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懷璧之罪
夜闌人靜,風吹霜寒。
更寒的是刀劍,黑暗裡的刀劍,正所謂刀劍無情,不飲血從來不收回,其實真正無情的是使刀劍之人。
白雲山這片僻靜的密林,在深夜顯得更加死寂。今晚卻有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從密林深處傳來。只見寒芒點點,不見人影斑斑,隱秘得不能再隱秘。原來那些人都是身穿黑衣,若不細眼察覺,便和這暗沉的夜色融為一體,再加上月光被烏雲遮住,給了他們很好的隱身條件,正如慾望蒙蔽人心一樣,陰森詭秘,充滿罪惡的氛圍。
忽而,一道閃電自烏雲中劃開,整個天空瞬時剎白,電光照耀下,卻見一座高牆圍拱的大莊園矗立於山林之間,其形狀宛如張開血口的厲鬼,於閃電將滅之際,突顯得猙獰可怖。
便在此時,只見那一行黑衣人匆忙從樹林里鑽出來,疾步前行,從四面八方摸向大莊園。他們手持的諸般兵刃已經悄然出鞘,電光閃耀下,兵刃反射的光芒顯得格外的亮眼,輕車熟路,不會兒就聚攏到這座如厲鬼似的大莊園前。
為首引路之人有點年紀,瘦瘦巴巴的身架,手持銀槍短小精悍。他抬眼望去,只見那大莊園門關緊閉,牌匾高掛,黑質金漆,映襯得相得益彰,上書四個大字,字跡狂放不羈,乃是武林大宗師李布衣狂草書成,看的明白了——乃是「白雲茶莊」。
這便是昔日「西邪尊者」蓋天行獨斗群雄的地方?近在眼前,引路者反而心中有些忐忑。
便在此時,又是一道閃電劈下。眾黑衣人齊刷刷的嚇了一跳,忽然看見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四個蒙面人,無聲無息,當真如鬼魅一般,卻不是黑衣,五顏六色,肆無忌憚的穿上這般鮮艷的顏色,似乎根本不把對手放在眼裡。
引路者連忙上前拱手行禮,那四人身份非常神秘,平時稱呼都是用代號,分別是燈塔、揚帆、青松、雪蓮,卻不知道是何等人物,連身為大當家的引路者也對他們畢恭畢敬。
燈塔凝目橫掃全場,因為故意壓低而顯得陰森恐怖的聲音道:「速戰速決,遲了恐怕驚動李布衣。大當家,你率領你的人包圍山莊,正點兒留給我們,閑雜人等盡皆誅殺。務要斬盡殺絕,不留任何活口……聽明白沒有?」
他的聲音陰中帶陽、陽中帶陰,古怪得彷彿不是來自人間,語調無情感起伏,遽然最後一句輕聲呼喝,眾人聞之,身軀微微一震,齊聲低道:「明白!」
名震江南的白雲茶莊,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啊!」
首先,一個巡夜的更夫慘遭殺手,掀起今晚的序幕,他臨死前的那聲尖叫把所有人都從清夢中驚炸起來。黑衣人沒有絲毫遲疑,隨即撲向那些聞訊開門出來的人……
就這樣,黑衣人在整個茶莊展開慘絕人寰的屠殺。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自然是把所有人都弄得害怕。貼身丫鬟婉兒和鶯兒便是第一個沖向白慕華夫婦的卧室,將一扇木門捶得咚咚響。
「這門武功千萬不要學!」
白慕華自言自語的說完,將鐵盒子藏回暗格,扭轉書架機關,關閉密道,然後在書架機關上面依依不捨的摩挲幾下,忽而狠狠的拍了一掌。
雲霓裳驚詫的看著丈夫奇怪的舉止,隨即推開門,把兩個小丫鬟叫進來,縱使自己夫婦兩人衣冠不整也顧不上了。鶯兒的目光落在老爺夫人身上,偷笑得合不攏嘴,眼睛忽閃忽閃。婉兒則羞紅臉頰,垂下頭顱,根本不敢看。
雲霓裳囑咐道:「馬上去雲兒、霞兒的房間,帶他們找個地方躲起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還有。」白慕華面色凝重的補充,「如果等不到我們,就帶上雲兒、霞兒,去江南小築找我義兄江來順!」
兩個丫鬟曉得事關重大,雙眼對視,一聲得命,立即轉身離去。夫妻倆方才略略鬆口氣。
