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光乍泄
夜,萬籟俱寂,烏雲遮星蔽月,正是作姦犯科的好時機。
白如雲站在街道中央,揉搓著貪婪的肚皮,模樣有點猥瑣。如果說有什麼東西能比一個饅頭更令人滿足的,那就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左邊江家,右邊趙府。
他斜睨過去,一座大宅,兩扇木門,門頂懸挂一匾「趙府」。
「呸!」白如雲努力朝它吐了一口唾液,自然是夠不著的。
江家有生菩薩坐鎮,冒犯不得,於是他選擇了趙府。
有時候,命運的轉折悄然而至,你卻渾然不覺,站在分岔路口,徘徊躊躇,作出選擇的那一念相當隨便,當時只道是尋常,但一場巨變已經發生。
整個弄堂靜悄悄,毫無人蹤,有氣無力的更鼓聲遠遠傳來,偶爾能聽到那隻在垃圾堆出沒的野貓的叫聲,還伴著自己緊張難抑的呼吸。門口的避風燈籠造型精巧,透出的燈光將周圍照得多了幾分迷濛的色彩。
白如雲仰頭丈量,牆不算高,遂施展輕功,在空中滴溜溜一個翻身,便翻過牆頭,潛伏在樹蔭中。
莊院內一片死寂,聽不見雞啼,聞不到犬吠。大門進去,三進院落,坐北朝南。迎面是青磚灰瓦的大影壁,暗紅木柱撐起雕花外廊,高大的廳堂,精緻的樓閣,還有池塘邊遮天蔽日的樹木……
有錢人家就是麻煩,連廚房也不好找。
無頭蒼蠅般到處亂飛,倏然瞧見有個青衫小婢,捧著一盤靚麗糕點姍姍而過,五顏六色,七方八圓,什麼都有。白如雲的眼睛都直了,眼珠子隨著糕點轉動,再也收不回來,遂躡手躡腳的貓著腰,尾隨小婢,順走廊,繞假山,穿月門,上樓閣……
白如雲當然不是大搖大擺的跟著從樓閣正門進去,而是閃到窗戶底下,耐心等待小婢將糕點放好,掩門退下,才輕輕撥開窗戶,翻身骨碌爬進去,姿勢頗為不雅,但為了美食,無所謂了。
倏忽,胭脂淡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原來是大戶小姐的綉樓。
樓閣裡面倒是寬敞,幾盞油燈,明暗朦朧,氣氛正好。黃花梨木打造的整套傢具,桌子中間鑲嵌著大理石,椅背雕縷著牡丹花,還有其它擺設的字畫瓷器,處處透著典貴,就連那折屏風都格外別緻。
梳妝台上,銅鏡為界;左側胭脂水粉,諸般女紅,應有盡有;右側書經典籍,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閨房深處,粉色紗簾,紫色帷幔,床頭柜子擺放茶壺水杯等其他用品。腳踏頗為寬闊,可以睡人。原來丫鬟是沒有房間的,晚上值夜的時候,就睡在小姐床前的腳踏上。
想當年,本少爺的丫鬟都是直接睡床上的。
白如雲嘿嘿冷笑,斜目橫掃,瞧見那盛滿糕點的盤子就擺放在屏風盡頭的矮台,正要繞過屏風去拿,倏然屏風後面響起水聲!
有人……在洗澡!
