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亂點鴛鴦
玉面狼忽然想起一段武林佳話,臉色大變:「閣下可是琴魔、簫仙伉儷?」
那男子微微笑道:「算你還有眼光,想不到江湖上還有人記得在下夫婦,這些年的苦頭也沒有白吃。」旁若無人的攬著少女的細腰,無視少女的黛眼橫瞪。
他便是以《如意幻魔手》獨步武林的香燈會「琴魔」曲如意。
她便是紅妝盟的小鳳仙「簫仙」玄儀,現在還俗嫁人,恢復閨名溫儀。
曲如意的琴術可謂天下一絕,不僅造詣深厚,而且一身武功全在這把瑤琴之上,幻手攻敵,魔音撩人,攻敵於無形之中。死傷在這把瑤琴之上的江湖人不計其數,既有欺凌弱小的敗類,也有口碑上佳的俠士,因此琴魔毀譽參半,有人說是個大大的豪傑,有人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邪魔。
自從在白雲茶莊邂逅簫仙,就窮追猛打,將人家小姑娘逼得手足無措,小腦瓜一熱,當即撇開正邪分歧,隨他私奔天涯。兩人從此渺無音訊,只留下一段琴瑟靜好的武林佳話。
玉面狼聽到琴簫合奏,見到老夫少妻,便知道定是琴魔、簫仙夫婦無疑,聽到他親口承認,小白臉更加蒼白,就像一張毫無瑕疵的白紙。
眾家丁盡皆色變,香燈會諸位大魔頭的名頭早有所聞,此刻獲悉他便是那令人聞風喪膽的角兒,頓時嚇破膽,紛紛望向護院玉面狼。
曲如意今晚倒是格外仗義,走到白如雲跟前上下打量:「小兄弟,你沒事吧?」
溫儀認識他以來,少見如此,不僅多看小乞丐幾眼,心頭忐忑。他衣衫襤褸,染有血跡,那是被吸血蝙蝠抓的,小傢伙倒是倔硬,也不哼一聲疼。
「感謝恩公救命大恩。」
曲如意道:「不言謝。」又怒視眾人,「好一群英雄好漢,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一個小孩子,臭不要臉!下次有本事單挑,打輸的將身上所有值錢東西交出來!還不給我滾!」
這番話實是將趙府護院家丁罵得豬狗不如,又明顯偏袒小乞丐,臉上都被氣得青一塊紫一塊。
溫儀悠然偎依著曲如意:「我夫君的話你們也聽到了,還站在這兒幹什麼?」
她著實是一番好意,讓他們知難而退,徒增殺孽。
玉面狼可不願意在屬下面前失了威風,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拱手:「琴魔前輩,我們在此緝拿淫賊,不小心打擾前輩伉儷,還望海涵!」
話意已然再明白不過,這件事與你毫無干係,勿要多管閑事。
曲如意冷笑:「好一個緝拿淫賊,他年紀尚幼,怎地成了淫賊?」
「前輩明鑒,此人半夜偷偷潛入我府中小姐閨房,意圖不軌……」
「我……我是肚子餓了,想偷個饅頭吃。」
「哪有人半夜去姑娘家的閨房偷饅頭吃,怕是想偷吃那一對肉饅頭吧!」
「誰叫你趙府那麼大,我找不著廚房!」
玉面狼極力描黑,白如雲極力分辨,兩人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
曲如意攤手示意:「好了,好了,你倆都安靜下來,讓我來問。」見玉面狼還在啰嗦,臉色不悅,「叫你閉嘴!」素手變幻,在他啞穴掠過,宛如輕風,在場沒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如意幻魔手》名不虛傳。
玉面狼喉嚨就像忽然被人掐住,聲音都堵塞,雙手握住脖子,眼珠鼓起,舌頭伸長,喉嚨咕咕作響,模樣怪駭,一點兒也不俊俏了。其餘家丁都是噤若寒蟬。
「小兄弟,我問你,你睡了人家小姐沒有?」
「沒有。」白如雲搖頭,心中想道,若是當真睡了,也不枉被她打那一頓。
「那你親了人家沒有?」
「也沒有。」
「摸了沒有?」
「還是沒有。」
