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眼

沈尋春當然不可能跟他計較這點小事兒，他用手在自己的喉嚨地方揉了兩下，確認沒問題了，又喝了好大一口溫水，才把保溫杯遞給站在他身邊等著的小小。

小小是園子里的化妝師，跟他關係好，平日里總是會多照顧他一點。明明小小比他要小上那麼幾歲，但是在旁人看來，還是小小要照顧沈尋春多一點。

沈尋春這個人，一身能力沒的說，任誰都要誇一句生的崑曲胚子，吃這碗飯是吃對了，但他唯獨不太懂人情世故。

往往不跟人搭話，若是玻璃心一點的，就會認為沈尋春自視甚高，其實不然，他只是有時候不太懂怎麼去跟人寒暄，跟人聊天。

一行人上了台，按照演練過無數次，表演過無數次的那般，行雲流水地將整幕《遊園驚夢》表演完了。

觀眾們可不會因為突然換掉了節目單上的節目而感到不高興，畢竟這沈尋春演的遊園，也是一票難求，時常排了期的當天，沒有門路就搶不到票。

多得是專門為了看沈尋春表演遊園而來的外地觀眾。

再一曲落幕，謝幕時，許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台下的沈顧看，絲毫不帶掩飾。

沈顧也回以微笑，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桌面，因為現場此刻算是吵鬧的，所以沒有發出聲音。

雖然這一場改了曲目，但是下一場的《長生殿》還是要照常的。

許言還得趕緊換裝下一場戲，而沈尋春接下來是空閑的。

小小幫著其他人做妝造去了，其實在園子里待久了的，哪個不是自己會做妝造，只是有時候忙不過來，所以園子里養著幾個化妝師，小小就是其中之一。

沈尋春自己拆了頭髮，卸掉了妝，到衛生間里洗了個臉，換回了自己原本的衣服。

洗乾淨臉上脂粉的他，露出一張白皙無比的臉，一雙丹鳳眼看人的時候彷彿會勾魂。最是引人注意的，是他左眼尾下的一顆不大不小的緋紅色淚痣。

鼻尖因為水滴泛著晶瑩，粉嫩的嘴唇上也濕潤無比，因為喉嚨不太舒服，他張了張嘴，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若是有女孩子在，肯定要聽到尖叫聲了。

沈尋春發量很多，但發質又比較細軟，戴了一天的頭套，他用手指插入兩側頭髮里撓了撓，試圖放鬆一下頭皮。

最後撩起劉海左右看了看，額頭上的小美人尖十分明顯，確定妝容都卸乾淨了，這才整理了衣服出去。

穿著一身白色寬鬆T恤，下身也是比較寬鬆的黑色褲子，腳上一雙普普通通的帆布鞋。

卸下行頭，他不過是一個乾淨清澈的大男孩，若是不說也只以為是個大學生。

在化妝間遇到的人，別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會微微一笑回應，但不做多寒暄。

有小姑娘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他也不是沒感覺到，但他只會當做是和那些觀眾一樣，對他的欣賞而已。

也才下午四點半，他閑來無事，掏出手機隨意翻了翻。

本身也就沒幾個好友，通訊錄被他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什麼可聊天的人。

他從小到大的生活圈子，都在那個人的範圍里，接著就是園子里這些人，好像真的很無聊。

刷一刷朋友圈，沈尋春突然看到園子里一個票頭髮的說遇到個傻逼客戶的事情，認真看下來一長段文字，沈尋春內心感嘆「是有點傻」，然後默默點了個贊。

結果還沒等他收起手機，那個票頭就過來私聊他，說千萬不要把他罵觀眾的事情告訴管家，干他們這行的，觀眾就是顧客，顧客就是上帝。

弄得沈尋春哭笑不得，他像是這種人嗎？在他的保證下，那人才放了心。

沈尋春無事走到了戲台的側面，從這裡可以看到台上也能看到台下，是個絕佳的地方。一般就是園子里幾個管事兒的，會在這裡看看情況。

台上長生殿已經開場了，由許言領銜，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他的功夫也是做足了。

對於許言的能力，沈尋春是認可的，園子里的人都說許言是沈尋春第二，說的時候刻意避開了他，生怕他聽著了不高興，畢竟一山不容二虎。

但沈尋春覺得，優秀就是優秀，加上許言這孩子確實肯努力，他有什麼不高興的呢？

如果非要說對許言有什麼不滿意的，那就是他功利心太重，有時候急於求成，容不得失敗。

沈尋春站了一會兒準備回自己的休息間，側頭瞬間和那邊沈顧撞了個對視。

他沒想到這都能撞上，沈顧不是剛剛還在認真看戲，看的台上許言目不轉睛的嗎，怎麼的就突然看過來這邊了。

本來想假裝沒看到走掉的，但是卻看到那邊沈顧對著他勾了勾手指頭示意他過去。

......

