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寄人籬下
接下來的幾天,白如雲可遭罪了,整天抱著水壺,時不時灌上兩口,丹田裡的那團火焰卻怎麼也澆不滅,害得他時不時沖向浴室,一天好幾次,一泡就是半個時辰,旁人只道他有潔癖。
夏藥王著實累壞,躲在藥房閉關休息,除了吃喝拉撒,平時不見蹤影。虎妞偷偷探望,大部分時間不是奮筆疾書,就是沉思不語,這次五行金針術實踐領悟良多,趁印象還深刻,趕快記錄下來。
曲氏夫婦整天守在兒子床前,寸步不離。曲非依舊不省人事,身子忽冷忽熱,時不時抽搐幾下,逼出滿身冷汗,正是與病魔抗衡的關鍵時候。溫儀替兒子擦拭汗臭,滿臉愁容,曲如意說過幾天便好,沒底氣的安慰連自己也騙不過。
每當夜深月明,空寂的山谷里便響起琴簫合奏,簫聲清凄似在低泣,琴聲舒朗似在安慰。白如雲蜷在被窩裡,聽得痴了,彷彿看見他們耳鬢廝磨的背影,人間竟有如此般配的一對人兒。
藥王谷里又只剩下一個無聊的野丫頭;有時騎著大王,在山林裡面瘋轉;有時托著腮幫子,痴痴的望著出谷的方向。
白如雲逐漸挺過來,丹田依然暖烘,起碼不至於野火焚身。有時候在廚房打雜偷師;有時候被野丫頭纏著講述闖蕩江湖的趣事,十分嚮往,連偷番薯被狗追的狼狽經歷,她也覺得好玩。
有時候望著窗外巍巍青山,竟然沒來由的想起趙小姐那張趾高氣揚偏又天生媚絕的臉蛋,不由心煩意亂,忖道:曲伯父曾說要教我武功,可是到現在提都沒有提過,唉,何時我才能像他一樣笑傲江湖呢?
既然曲伯父不傳授武功,便自己練劍。前段時間疲於生計,劍招不免生疏,所幸真氣流暢,遠勝昔日,不禁暗喜。
虎妞醫術、廚藝都是極好的,武功卻稀疏平常,搬張小板凳瞧熱鬧,也不曉得好壞,只覺得他劍走偏峰,大不尋常,總之稱讚的話是不能說的,免得他尾巴翹上天。
曲如意聞聲而來,卻對他的劍法大感興趣,悉心指點一番,又叮囑他道:如今江湖上都以為白雲茶莊已無活口,正是暗訪滅門兇手的優勢,切不可隨意使出這門劍法,以免暴露身份,引起那四名神秘高手的注意。白如雲自然一一應諾。
末了,曲如意依照先前諾言遞給他一本書。白如雲驚喜,雙手接過,頓時呆愣當場。虎妞只道是那獨步武林的《如意幻魔手》,湊過頭一看,卻是《樂律全書》。夏藥王當然沒有這種藏書,乃是昨天出門採購,曲如意專門叮囑他買回來的。
白如雲心裡有點不樂意,忖道:曲伯父不教我武功,卻來教我樂律,看來是有心敷衍,唉,沒想到我拜師學藝,學的竟是斯文功夫。
接下來的時光,便是老教少學,無聊得好像白開水。
剛開始,白如雲有點自暴自棄,但隨著學習的深入,漸漸發掘其中樂趣,慢慢浸沉進去,學習起來也開始用心。五音十二律雖然枯燥,但是比起苦澀的《月弧劍法》簡單多了。
虎妞興之所至,跑過來旁聽,宮商角徵羽什麼玩意兒,索然無味,還不如《銅人腧穴針灸圖經》實用呢,搖頭跑開,又找大王頑耍去了。
不過,她很喜歡曲如意給白如雲做的那支竹簫,又纏著曲如意給自己做了一支。那是曲如意仿照溫儀的六孔玉簫所制,削根細竹,鑽幾個風孔,其他製作工藝不考究,湊合著用。
彈指又過了幾天。這天清晨,白如雲像前日一樣嗚嗚的吹奏著竹簫,五指起伏開合,像模像樣。虎妞五音不全,鼓著腮幫子亂吹一氣,若是不辨聲音,只觀姿勢,也是好看得緊。曲如意搖頭晃腦,大呼搗亂,作勢要敲她腦殼,虎妞便笑得前仰后翻。