「我呸!」曲如意急得快要跳將起來,「那你到底幹了啥?」
「我……我看見她沐浴了……不,沒看著,隔著屏風不算的,對么?」
「當然算,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不算!哈哈哈,男歡女愛,天經地義,這些風流事老子年輕時還做得少么?今日讓老子碰到,非管上一管!」
溫儀羞惱偷偷用指甲擰他,曲如意疼得擠眉咧嘴。
「小兄弟,我再問你,她長得漂亮不?」
「漂亮得很。」平心而論,確實沒有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了。
「那你喜歡人家不?」
白如雲被問得啞口無言,幾曾想過這個念頭,頓時呆愣,忽閃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不說就是暗戀,男子漢害什麼臊……有辦法了!」曲如意忽然拍掌,將眾人嚇了一跳,只聽他笑眯眯的說道:「你將她娶過門來,那不就成了!大家和和氣氣多好,何必動刀動劍!」
他抬頭挺胸,傲目掃視眾家丁:「你們有意見嗎?」
眾家丁齊刷刷的搖頭,動作整齊劃一,像是排練過。
溫儀不禁掩嘴莞爾。
曲如意又怒瞪玉面狼:「你有意見?有意見就說,不說就是沒意見!」
玉面狼喉嚨咕咕作響,確實有話要說,偏生又說不出來。
白如雲替他說了:「人家是大戶小姐,怎麼會嫁給我這個……乞丐?」自慚形穢,臉色黯然。
「哼!眾生平等,那裡來這麼多條條框框。喜歡就大膽追,說不定人家就答應了呢。」
「你看看我,我夫人以前也是不願意的,大家都說我們僧俗不同道,說我們老少不般配,說我們正邪不兩立……老子偏不信這個邪,一直追到玉華山,還和她鳳主師姐打了一架……」
他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頭顱昂揚,情不自禁的又摟緊夫人的柳腰,溫儀這下捨不得用指甲擰他,小鳥依人般偎依在夫君身旁。
其時民風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般驚世駭俗的言論,天底下估計也只有香燈會信徒才能說出口。白如云何曾聽過,頓時目瞪口呆,細細琢味,似乎有幾分道理,又覺得終究不合禮法,暗中搖頭——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曲如意意猶未盡,雙手叉腰,思維發散開來:「打鐵趁熱,趕明兒我便帶你去下聘禮,將那個什麼小姐娶過門來,免得夜長夢多。你說好不好?」
未等當事人表態,自己便嘀咕道:「當然是好,還用問。」
又對玉面狼道:「你回去傳個話,明天早上太陽曬到屁股的時候,老夫便帶著這位小兄弟登門拜訪,小姐也有心的話,就提前收拾好行囊,若是她爹娘攔阻,便一起私奔——聽到沒有?」
最後一句話已是含怒,震得玉面狼耳膜嗡嗡響,忙不迭的點頭。
「既然聽到,為何不答話?——哦,忘記了。」
曲如意撓撓頭皮,隨手揮灑,輕風刮過,玉面狼頓時如釋重負。
另外一個重負壓上心頭,他決計不敢如此回去傳話,否則准被老爺當場亂棍轟出趙府;心中嘀咕起來:琴魔荒誕乖張,蠻不講理,若是繼續強奪這個小乞丐,他必定阻撓;此人武功如此了得,加上所有的手下也敵不過他,何況還有簫仙和老猴子,無疑是以卵擊石,萬一惹惱了他,怪脾性發作起來,更是白白送死;罷了罷了,還是保住小命要緊,大不了回去稟報夫人,說那小乞丐失足跌下山崖死翹翹了……
「琴魔前輩,我家小姐年紀尚幼,你老人家要提親,至少也要等……」他伸出四根手指頭,伸到半途,強行又添一根,「五年!」
「成交!五年之後,這名小兄弟必定登門拜訪!」
曲如意翻轉眼白,鄙夷的白了小乞丐一眼,真是飢不擇食,這麼小的黃毛丫頭,前面沒有,後面也沒有,有什麼好偷窺的?