他整個人頓時呆愣,如同中了定身術,腦袋中油然生出一個念頭,難不成屏風後面沐浴的人就是趙小姐?有念及此,白如雲瞬間就淡定不下來,不由得開始滿腦子胡思亂想,想悄悄後退,遠離這充滿神奇力量的屏風,然而雙腳不受控制,好像被繩子捆綁住,無法動彈。
只見霧氣繚繞的浴格內,一個少女站起來,開始寬衣,燭光搖曳,倒影在屏風上,彷彿皮影戲。
她脫衣服的動作很優美,舉手投足間透出一股魅惑,沒幾下,纖俏的身材便一覽無遺,初見規模的曲線峰巒起伏,往下是平坦的小腹,修長的竹腿,讓人有往裡探秘的衝動。
幾件貼身衣物甩過來,散亂的搭在屏風上,接著便是淬淬的入水聲。
他的小心臟砰砰跳得歡快,彷彿能聽見她的動作。他本來只是想偷點吃的,卻不想撞見美人沐浴的一幕,想要離開,卻無論如何都移不開腳步。
少女甫進入盛滿熱水的木桶,溫暖的感覺瞬間將她包圍。
「嗯……」
她忍不住發出輕語,臉上帶著愜意,微闔著眼睛,長長睫毛覆蓋,慵懶的不想有任何動作,所有的煩躁都煙消雲散,只有舒服。
原本白如雲心裡就蕩漾起圈圈漣漪,現在隔著屏風的沐浴少女再發出令人浮想聯翩的聲音,心裡的漣漪蕩漾得更激烈。
屏風後面的少女,捻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裡,似乎察覺到附近有人:「你還在啊,正好,把花瓣遞給我。」
嗓音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夾雜江南特有的婉柔,少了幾分兇巴巴,自然好聽——果然是趙小姐。
她的動作絲毫沒有逃脫過他的耳朵,呼吸似又加重一些,連忙捏住鼻子,隔著屏風輕輕將盛滿花瓣的籃子遞過去,無意間瞧見她的側臉,身軀劇顫,整個人一下子怔住,張大嘴巴,連呼吸也忘了。
只見趙小姐整個身軀縮在半人高的浴桶里,滿頭青絲去了約束,宛若瀑布奔流而下,墜入水中,飄散開來。
然後她伸出蔥白五指,碎碎抓了一把花瓣灑在浴桶,點點浮在水面,頗是好看。
他的心臟隨著她的動作而跳動,血液隨著她的聲音而奔流,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魂魄被這個少女攝走了。
「芝兒,過來。」又是白天那妖嬈的聲音,正是朱姬。
母女同浴!
白如雲整顆心吊起來,小心臟噗噗跳個不停,大氣都不敢透,噎了一下口水,透過屏風縫隙,只見蒸汽濃濃,將母女倆包裹在其中,恍若置身仙境。
趙小姐拘謹的掩著胸,一雙手臂如出水蓮藕,光澤稚幼的身子浸在水下,自然是看不見的,但見雪肩鵝頸在水汽中若隱若現,長長的頭髮漂散在撒滿鮮花的水上。
朱姬則大大方方的靠在木桶邊,泡在溫水中,貴氣裡帶著三分嫵媚三分慵懶,鳳眸帶著濃濃的笑意。
花香逐漸發散,空氣中瀰漫淡淡的芬芳,撩逗著少年的情愫。
「放開手,讓娘看看。」
「不哩!」
「小丫頭害臊呢,小時候娘不知道替你洗過多少次澡了。」
母女倆嘻嘻哈哈的玩鬧了一會,銀鈴般的笑聲,在水霧瀰漫中蕩漾開來,緊緊拍打著懵懂小男孩的耳膜。
趙小姐也不那麼拘謹了,靠在木通邊緣,換一個更加舒服些的姿勢,任由娘親掬起溫熱的水灑在她身上,晶瑩的水珠順著皮膚流淌,笑意更甚,伸手將秀髮撥至耳後,魅惑而迷人。
「娘的寶貝女兒真是美呀!」
朱姬忍不住讚歎,這個小丫頭天生媚骨,自小瞅著她長大,但是現在脫胎換骨,尚未成年,已經蛻變的如此出眾。
「是嗎?」趙小姐羞澀開口,眼角上揚,嘴唇似笑非笑的勾起。
「四書五經,你都學得差不多了。娘準備給你請個樂師,琵琶琴瑟蕭笛,你喜歡學那樣?」
「娘,女兒不想學那些東西。女兒想學功夫,等我學會了,一腳將那臭乞丐踹飛,看他還敢欺負我不!」還配有動作呢,攪起水花嘩嘩響。
白如雲冷笑,下次見面,誰踹飛誰還不一定呢。
「我們什麼身份,以後少和那些賤民接觸,免得玷污眼珠。還有,女孩子整天學人家打打殺殺的,成何體統。我們女人長得美貌,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武功!」
屏風內外兩個小鬼頭同時心中嘀咕,長得美貌,難道挨拳頭就不痛?