視力太好真的不行，要是他視力不好可以裝作沒看清，可沈顧怎麼不知道他視力五點零。

沈尋春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因為要從側後方繞到前面去，他刻意放慢了步子。

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只是最近他總感覺見著沈顧尷尬的很，說不上來什麼原因，想來想去，只能歸咎於嫉妒心作祟罷了。

沈顧今天來不用想，肯定又是因為許言。

等他走到了沈顧桌子旁，規規矩矩叫了聲「顧叔」，沈顧才讓他坐下，還親自給他倒了杯茶。

沈尋春也不客氣，跟沈顧有什麼好客氣的？都是一家人。

旁人看著沈尋春坐到了這裡來，多是打量探尋的眼神，不過大部分是知情的，誰人不知，沈家三少沈顧是梨園的沈尋春的叔叔。

雖然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但比親叔侄還要好。

「你說，今天這出演的怎麼樣？」沈顧喝了一口茶，突然問道。

雖然沒有準備，但沈尋春心中也自有一番考究，他問的定不是戲，而是演戲的人。

目光聚焦在台上那個人影，他思量片刻說道「基礎功深厚，行腔順暢，表演細膩，技巧無一不是上乘」

沈尋春評價的一本正經，他心道您現在對人家有意思，我總不能當著面說不好吧？

誰知道沈顧一句「和你比呢？」

.......

這......讓他拿不準沈顧到底幾個意思了，但他還是如實回答「後生可畏，氣息欠缺需多加練習，雖行步有不足但假以時日定有所成」

「哈哈哈哈哈哈」沈顧笑了，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你這孩子」

「......」沈尋春撇了撇嘴，「不是你讓我說的嗎？怎麼的說了又不高興了？」

沈顧換一隻手撐著下巴，佯裝生氣的說道「沒怪你說他，但我不是說過幾遍了，不要用這種腔調跟我說話，我不喜歡聽」

沈尋春點點頭，心裡卻是不大高興，那許言端著說的時候，也沒見您不高興啊，顧三爺您可真雙標。

他從小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園子里，有些習慣難改的很。

沈顧也就是那麼一說，沒有真怪他的意思，又例行詢問了他一些生活瑣事，沈尋春都一一回答。

見他那麼乖巧的模樣，沈顧忍不住在他頭頂拍了拍。

有些東西是習慣，他拍頭，沈尋春就會習慣性的半眯著眼睛，他享受這種被寵愛的感覺。

突然的，沈尋春聽到了不對勁，是台上出了小意外。

許言唱錯了一句。

這可是個事故，他們的每一出都是經過千百次的排練，這樣在表演中出現失誤，只會是不起眼的角色，而不是在主角身上。

好在看觀眾們的樣子，應該也沒幾個人注意到，是個不算大的錯誤。

沈尋春不動聲色地往沈顧那邊瞥了一眼，發現他皺起了眉頭。

是的，像沈顧這種資深戲曲愛好者，肯定會聽出來剛才的不對勁。

到這裡了，沈尋春都想替許言捏一把汗，指不定等會兒下去要挨批，這樣的錯誤實在是不應該。

等戲唱完了，沈顧起身拍了拍沈尋春的腦袋說道「走吧」

沈尋春還沒反應過來「去哪兒？」

「去看看那個小朋友」沈顧笑了笑，示意他一起往後台那邊去。

行吧，沈尋春也不多說什麼，跟在沈顧落後半步的位置。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不與沈顧一排同行，永遠落後半步。

兩人到了後台，門口遇到了人，都會跟他們打聲招呼，看到沈顧還有人驚訝一下，但好歹沈顧也不是第一次到後台來，不至於嚇到人。

他們來得巧，正逢二管家在說道許言，大管家是主管一切大事，二管家則是主管戲檯子上面的事兒。

今天許言的錯誤，她肯定是知道的，二管家原本是中央戲劇學院的老師，後來辭掉了工作到這邊來。

園子里很多人都是她教出來的，所謂桃李滿天下。

「李老師，怎麼了？」沈尋春走了過去跟她說話。

許言看到是沈尋春，還覺得有些小尷尬，在他眼裡，一直把沈尋春當做對手，眼下被對手看見自己挨訓，面子上總是過不去的。

但看到沈尋春旁邊的沈顧時，什麼都不重要了，眼睛也放了光。

二管家怎麼會沒看到許言的小表情，心裡嘆了口氣，臉色也不太好看，這許言，到底是年紀小了點。

跟沈顧點了點頭示意，二管家知道這人的身份，沈尋春的叔叔，京城沈家三少，來頭不小。但李老師自家條件也是不錯，見過的接觸過的人不在少數，京城多少富家子弟也是她學生，倒也不必對沈顧太過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