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相照

心心相照

「上次送來的果子,太后聞著可還舒爽?皇上說,若是太后喜歡,天天叫他們進貢新的來。」覲見禮畢,淑女們都已告退,夜兒卻被老太監請了回來,只得垂首肅立,探著太后的口風。

「果子好不好,倒是小事。」太后抬抬眼皮,半笑不笑地瞅著她:「若是宮中少生些事,哀家就舒爽了。」

「臣妾愚鈍——」

「確實愚鈍,」杜太后沉下臉,「才會半夜三更,叫你的人往外通風報信,被逮了個正著!」

「太后!」夜兒雙膝重重砸在地上,霎時嘴唇都白了:「昨晚家宴后,臣妾就安歇了,或許是,有所誤會?」

「昭妃一句誤會,就推得乾淨。」老太監陰陽怪氣:「可太后沒說是什麼時候的事,娘娘怎麼知道就在昨晚呢?」

自打她封妃,內外伺候的不過十人。而從昨晚就沒了蹤影的,只有一人。

「公公見笑了。若是早先的事,太后豈會今日才過問?」沉甸甸的朝冠壓得她脖子酸疼,可她還是緩緩抬起頭。一同抬起的,還有一雙柔柔嫩嫩,褪盡了繭子和傷痕的玉手。

「蒙太后不棄,容臣妾忝居懷秀宮之首。」夜兒斟酌著字句,小心而堅決地說著:「今日之事,臣妾責無旁貸。若太后認定是臣妾指使,臣妾願一同關押受審。若臣妾有幸,得太后一絲倚信,臣妾請求親審此案,以正綱紀。」

康寧宮裡一時鴉雀無聲。

「你說你不知情,但你非保下這宮女不可,甚至不惜與她同罪?」

「是。」

「荒唐!」太后氣得肩頭髮顫,口氣卻出乎意料地軟和下來:「一個陪嫁而已,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前程,難道不想想皇帝?」

夜兒一愣。直到身後響起又急又沉的腳步聲,她才放下手,微微地笑了。

「皇上赤子之心,重情重義,斷不會要一個刻薄寡恩的枕邊人。」

「說得好!」鍾啟明一身冕服上殿來,含著彎彎的笑弧,說不出的得意。

「明兒,今日臣工朝賀,你怎麼丟下他們就來了?」太后搖著頭直嘆:「都是為了昭妃吧。」

「哪有,兒臣是為了母后。」說著他便伸手去拉夜兒,夜兒慌忙躲過,覷著太后的臉色不吱聲了。鍾啟明腆著臉,強詞奪理地笑:「聽說母後生氣,兒臣坐都坐不住,哪還管得了朝賀?」

「慣會甜言蜜語哄人的。」太后又好氣又好笑:「你倒問問,她值不值得?」

「臣妾不敢,」夜兒忙轉了口風,「只求皇上親審,必能分說明白。」

岳琅被鐐銬鋃鐺地帶上殿來,她登時揪緊了心口。只見岳琅披頭散髮,滿身橫七豎八的血痕,半邊臉高高腫著,依稀可見青紫的指印。

「朕記得,你是昭妃的陪嫁宮女吧。」鍾啟明眼角只覷著夜兒:「昨晚,你家娘娘幾時安歇的,又吩咐你做了什麼?」

「奴婢不知。懷秀宮的人都知道,奴婢頂撞了娘娘,就沒再近身伺候了。」岳琅有氣無力地答話,聽得夜兒險些迸出淚來,鍾啟明卻笑得越發顯眼:「那你半夜不睡,跑去府軍前衛做什麼?」

「娘娘入宮后,常思念家鄉。奴婢想,若是送些娘娘家鄉的東西,或許能……討回娘娘的歡心。聽說,陳護衛是娘娘的近同鄉,奴婢就想托他幫忙。」

「托他帶什麼?」鍾啟明饒有興味地問。

「野莓。」

「胡言亂語!」太后一拍座椅:「這時節哪來的野莓,又何須半夜偷偷摸摸?即便是有,運上三千里地,豈能不壞!」

「還是雪姐姐說吧。」鍾啟明當即打斷:「畢竟是你家鄉的風物,朕聽著也解解饞。」

夜兒一驚,又攥緊了裙擺。隔著成串的旒珠,只見鍾啟明定定地望著她,眼神彷彿她頭上的朝冠更沉,望得她喘不上氣。

「怎麼,離家太久,記不清了?」

「臣妾記得。」夜兒凝眸回望,儘管都看不清他的雙眼:「初夏野莓紅熟,酸甜可口,成群的百姓都上山採摘,以此為樂。但可惜野莓不耐久,梅雨時便會霉壞,只有腌漬成醬,才保得長久些。」

她話裡有話,鍾啟明只得訕訕地命人將岳琅帶下去,換陳世鑊來審:「你可認得懷秀宮宮女岳琅?」

「不知道。」

「那她昨夜為何找你?」

「不知道。」

陳世鑊也傷得不輕,卻還是又臭又硬,聽得夜兒又氣又急,偏偏連個眼色都不敢使。眼看鐘啟明的火氣漸漸上來,她手心也漸漸涼下去,甚至沒留意太後身邊的老太監是何時出去的。只聽太后一錘定音:「不必白費口舌了。哀家已派人去搜他們的住處,頃刻便有明證。」

搜宮?