趙小姐撅起嘴唇,撩起水花:「可是,聽說京師不是出了一個女捕頭么?年紀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可威風哩!娘,我們什麼時候回京師?爹爹說早晚都要回去的。」
「那是當然,這些地方官做得再大,怎比得上皇上身邊的官。再過幾年,娘又托計先生在王爺面前講講好話,想方設法讓你爹爹再陞官!」朱姬昂起冷傲的頭顱,忽而疑慮起來,「傻丫頭,你想回京師,是不是挂念王公子啊?」
「娘,瞧你說的。」
趙小姐忸怩著肩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打轉,臉頰輕輕緋紅,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蒸的。
朱姬臉色驟然嚴肅起來:「芝兒,你也長大了,娘有話要跟你說。」
只見她執起女兒的手腕,咽喉哽哽:「娘以前是倚門賣笑的紅倌人,你是知道的……」
趙小姐自然是知道的,眼眶濕濕,緊緊握住娘親的手。
白如雲當然不知道,心中撥雲見日,難怪她舉止如此妖冶。
「娘剛剛進去教坊司的時候,可笨了,不會討好,處處受欺負,就連左右韶舞都是不喜歡我的。於是我就暗中發誓,早晚要出人頭地,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從此以後,娘便埋頭苦學,琴棋書畫、化妝房術,只要是能討男人喜歡的,娘都學。別人學一樣,我就學兩樣;別人學四個時辰,我就學五個時辰;別人學八分,我就學九分!等的就是掛牌梳櫳那一天……」
她說著說著,不由自主的咬牙切齒,眼神狠厲,忽又嫵媚綻放,撫著臉頰,手指輕輕從腮旁滑到頜下。
「終於,那一天到了,娘驚艷四座,不知道多少男人為了娘神魂顛倒!娘就這樣一直做到教坊司頭牌,然後抓住機會,嫁入趙府,離開那腌臢地方!娘有今天,是從泥潭沼澤裡面連爬帶滾,一步一步爬出來的!」
一番剖白,聽得屏風內外兩個小鬼頭驚心動魄。
「芝兒,娘說這麼多,是要你明白——天上不會掉金子,地下不會冒銀子,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就要自己去爭取!」
趙小姐不語,這些字句都是認識的,意思也是明白的,細細思量,卻又似懂非懂。
「以前有個算命先生,說娘面相富貴,本當飛黃騰達,可惜被那顆黑痣破了相,淪為鎖鳳命格。但是你不一樣,你嘴角沒有黑痣,比娘親好看多了,日後鳳儀天下也說不定呢。」她鳳眼微眯,眼中熠熠光芒卻絲毫掩飾不住。
「娘!」趙小姐又忸怩起來,「女兒才不稀罕什麼鳳儀天下呢!」
「傻丫頭,你不要看娘表面上得寵,那完全是沾王爺的光,非長久之計。娘是姬妾,你是庶出,還是女兒身,我們母女倆其實在趙府沒什麼實權地位,凡事只能靠自己。聽聞太子喜歡精通樂理的女子,將來娘托計先生在王爺面前講講好話,想方設法讓你入宮,只盼你日後封妃,好讓娘親也沾沾光。」
趙小姐輕鎖眉心:「女兒不要入宮!」
朱姬狠狠的抓著女兒的鎖肩:「你聽著!以後不許再見王公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趙小姐蒙著耳朵,搖著小腦瓜:「我不聽!我不聽!」
母女倆人糾纏起來,趙小姐跨出浴桶,腳下踉蹌,不小心推及屏風,屏風轟隆一聲倒下。
意外發生了!
白如雲與趙小姐乍然面對面,都是吃了一驚。
只見昏朦的燭光下,瀑布般的黑色秀髮,與玉雕般的白脂妙體,黑白映襯,摻雜著晶瑩剔透的水珠;額前幾縷打濕的頭髮零亂而狂野,雙頰因激動而略帶紅暈,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熟透的櫻桃一般,撩逗心弦,直將他看得傻了。
趙小姐捂住胸口,花容失色,接著,一聲高分貝的尖叫聲劃破夜空。
「啊!抓淫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