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漫漫江湖路 第八十六章 習劍
夜風之下,應覺踱步往回走去。
方才起得太急,還沒來得及披上外衫,此刻在不斷吹拂的冷風中,隱隱有些涼意襲上身來,應覺氣機稍稍流蘊,驅散了這股涼意,不多時,應覺便回到了方才被撞開的窗前。
重新從窗口躍入房內,並順手關好,微弱星光頓時被遮擋在外,房間內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不見五指,應覺毫不在意,從腰間摘下長劍,放在一邊,也未點亮油燈,直接摸黑著爬上了床鋪,轉身一躺。
應覺雙臂交叉,枕在腦後,緩緩閉上眼。
此時估摸著才到丑時,夜還長得很呢。
他想道,腦中雜亂念頭紛紜迭起,像是一把把各式各樣的劍,在半空飄飛來去,還未曾待他細想,卻又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隨之遠去的還有那逐漸空蕩的意識,不一會兒,應覺便再度沉沉睡去。
一夜無話。
不知何時,漆黑的天開始出現一抹亮色,東方泛起魚肚白,自山巔而起,鋪向整片天幕。
「呵啊——」
一聲長長的哈欠聲響起,應覺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朝窗子望去。
微起的天光透過窗縫照進來,映出一條白線,應覺稍稍甩頭,頓時清醒起來,翻身下床,走到窗邊,伸手推開舊木窗頁,伴隨著「嘎吱」一聲輕響,涼風吹入屋內,一室清新。
應覺深深吸了口氣,一股清晨特有的濕意沁入胸膛,分外舒爽,山林邊的早晨皆是如此,呼吸著清涼的空氣,彷彿整個人都要精神一天——應覺吐出一口長氣,氣息如白練射出三尺遠,臉上迅速拋卻了夜晚的困頓,馬上神采煥發起來。
他整飭了下衣裝,一番洗漱過後,便抓起清河,出了門。
這出門,不是要前往某處,而是去練劍。
昨夜的景象尚歷歷在目,那道驟然亮起的青色劍光,已然印在了應覺腦海深處,一覺過去,不僅沒有變淡,反而心中的印象更加深刻,讓應覺有些不揮劍不快,自他從離平城隨鏢隊動身起,已有一段時間沒有早晨練劍了,這會兒心念一起,便有些壓抑不住,然而雖說此刻時辰尚早,卻已有少許人影來來去去,但此地鏢局之用,是為了接鏢運鏢,以及給過往鏢隊提供落腳點,並不像安離武館那般,有專門的演武場可以練武,。
想著不打擾他人,應覺在鏢局內轉了轉,與路遇的熟悉面孔都打了個招呼,最後來到了後院里,這兒停靠著鏢隊的車輛,地方還挺大,但由於今日無需啟程,此刻並無人影,清凈得很,應覺滿意地點了點頭,尋了個樹蔭下的偏僻角落,挺身佇立。
應覺神色頓時一正。
如有一道沛然氣勢忽然平地生起,以應覺為中心如圈擴散,漫至周身三丈之內,風止草伏,搖曳的樹葉靜止如畫。
應覺右手緩緩撫上腰間,握上劍柄。
錚!
一聲如劍出鞘的輕響,卻是應覺連那灰白布包裹的鞘一同拔出,劃破空氣的低嘯。
劍風乍起,霎時間,矮草樹葉瘋狂舞動,應覺衣擺鼓盪,隨意披散的黑髮高高揚在腦後,這一劍,不含任何技巧與手段,只是純粹的出劍橫斬。
劍斬至尾,灰白鞘身停留半空,其上忽地亮起一抹銀色毫光,起初只是微末,卻在剎那間轉為極盛,綻放開來,極為耀眼,若應覺正與人對敵,而那人被這劍光刺入眼瞳,定然會因視線受阻而停滯一瞬。
在這停滯的短短時間內,應覺已悄然收劍而回,灰白鞘身靜伏腰側,一切氣息斂於尋常。
下一剎,劍光尚未消盡之際。
應覺腳尖輕點,一步前踏,同時右臂握劍平舉至胸前,與身齊動,蘊全身力道於上,一劍直直送出。
嗤。
一道極低的聲響,仿若細針刺破紙帛,如不是應覺站得如此之近,並傾盡耳力細聽,都聽不太清楚,與聲勢浩大的上一劍相比,這一記劍刺可謂是無聲無息,換個尋常的二三流高手,此招必然來不及反應,一擊足以將其重傷。
然而應覺眉頭緊皺,似是很不滿意。
他當然不滿意,昨夜見識到那短暫的一戰,心中就已生起了一些想法,方才第一劍,在應覺看來,已有那青光爆發的七分神韻,畢竟本就是自己擅長之法,給了一些啟發,他很快便能施展出來,可隱藏在耀眼劍光之下的第二劍,卻與那斗篷人最後陰險狠辣的致命一劍相差甚遠。
甚至只有三分形似,神韻更是一點沒得。
要知道,那名死去的中年男人,不談劍法,光論氣機深厚,就已達二流層次——應覺也不過才走到這一步而已,卻在目力暫受限制的情況下,絲毫沒有察覺到那如毒蛇般的一擊,自然...也來不及抵擋。
氣機、劍意、力蘊、聲音,這一切附於招式上的,通通沒有,若不是應覺親眼見之,都會當其不存在。
那人...如何做到的?
