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壓群芳

艷壓群芳

「樓淑女,府軍前衛陳世鑊求見。」夜兒正要安歇,就聽門外的岳琅輕聲通報。作為夜兒陪嫁侍女,她順理成章地跟著入住懷秀宮,誰知第一夜,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誰?」夜兒一怔。雖然她只是初入宮的末等妃嬪,但府軍前衛作為拱衛宮城的幼軍,又是個生人,若無詔令,是絕不能私相往來的。

「他是守衛懷秀宮的,執意要我通報,說照應各位淑女是職責所在。」岳琅顯然聽出了她的顧慮:「若是不想見,我就回了他吧。」

「慢!」夜兒忽然記起,霍君竹說過會有人接應她,忙攥了攥拳,理了一把披散的長發:「請他進來。」

一名精瘦的男子穿著沒品級的禁軍服色,剛跨進門檻就打躬作揖。夜兒聞聲回頭,笑得客氣而疏離:「想必陳護衛就是……」

哪知還沒說完,帶著笑音的話就戛然而止:這護衛怎麼這樣眼熟?

「你是,陳二?!」她險些驚掉了下巴。那護衛豁地抬眼,眼神茫然了片刻,好容易才認出她來。果然,此人正是和她一起衝破海賊包圍、強闖通天島的陳二。難怪薄雲開和陶源始終沒找到他,原來早已改了名字,進了宮。

「是霍先生命小人來的,往後淑女有話,儘管吩咐。」陳世鑊只驚詫了一瞬,隨即平平板板地低頭告辭。

「且慢!」夜兒緊走幾步,直視著他:「故人相逢,陳二哥連杯茶也不肯喝嗎?」

她率先坐下,隨手一讓:「是霍先生改的名字吧,是哪兩個字?」

岳琅適時地進屋奉茶,背著兩手侍立在旁。陳世鑊倒也不客套,就在對面坐了:「世間的世,湯鑊的鑊。」

「不錯,世間種種,不就是在一鍋湯里熬著么。」夜兒似笑似嘆:「可你大好男兒,既有氣性,又有一身絕佳的水性,怎會甘心泡在這口小鍋里受煎熬?」

「淑女見笑。」陳世鑊揭起茶蓋一口飲干:「小人早就沒處可去了。娘下世了,哥嫂也沒了。這幾年又是瘟疫又是大旱,若不是碰見霍先生,指不定在哪兒討飯呢。」

「其實你再等等——」

陳世鑊一抬頭,夜兒便忙將話咽回去。這人不過二十多歲,額前便已浮出了幾道細紋,哪裡還等得起?其實,只要他在通天島軍營里忍一時之氣,受過他救命之恩的陶源便會重金相酬。可畢竟時移世易,她一旦說出口,便是翻天覆地般的殘忍。

「都不容易。」她輕吁一聲,瞧見陳世鑊不解的眼神,轉而笑道:「宮中多有不便,前塵往事,還請陳護衛別向他人提起。」

「是。」陳世鑊臨出門,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往年這時節,皇上很愛傍晚在御花園斗蛐蛐。」

「多謝。」夜兒含笑點頭,次日便趁著午後消食,去御花園一探究竟。

「那話能信么,」岳琅在身後犯嘀咕:「山裡掏蛐蛐,都要等入秋。」

「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她明媚地轉頭一笑:「再說,他若不可信,霍先生也不會選他了。」

一里多長的白石長廊半圍著清池,儼然是座巨大的棚架。滿架的紫煙鋪天蓋地,竟是久違多年的紫藤花。岳琅渾不知她為何怔住,只見她緩步走進廊下,仰望著頭頂密密層層的繁花,望得久了,眼底竟似沁出了稀薄的熱淚。

「這日頭,太毒了。」夜兒揩著眼角強笑。

岳琅疑惑地看去,只見花蔭牢牢遮住了所謂的「毒日頭」,一絲光也沒滲下來。

「這園裡格外清涼,或許真是個掏蛐蛐的好地方。」夜兒環顧一圈,指著高高的廊柱:「入夏前,能在這兒搭座鞦韆嗎?還有,我得置辦幾件鮮亮些的衣裳。」

轉眼到了端陽節,各宮都忙著灑雄黃,插菖蒲,清掃殿閣。懷秀宮裡塵土飛揚,新進的淑女們索性三五成群地在御花園嬉鬧。

「哎,快瞧!她那是什麼裝扮?」

池畔的紫藤花開得極盛,從高高的白石架上飛瀑般傾瀉下來,花下懸著一架鞦韆,夜兒正站在上頭,攥著纏滿花藤的繩索,卯足了勁頭來回飛盪著,盪得近乎花架那麼高。她一身桃紅雲紗在香風中飄揚,其間隨意點染著羽狀的鬱金與紫紅,絢爛得猶如落霞從天而降。

眼看人越聚越多,連宮女太監也來瞧熱鬧,夜兒露出一絲勢在必得的笑,扭頭從繩索間銜出一串紫藤花。趁著高飛,她揚起下頜將花甩了出去,引得眾人笑嘻嘻地哄搶。而她早已瞧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正帶著一長串「尾巴」走來。