白如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曲如意負手望天,硬生生從嘴裡擠出一個字——「滾!」
玉面狼和眾家丁如逢大赦,夾著尾巴,滾的飛快,和那群吸血蝙蝠一樣。
這前輩武功不錯,與爹娘不相伯仲,但從未想到天底下竟然有以琴聲傷人這般絕妙的技藝,不知不覺萌生拜師的念頭,暗自琢磨:若能有他一半的功夫,自己在那些惡魔面前能鬥上一斗,也不致於眼睜睜的看著爹娘罹難。想到此處,內心又傷感凄慘,眼角已隱隱有淚光。
白如雲倏然對著曲如意雙膝跪下:「前輩在上,請收下徒兒!」
曲如意連忙扶起他:「你先起來,我日後定會傳你武功,但不是師徒關係。」輕聲嘆息,「我與你爹娘是舊識,叫我一聲伯父就是。白雲茶莊的慘案,我們都有聽聞。雲兒,你受苦了。」難怪他剛才處處偏袒。
這聲「雲兒」,恍如爹爹重生,白如雲霎時淚眼模糊,哽咽著喊聲「伯父」。
小小心靈實不知積壓多少悲苦,哭的慘烈,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人,無依無靠。
「阿儀,我們將他帶在身邊好嗎?」
溫儀平時溫婉善柔,此時卻面露難色,她其實不願意再牽扯江湖恩怨,何況自己一家人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可是現在雲霓裳姐姐的遺孤苦苦央求學武,還受傷中毒,就如自己的兒子一般,怎能狠心拒絕?這孩子遇上我們,也是天意,只是禍福難料。
她想了一會兒,幽幽說道:「你都已經答應人家傳授武功,我還能說不好嗎?」
白如雲看看溫儀,再瞧瞧曲如意,不知他們夫婦在打什麼啞謎,但聽曲如意願意教自己武功,心裡著實高興,恭恭敬敬地連磕三個響頭,道:「多謝伯父!」
曲如意心中有愧,不敢受禮。
便在此時,那老猴子終於手舞足蹈從山洞裡面鑽出來,手裡拎著鼓囊囊的一大袋,已經摘了鐵絲面罩,形相十分滑稽,天庭飽滿,尖嘴猴腮,活生生一隻老潑猴,原來是香燈會「妙手藥王」夏仲景。
夏藥王驟見這個小乞丐又哭又跪,不禁揚了揚濃厚的眉毛。
「你們兩口子在鬧什麼花樣?」
「他是白慕華的兒子。」
「啊?」夏藥王失聲驚呼,仔細打量小乞丐,雖然臉龐臟污,眉目果然有幾分神似,憶起舊友變故,也是黯然。
「小兄弟,你受傷了,又感染蝙蝠毒,估計已經開始發炎,現在傷口是不是很癢?」
白如雲點頭,此人不需要查看傷口,張嘴就說得如此精準,確實厲害。卻不知此人看病全憑心情,尋常病症懶得看,心情大好分文不取,心情不佳漫天要價也是有的,唯獨對朋友用情至深,換作別人,千金未必能求得他開口。
「難醫治么?」
夏藥王嗤嗤冷笑:「這點傷勢算什麼,只是葯不在身邊,都放家裡。喂,時辰不早了,你們還走不走?家裡還有個病人等著呢。」
「走!」溫儀花容失色,「馬上走!」
當下,溫儀接過白頭血蝠王,曲如意拉著白如雲,夏藥王則手拎鼓囊布袋,肋夾鐵絲面罩,肩扛長柄漁網,那摺疊鏟估計已收納在懷裡,這些都是他的日常傢伙。
一行人鑽入叢林,就此消失在白蒙蒙的晨霧中,不知不覺已經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