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墓碑

觀感失去了作用，嗅感便佔據了主導，原本以為十多年沒住的屋子會充斥著陳舊霉爛的味道，但沒有，他聞到了稀薄的空氣原味。

摸索出手機，燈光一打，立馬照亮了他前方的一小片，光遊走在黑夜裡，把整個大廳的輪廓描摹了一遍。

具有年代感的實木傢具端正整齊在他熟悉的位置上，只有面前空了的書架，告訴來者，貴重的裝飾早已經被移走，他仍然非常清楚地知道，就在他腳邊的落地桌前，原本是擺著個1米多高的圓肚清華瓷瓶，現在也只剩孤零零的落地桌。

令湯君見驚異的是，他原以為的落敗后的戰場卻被人收拾得這麼整齊，雖然傢具缺了少了，但剩下的傢具卻被原原本本地歸回原來的位置，輾轉到玄關，雙眼突然放光。

兒時的那隻紅色的小木馬還安安靜靜地呆在原位，好像還很乖巧地等待著他這個主人的回來。

拖著行李箱，又輾轉上了二樓，主卧，書房，會客房…..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切的一切都如原來的摸樣。

堆在床頭，書桌上的故事書，玩具雖然覆著一層薄灰，但依然還整整齊齊地在等著他這個主人回來，腦里一閃而過的念頭：「難道，湯臣風在他們搬走後，還找人來打掃過」

念頭也只是在腦海里定格片刻，實在是太疲憊，他簡單收拾出乾淨的空床后，躺上床的片刻，就沉沉地睡了過去，夜很寧，窗外，萬物都沉睡得像個嬰兒，只有浮塵在看不見的夜裡，悄悄地浮遊。

湯君見是被照進來的第一道光刺醒的，掙扎間醒來，已經是早上的8點。他在屋裡四處搜颳了一遍，除了水自然供應著，其他都如同戰後場地，電和食物急缺。

那個老式的冰箱也被銹壞了。他洗漱完畢，收到了修車場的消息，昨天半路拋錨被拖去修的車今天可以開回來了。

癸城應該改名為鬼城，走了半個小時，除了四周空曠破敗，雜草叢生的房屋，別說車，一個人影的都沒有，只有偶爾出沒的流浪狗和流浪貓，躲在暗處，靜悄悄地窺視著這個突然闖進這個世界的兩腳怪物。

「喂「

「卧槽，兄弟，你這是要避世嗎，說好的要去西嶺谷徒步的呢「

湯君見嫌棄地把手機拿離半米，避免耳朵被電話那頭的噪音所傷。

「……」

「喂，有在聽嗎「

「我臨時有事，來癸城一趟」

聽到癸城兩字，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會。

「馮召，我來癸城的事先幫我保密，事情完成了之後我會回去，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特別是湯家的人」

「知道了，你兄弟我又不是大嘴巴，我說，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還真一點也沒放下」

湯君見抿著唇陷入沉默，四周靜得只有他有力的腳步聲。

隨後電話那頭的馮召無奈地說：「行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跟我說一聲「。

湯君見走了整整一個小時，才繞到離癸城最近的公路上，攔了一輛順風車，去修車場把他那輛低調的黑色越野車取了出來，又兜兜轉轉地去了趟超市和五金市場。

回來的時候，運回了一台發電機，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機，還有大袋小袋的食物。按照馮召的說法，他是計劃要在這個鬼地方老死。

這怎麼算鬼地方呢，從馮召的嘴裡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眉頭是輕輕地褶皺著的，他不認同他的說法，這應該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最愛的人就在這片土地里，有他在這個世上最愛的媽媽，最親近的謠姨和憂憂。

此刻，他正捧著一束紅的，黃的，粉的鮮花立在墓碑前，這花是他從破敗的牆垣下一朵一朵，小心翼翼修剪下來，包裝好的。

晌午的太陽把這塊黑色的大理石照得發亮，墓碑正中間上方是一張灰白年代感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留著齊肩微曲的中長發，溫婉知性，一雙平靜的眼睛正蓄著笑意看著前方，也像在看著世人。

死人雖然不會說話，但卻比活人都敞亮，正用一雙純粹的眼睛看著世人的林林總總。

照片下方「愛妻北靈之墓」幾個字，像一根扎在湯君見心裡的芒刺，他有個瘋狂地念頭，很想把右下角湯臣風那幾個字抹去。

愛妻……呵，他愛過嗎？

「媽」

湯君見輕輕地喚了一聲，喉頭滾動著，難以自抑地把酸澀吞了回去。從小北靈女士就告訴過他，眼淚是最脆弱的東西。她不喜歡流淚，也不喜歡看到別人流眼淚。

所以即便是6歲那年，他站在送葬隊伍里，捧著北靈女士的遺像，自始至終也沒流過一滴淚，大人都說他跟湯臣風一樣，是個冷漠的，鐵石心腸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跟他自始自終都是不一樣的。

「癸城就要被淹沒，變成水下廢墟，我們唯一的家也會一同沉入水底，以後我連一個念想你的地方都沒有了......」

風把滿片半腰高的野草花吹得俯貼在地，露出滿山的整齊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像整齊排列的棋子，這裡總共設了一百三十八塊墓碑，都是葬身在身後那片癸城基地里的無辜死者。

十二年過去了，創傷也會一點一點被時間療愈，這一百三十八個冤魂正在被人一點一點遺忘，人的健忘症就像那漫山的野草花滋長著。

湯君見，在北靈女士的幕前直坐到太陽西斜，絮絮叨叨地在她墳前聊著她錯過的這12年，他的兒子已經如她所願長成一位頂天立地地男子汗了。

后又找到了謠岑和謠憂母女兩的墳前，她們還是像十二年前一樣，一個美麗，一個純真。

湯君見小聲地喚了一聲：「憂憂」。

這個小他1歲的可愛的妹妹，兒時的玩伴。他的想象開始漫長，如果沒有那場大火，這個妹妹現在會不會出落得跟他那個同父異母，古靈精怪的妹妹湯雅麗一樣，美麗，活潑。有書讀，有人愛，有漂亮的衣服穿，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優越生活。

人與人的命運真的不一樣，決定你屬於哪一茬的，除了努力，就是出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