「裳兒,你也去躲一躲。」白慕華執起雲霓裳的柔荑,「是我一時貪心,闖下大禍,我對不起你們!」
白慕華摩挲著嬌妻的手腕,上面還黏著他的手溫,濕熱的未曾散去。雲霓裳心中萬般滋味,也許帶著些許恨吧,狠心想抽走手腕,終究還是愛意戰勝一切,也將另外一隻手覆蓋上去,抬眼望向他,如水的眸里,情意闌珊。
「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雲霓裳整理衣裳,披上自己的獨門武器——水袖風衣,說話間意氣激揚,英姿勃發,霎時間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再無半分先前溫婉嫻靜之態。
「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白慕華昂首挺胸,也不見他什麼動作,左手攸然出現那把鋒利無儔的月弧軟劍,劍鋒在搖曳的燭光下幽幽發亮。
「走,我們出去會一會他們。」
便在此時,卧室的木門轟隆一聲被猛然撞倒在地。白如雲本來躲在密道中,聽聞娘親打發婉兒去找,本要悄悄離去,以免婉兒撲空,恰好見那些惡人破門而入,不禁好奇的留下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門開了,卻無人敢入來。
白慕華和雲霓裳這對神仙眷侶並肩屹立,抬眼便看見四個服飾與眾不同的蒙面人並排站在外頭的白牆青瓦上,恰一道閃電劈下,照亮天地,四人冷漠的看著下面的人間慘劇卻無動於衷,儼然俯視人間的死神。
燈塔,錦衣華服,光澤流溢,顯然平時養尊處優,髮鬢有些許灰白,看不出來歲數,就那樣隨隨便便的站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威勢油然而生。他的面具很特別,無鼻無口,光滑如鏡,唯獨眼睛處挖了兩個黑幽幽的洞,甚是瘮人。
雪蓮,一襲大紅連衣裙,彷彿雪地中怒放的紅蓮花,身材高挑浮凸,分明是個火辣辣的女子,面紗將整個頭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眸,也不見她用什麼兵刃,舉手間風流韻味現。
青松,灰色緊身夜行衣,蒙著半邊臉,在深邃的黑暗中若隱若現,像個無處不在的影子,身材修長,如絕世寶劍般筆挺,人如其劍。
揚帆,深藍色武士衫,兩眼精光四射,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精練能幹,身材壯實,舉止穩重,持刀的手腕尤其穩定,彷彿鐵鑄的一般,一流用刀高手的特徵。
為首引路之人用蒙巾包裹著面孔,好些年不見,身形也沒有多大變化。
白慕華冷笑:「銀槍叟,既然來了,又遮頭遮臉的,好不幹脆!」
引路者愣了一下,憤然摘下蒙巾,山羊鬍須,果然是靈槍門的大當家銀槍叟。
銀槍叟算不得陌生人了,五年前他們夫婦退隱江湖、「西邪尊者」蓋天行怒闖中原……歷歷在目,彷彿昨日;雖然只一面之緣,未曾深交,但也記得銀槍叟忠勇仗義,沒想到今日重逢,竟然是在如此場合。
銀槍叟略略愧疚的低下頭,山羊鬍須抖動,不敢與白慕華對視。
銀槍叟據守門口,見白慕華夫婦早早帶著兵刃嚴陣以待,一口喝破自己的身份,便知道今晚的夜襲已經沒有戲了,尖聲呼哨,頓時四下里陸陸續續竄入十多個一色黑衣勁裝的大漢來,持劍提刀,倏然將夫婦二人包圍起來,似箍桶越攏越緊。
燈塔的聲音隔著面具,一字一頓,毫無感情起伏,就像冷血死神:「素聞白莊主手中有一本曠世秘笈,我們幾人十分感興趣,想借閱一番,想來以白莊主的寬宏大量,當不至於讓我們空手而歸。」
白慕華一直在暗中打量四個蒙面人,一顆心逐漸往下沉,他先前還以為是大同盟的盟主米增和「柔水神君」荊柔水這種級別的人物,那麼自己夫婦尚且有一絲勝算,但仔細打量,米增沒有那麼高,荊柔水沒有那麼騷,此四人無一不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尤其那個不苟言笑的燈塔,氣勢之盛,足以躋身大宗師級別。