應覺皺眉思索,以自身理解的出招不行的話,模仿又如何?想著,應覺左手虛握向前,作握劍與敵相抵狀,右手持劍自然下垂,劍尖斜指前方一步地面,動作與記憶中斗篷人最後出招前一模一樣。
緊接著,應覺右臂力道猛然爆發,一劍自下而上撩起,如化幻影,斜刺而出,直入胸膛。
嗤!
然而這道劍嘯非但沒有消失,甚至動靜更大了,只要武者不是個聾子,都能聽見,並且其上所蘊之氣,也未完全隱沒。
嗤嗤嗤...
他動作不停,收劍再出,一時間,這方角落破空的輕嘯不停響起,打破了後院的寂靜,僅僅半盞茶不到,應覺便已時快時慢地揮了數百劍,直至最後,這聲劍嘯已低不可聞,但卻仍然存在,且每一劍上殘留的劍氣聚少成多,即使應覺收身此刻離去,那凌厲劍氣也極為明顯地留在了這方院角,人均可察。
不知多少聲后,應覺忽地停下身形,眉頭一皺再皺,面上不由露出幾分無奈之色。
雖然他已經很儘力地去掩蓋全力出招的氣息,卻實在是做不到,這是應覺從前未掌握、張老頭從未傳授過的本領,斂息之法,應覺擅長,進攻之道,他也同樣擅長,但二者合一,他做得最好的一次,都只與第一劍相差彷彿,或許能夠瞞過尋常的二三流武者,實力再強點的話,便要看其反應——
可若只是這種程度的話,那麼此招與他往日對敵之時,蘊力而出極具聲勢的殺招有何區別?
甚至還不如,自己傾盡全力一記絕式,氣機極速爆發,聲勢震懾之下,敵人未見得能反應過來。
就算反應過來,這絕強的招式也比那斂息一劍更加難以抵禦。
百般嘗試之後,應覺不禁喃喃自問:
那人究竟是只憑藉純粹的劍術,還是用了某種斂息之法?
若是純粹劍術,再待劍道有所領悟后,說不定可以掌握一二,可要是使了其他斂息秘術,那要想學會,除了親自傳授外,再無其他法子了。
唉,可惜不知那人是誰,不然討教一番。應覺心裡略微有些遺憾,下一刻,又反駁自己道,想什麼呢,又不熟悉,貿然去討教,別人只當你冒犯,說不得真一劍斬了。
求而不得,應覺只得暫時打消了念頭,開始真正地練劍。
練劍,不止是習新劍,更是要反覆練自己掌握的舊劍,不論是人人都會的基礎劍法,還是世不二出的絕世劍招,一遍一遍地練習,日復一日不厭其煩,直到將其融會貫通,化作自身一舉一動的本能,如呼吸吃飯般,信手捻來。
應覺此刻不再去想所謂的斂息之劍,他輕閉雙目,接著緩緩睜開,將心放空,清河再度揮動,或輕或重、或急或緩,一劍劍使出...不,這已不是很多劍,而是一劍。
而其身軀隨劍舞動,慢慢的,應覺心境變得無比平靜,雜念盡數消去,旁人的劍、天上的光、四周的風,一切外在之物,都已從他腦中拋卻不見。
此刻,他只有自己的劍。
應覺神情淡然。
劍道之路,就是這般一步一個腳印,緩慢而堅實地踏出的。
心中的那座劍道樓閣,也是在這一次次如此反覆中,一磚一瓦搭建得更高、更廣。
不知過了多久,東邊山巔的那輪耀日已往頭頂移了不少,隨著應覺最後一步踏回原地,身形挺立,劍風漸止,這方院落重新歸於平靜。
呼。應覺輕舒了口氣,收劍懸於腰上,這兒還是無人,連雜役也沒有來——確實,明日才啟程,今天仍是休息時間,自然得把握好。
那麼,接下來去幹什麼?
應覺昂首四望,略微有些茫然。
要說嗜好,應覺並沒有什麼嗜好,他既無口腹之慾,也不好酒,甚至非必要時碰都不碰...若硬要說的話,那便是從小在雜貨店長大,使得應覺對貨架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貨物特別好奇,可問張老頭又總不說,沒法子,只得在永歌的其他店鋪看看解解悶,但不論怎麼看,都沒有自家店裡的罕見稀有。
導致即使到了現在,應覺都對一些稀奇物件頗具興趣。
那就去一些商鋪隨意轉轉吧。應覺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