唐婷皺了皺眉,滿肚子的狐疑,還是沒有與宋小波搭腔。
「你這是放鬆心情?」到了博鰲,唐婷忍不住了,她將宋小波從遊船拖上玉帶灘,「你看你,每個汗毛管里都塞滿了心事!」
玉帶灘,是一個奇特的景象。
這裡是萬泉河、九曲江和龍滾河的三江出海口,也許是三江河水與海浪的相互衝擊,才形成了這一條狹長的東陡西緩的沙島。這一面,是樹綠蔭濃,緩緩而流的萬泉河、九曲江和龍滾河;另一面,是波濤洶湧,一望無際的南海。
「婷婷,你喜歡陡坡還是喜歡緩坡?」
唐婷突然從陡坡頂像是坐滑滑梯般順著玉帶灘金黃色的沙子溜到海浪邊,邊溜邊大聲喊:「我喜歡陡坡!驚險,刺激!」
宋小波慌忙追著溜下坡去,一把抓住唐婷:「小心,海浪會把人捲走!」
唐婷的遮陽帽掉在沙灘上,宋小波順手拾了起來。
唐婷捋了捋秀髮,向著大海忘情地喊道:「只要遂心,誰捲走都一樣。」
宋小波盯著唐婷紅朴朴的臉兒,心裡一動:「婷婷,我捲走你,怎麼樣?」他耍了個心眼,將自己的遮陽帽扣在唐婷頭上。
處於興奮中的唐婷突然愣住了:「你說什麼?」
「這一路我想了很多很多。其實這次出來,我是想誠心向你請教的。我學的是旅遊策劃,我不能無所事事,我想邀你合作,辦一個小型旅行社,開闢幾條短途旅遊線路。把你……卷進來。」
唐婷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少了那幾分稚氣,多了幾分成熟:「我能幫你什麼?」
「你有經驗,你有智慧,你有真誠。這還不夠嗎?」
「要是我們賠光了呢?」
「我和你一起跳河——再奮力游到彼岸去!」
「見你的鬼!小心我坑死你。」
回來的路上,輪到唐婷沉默了,輪到她每個汗毛管里都塞滿心事了。
那天,宋小波寫策劃書累了,他走出別墅,來到大門前庭的小花園散散心。一個美麗的倩影如仙女般出現在他跟前。
「婷婷!」
「我失業了。」唐婷抿著嘴笑。
「哈!是你把老闆炒了,是你自投羅網,自己卷進來了。快,快進來看看我的策劃書。」
「一天也不讓我歇歇?」
「說,你想怎麼個歇法?我陪你。」
「我想么……」唐婷調皮地看了看宋小波,「把你臉皮剝下來,認真量一量,看看究竟有多厚!」
「為什麼?」
「還有臉說!偷了我的遮陽帽,換給我一頂又臟又破又噁心的臭帽子。」說著唐婷將遮陽帽扣在宋小波頭上。
「多漂亮的帽子,你一點也不領情!」宋小波邊說邊將唐婷拉到書房,翻開了他的策劃書,「我想開闢少數民族專線:譬如,苗山風情游,有貝江、香粉、元寶山;侗寨風情游,有程陽橋、鼓樓、千家宴;瑤家風情游,有祭盤王、老山探險、蓮花山拾趣;仫老風情游,有下梘河劉三姐對歌、龍江漂流……」
「想法不錯,困難重重。」
「是呀,這種艱難的線路,也苦了導遊。」
「試試吧,我來當導遊。」
「不!你當老闆,我當導遊。」
宋小波和唐婷的「民族風情旅遊公司」業務開展得很艱辛,帶團爬山涉水的苦和累不值一提,最傷腦筋的就是遊客的不信任。因為他們很容易走進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新線路客源本來就少,再加上他們的宣傳費用有限,每天費盡心機也招不到多少遊客,所以有時不得不拼團,可是一拼團,又被遊客譏諷為「賣豬崽」!當然,他們從中收穫了不少經驗和教訓,這倒是難能可貴的。
更可喜的是,兩人在又苦又澀又累的工作中反而漸漸地了解了對方,熟悉了對方。
宋春林感覺到身體已大不如前,看到宋小波的公司每天的經營是進少出多,越辦越虧,但他心裡卻高興。
他將宋小波和唐婷召了過來。
「公司虧本,你們總結過嗎?」
「總結過,主要是我們缺乏管理經驗。」
「資金短缺,無法展開手腳也是一個大問題。」
「不過,小波確實變了,變得能吃苦,會動腦筋,會體諒別人了。」
「是嗎?那你們就沒有虧,賺大發啦!」宋春林笑了,「錢少了三五萬,卻改變了一個人,這種好生意哪兒找去?我看呀,其實你們管理經驗學了不少,小打小鬧也是一門學問。億萬富翁,誰個不是從小打小鬧中打出一片天地來的?我有個建議,我想在海藍公司成立一個旅遊部,唐婷來當經理,對外打出去的還是『民族風情』旅遊公司。至於小波……兒子呀,爸一天一天老了,我準備把海藍的擔子逐步交給你。當下呢,除了幫唐婷一起策劃旅遊業,更要幫爸爸卸下海藍這付重擔。」
「爸,可我……現在還不行!」
「你要說『行』!我需要你的首先是自信。」
「那……行。」
「底氣不足,大聲點!」
「行!」宋小波看著父親堅定的眼神,讀出了父親的信任和期望,他決心與父親相依為命,振作起來,讓海藍公司重新恢復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