她一陣膽寒,鼻尖都沁出了冷汗,心頭卻像火燒一般:懷秀宮若被翻個底朝天,安知沒有什麼破綻?!

夜兒度日如年地等著,眼看陳世鑊的全副身家都被抬上了殿。

一把微微卷了刃的朴刀,刀把上纏著麻線,磨得泛起了油光;一口粗笨的舊木箱,裡頭堆著衣衫鞋襪和幾樣不起眼的零碎東西,瀰漫著一股汗臭味。見太后揮著帕子,皇帝緊皺著眉,陳世鑊合上眼,竟還晃晃脖子,渾然無事地笑了。

「喲,這是什麼?」於賀拈起一紮黑乎乎的玩意兒,捂著鼻子扯出一堆腥臭的繩結。陳世鑊霎時紅了眼,扯著鎖鏈便要撲過去,忙被眾人大呼小叫地按住。他腦袋都被壓在地上,卻還不甘地掙扎著,晃得滿身鐐銬嘩啦啦地響。

於賀早已喊著「護駕」攔在鍾啟明面前,卻見夜兒半仰著頭,冷冷地眯著眼:「一張漁網而已,何須護駕?」

「漁、漁網?」於賀打量著這團亂七八糟的繩子,與鍾啟明面面相覷。

「反了,反了!」太后指著陳世鑊驚魂未定:「為了一張漁網就敢驚駕,這人竟還護衛著懷秀宮?」

「太後有所不知。」夜兒踉蹌地起身,將手攤在於賀面前,攥住了他啞然奉上的漁網:「沒人會為了一張漁網造反,但這是漁民祖祖輩輩的命根子,不可輕奪。」

說話間,她親手將網撒落在箱里,「砰」地一聲合上了蓋。果然,掙扎不休的陳世鑊總算消停了。

想必,那是陳大留給他唯一的念想了。夜兒惻然望著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來:「太后,搜到了!」

他跑得太急,冷不防被門檻一絆,「噗」地摔進大殿,連滾帶爬地趕到皇帝面前,猶自高擎著手中的信:「懷秀宮……」

夜兒「刷」地臉色慘白,支撐不住地跌跪下去。

「寫了什麼?」太后忍不住身子前傾。

「奴才不、不識字,是宮女岳琅屋裡的,乾爹叫趕緊送來!」摔懵了的小太監結結巴巴。

鍾啟明捏著信,深深瞄了夜兒一眼,只見她蹙著眉欲言又止,眼角都染上了薄薄的紅暈。他一咬牙,抖出信箋一張張地看著,卻不由怔了怔,又瞟了夜兒一眼,臉色越發怪異:「也沒什麼,就是給這護衛寫了幾篇情詩。」

太后一呆,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嫌惡地剜了夜兒一眼。

「臣妾實在不知,她,他們……」夜兒一度恍惚,卻見陳世鑊驚詫地瞪著她,忽然露出了竊喜的神色。

「這謎團可算解了不是?」於賀忙笑著打圓場:「想來岳姑娘心悅陳護衛,又怕被人瞧見,這才找了個捎東西的借口,趁著半夜偷偷去搭話。瞧這光景,陳護衛怕是還不解風情呢。」

「就你多嘴,還不把人帶上來問!」鍾啟明橫了他一眼,就手一擲:「自己瞧瞧,都寫了些什麼?」

「小人大字不識幾個,白費岳姑娘一片心了。」陳世鑊不好意思地咧嘴直笑。岳琅剛被押回來,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卻見滿地白紙黑字地寫著: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每一張都是她的筆跡,信封上標著「陳世鑊親啟」。

「他是佳人嗎?你們是鳳凰嗎?」鍾啟明憤憤地嘟囔:「抄都不會抄……」

岳琅倒吸一口氣,幾乎惱羞成怒地瞪著夜兒。

夜兒不理,只訕訕地賠笑:「是臣妾的疏失。這原本是皇上寫給臣妾的,沒想到岳琅見了,竟照抄了一份,去討陳護衛的歡心……或許她抄完才知道,陳護衛不識字,就沒敢拿出來了。」

「娘娘,」岳琅生生吞下一口氣,「說得是,奴婢不敢了。」

「看你這意思,還想給他們賜婚?」太后也瞪著夜兒,眉頭擰成了深深的「川」字。

「母后,母后!」鍾啟明忙不迭地扶起夜兒:「懷秀宮的事,就交給昭妃發落吧?」

「謝皇上。」夜兒低眉一福,有意無意地抽出手:「岳琅與人私相授受,才鬧出這場風波。臣妾罰他二人半年俸祿,以儆效尤,皇上以為如何?臣妾馭下不嚴,理當閉門思過,三月不出,還請皇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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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丫鬟白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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