「狐媚!」吳淑女氣哼哼地跺腳,隨即被鄭淑女勸住:「別這樣,都是一起入宮的姐妹,倘若樓姐姐拔得頭籌,咱們也算有個依仗。」

「什麼依仗?我看她找死,我還怕被連累呢。」

「妹妹說話留神!」鄭淑女急忙噓聲:「宮裡不準說那個字,犯忌諱。」

「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入宮前,皇上最喜歡的孫選侍患了傷寒,年紀輕輕就沒了。聽說,都是因為她私自勾引皇上,惹得太后不喜,這才……」吳淑女不服地嘟噥:「樓淑女這狐媚樣,傳進太后耳朵里,指不定被怎麼整治呢!」

這話旁人聽不見,從小聽聲辨位的岳琅卻聽得清清楚楚。她霎時急紅了眼,拚命催夜兒下來。奈何夜兒耳中灌滿了風聲,竟沒聽見。直到司禮監秉筆太監於賀高聲開路,眾人跪了一地,她才看清了岳琅的手勢,心頭一凜,忙拽著鞦韆想下來。

然而鞦韆蓄足了勢,豈由得她說停就停?夜兒一急,使錯了力,竟不慎脫手,驚叫著飛出去。呼呼的疾風裡,只聽鞦韆架下亂鬨哄地嚷成一片,她緊閉著眼,重重砸在溫軟又厚實的地上,心口震得翻江倒海,卻沒有預想中骨斷筋折的痛。

剎那間,萬籟俱寂,除了她頭頂傳來的微弱呻/吟。

夜兒的臉皺成了核桃,灰撲撲地嗆咳兩聲,試探著將眼睜開一條縫。只見一片亮閃閃的明黃「肉墊」在眼前晃了晃,她愕然抬頭,那黃袍的前心處五色交織,似乎是用金銀綵線綉成的雙龍戲珠。

她竟然……撲倒了皇帝?!

「下去!」一聲厲叱,夜兒慌忙爬下來跪著。釵上懸著彩絨結成的方勝,隨著眼睫簌簌地顫。

眾人嚇呆了,這才將肉乎乎的少年皇帝攙起來。只見他胡亂抹著滿臉滿嘴的花瓣,氣得直跳腳:「誰,誰這麼膽大包天,簡直、簡直——」

他「簡直」了幾遍,也沒找出一個恰切的詞。於賀「哎喲」一聲,忙把手裡的瓦罐塞給旁人,賠笑拈著蘭花指,將他渾身都摸索了一遍:「我的爺,傷沒傷著?還好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萬一碰上刺客……你們幾個甭愣著,趕緊傳太醫!」

「回皇上話,」經他一提點,夜兒霎時福至心靈:「奴,臣妾樓氏初到宮中,一時貪玩驚了聖駕,絕不是有意加害,求皇上恕罪!」

她含著哭腔微微蹙眉,又圓又大的眼睛淚盈盈的,叫人不忍苛責。而這副情態,她早已對鏡練習過千百遍了。

皇帝名諱鍾啟明,幼年登基,而今十七歲仍未親政。他酷愛歌舞、遊獵、雕工,乃至鬥雞走狗,唯獨不愛讀書——這些,夜兒也早有耳聞。卻沒曾想,初次面君就出了紕漏。

這一夜,夜兒獨自餓著肚子,一手提燈籠,一手搖銅鈴,高唱著天下太平,緩步走在漫長的甬道上。沒到四更,她就啞了嗓子,餓得眼前發花。恰巧路過一座院子,落鎖的院門外掛著舊匾,上書「尚膳監」三個大字。

長街上黑漆漆的沒個人影,夜兒揉著腰喘了口氣,瞧著低矮的院牆,忽然一掀嘴角,惡作劇似的笑了。自打她叫做花貓兒那天起,爬牆上樹便不在話下。於是她撂開累贅,動了動酸痛的手腳,不費吹灰之力就翻了進去。

院里三面環抱著一間間廂房,夜兒撈起一塊石頭,沖著正房的鎖眼猛地一擊。銅鎖應聲而斷,她回身掃視一眼,順勢用脊背撞開門,小心地摸黑搜尋著,卻連一口殘羹剩飯都沒找著。只有大桶里飄著幾片箬葉,像是裹粽子剩下的。

不料,她剛伸出手,卻見桶後有片黑影晃了晃。

夜兒汗毛直立,忙埋頭蹲下,借著粗笨的大桶掩住身形。

「什麼人?」一個又矮又壯的人影挺著將軍肚站起來:「出來!」

夜兒呼吸一窒,苦著臉蜷縮到極致。深夜在宮中出沒的男子,不是皇帝便是護衛,而護衛經過千挑萬選,絕不會有這種身形……

「皇上萬福。」她磨磨蹭蹭地行禮,竭力把頭垂到最低,卻還是被鍾啟明認出來,頓時勾起了舊怨:「你,大膽!於賀罰你提鈴,你竟敢——」

忽聽「咕」的一聲,夜兒轉轉眼珠,忍著笑看去,只見鍾啟明不自然地垂下手,尷尬地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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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丫鬟白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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