白慕華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燈塔身上,遙遙與他對峙:「什麼秘笈?」
「不要給老子裝糊塗。」揚帆大聲說道,想要在氣勢上壓住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姓白的,還不快快將秘笈拿出來!」
白慕華揚起高傲的頭顱,斜目藐視他一眼,懶得和他搭話,氣得揚帆渾身發抖。
紅蓮嗤嗤冷笑,接過話頭:「便是『西邪尊者』的遺物《歡喜禪》!那秘笈由他貼身收藏,從西域一直帶到白雲茶莊來,白莊主、白夫人不會恰好沒有看見吧?」
白慕華心裡咯噔一下,這些蒙面人果然是為此物而來,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啊。
雲霓裳巧嘴反駁:「你們找錯人了吧,昔日我大師兄的遺體是被那個密宗妖女帶走的,你們現在卻來找我們要東西,豈不好笑?」
「那個密宗妖女,我們已經搜過身了,搜得非常認真,非常徹底。」青松說話陰聲怪氣,故意隱藏自己的嗓音,嘴角揚起,「或者白夫人也不介意我們搜一下身?」
他的語調沖斥著調戲,輕佻的目光在雲霓裳低開的衣襟滯留,似乎一眼就看穿她的內里。雲霓裳怒羞交加,掩了掩衣襟,想要回敬他一句,卻又難以啟齒。
白慕華將嬌妻的窘迫看在眼裡,強抑心頭怒火:「你們是什麼人?就算秘笈在我們手中,憑什麼要交給你們?」
「那白莊主是承認有了?」揚帆逮住話柄,咄咄逼人,「看來江湖傳聞是真的了。」
白慕華揚眉:「什麼傳聞?」
紅蓮又是嗤嗤冷笑:「江湖傳聞,白莊主自知武功不敵『西邪尊者』,就將他的行蹤故意泄露出去,好讓黑白兩道替你剷除情敵。最終,情敵赴死,美人在懷,還順便收穫一本曠世秘笈……白莊主當真好心計呢。」
「不!」雲霓裳厲聲怒罵,美麗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你們血口噴人!」
她開頭說得斬釘截鐵,那是本能反應,說到最後,卻忍不住心虛。若是以前,她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完全信任自己的丈夫,但是今晚,她越發覺得這個同床共枕的男人變得陌生,變得可怕……畢竟,他剛才差點就將她的真元吸干!
然後就沒有人說話了,沒有人贊同,沒有人反對,甚至沒有人辯解,現場驟然變得靜悄悄的,氣氛有點壓抑。
燈塔依舊負手而立,冷漠的看著所有人,看他們唇槍舌劍,就像一場賣力而拙劣的表演。
銀槍叟站出來,撫摸著山羊鬍須:「白莊主、白夫人,請交出武功秘笈,看在大家相識一場的份上,老夫斗膽請求燈塔先生饒你們夫婦一命。」
他說罷,偷眼看了看燈塔,卻見燈塔目不斜視,對他提議的條件置若罔聞。
「哼。」白慕華根本就沒有理他。
銀槍叟兩頭都討個沒趣,老臉有點掛不住。
「我說老頭子,人家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眼裡,呵呵……」紅蓮挑釁,還掩嘴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
銀槍叟被她這樣一說,更是下不了台,厲聲道:「這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了!」
然而,白慕華還是不理睬他,任憑他如何吹鬍子瞪眼,只是淡淡地說:「想要秘笈,沒有,只有兩條命,想要拿去,還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銀槍叟氣憤地邁步上前,亮出成名兵刃銀槍:「多說無謂,既然你們不願意主動交出來,老夫就只好動手拿了!孩兒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