倏然,一聲翠鳥般的尖叫聲響起:「天啊,你終於醒了!」
且說曲非滿腦子混混沌沌,不辨時日,無力的睜開雙眼,首先看到的是刺眼陽光,然後映入眼帘的是一間粗陋的卧室,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床前有個溫婉如玉的女子,痴痴的把玩著手中的玉簫,乃是娘親。
那嬌若翠鳥的尖叫聲便是娘親發出。
曲非揭開被子正要下床,溫儀眼角藏著淚珠,那是喜悅的淚珠:「不要下床,不要下床,你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
「娘,我覺得精神很好。」
接著,房門砰然撞開,曲如意一陣風撲進來,也是老淚昏花:「孩子你醒了?」
虎妞、白如雲隨後而至,狹窄的小房間立即局促起來,轉個身都勉強。
曲非望過去,人群之中只看見那個眼睛水靈的野丫頭,衣衫儉樸,髮髻不怎麼梳理,哪裡像個女孩子。夏家妹妹還是那麼活潑純良,曲非笑了,小光頭閃閃發亮。白如雲這才發現,這個小光頭笑起來有酒窩。
夏藥王最後趕來,眾人自動讓出一條路。
虎妞的臉上掠過一抹訝色,拽著爹爹的衣袖:「爹,你不是說他要躺上十天八天才能醒來嗎?怎麼只躺了五天就醒來。」
五天?
曲非羸弱的身軀劇震,抬目看向床前的雷公嘴:「夏叔叔,侄兒真的昏睡五天之久?」
「五天!你以為天底下還會有第二個人如你般,睡五天醒來,身體就康復了?你所受的內傷非常歹毒,乃是香燈會的枯榮手!我本來猜你至少要躺十天八天,沒想到你在短短五天內就醒來,看來五行金針術效果還不錯。」
夏藥王沉聲若鍾,透出無限自傲,看來對自己的醫術頗有信心。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就是肚子有點餓。」
「覺得肚子餓,那是好事。」
夏藥王探手把著他的脈門,臉色乍喜乍驚,陰晴不定。曲氏夫婦大氣都不敢透,心臟隨著藥王的臉色變化而忽上忽下,可刺激了。
「嗯,脈象有力,康復得不錯。我再去翻翻書,虎妞去燉個龍虎豹大補湯。」
虎妞應聲飛撲出去,曲非一路目送,白如雲無所事事,也去廚房打雜。夏藥王鑽入藥房,曲如意尾隨他而去,木門緊閉,也不知道兩人在裡面密談什麼,一談就是太陽落山。房間里就剩下母子倆竊竊細語,說不盡的喜悅。
龍虎豹大補湯,乃是指五步蛇膽、東北虎骨、金錢豹筋三種猛獸的重要器官,固本培元。曲非傷勢正在康復中,喝這個最好不過了。
「曲哥哥,湯燉好了,小心燙。」
虎妞端來一碗湯,雙手捧著,瞧她小心翼翼的樣子,還熱乎著呢。湯還沒有喝入口,曲非便覺得心窩暖洋洋的。
「有勞夏妹妹。」
「喝湯啦。」溫儀用勺子攪拌幾下,盛了一勺,放在嘴邊吹吹,喂到他的嘴裡,「趁熱喝,別老盯著人家姑娘看。」
「娘,瞧你說的。」
虎妞更是不堪,臉頰抹紅,落荒而逃,差點將躲在門口的白如雲撞個正著。
大約是龍虎豹大補湯威力無匹,曲非喝完湯便可以下床活動筋骨,曬著太陽,除了臉色慘白,其他與常人無異。
冷凝膏也要分作兩份,一份白如雲用來擦傷疤,另外一份則是曲非用來抹腦殼,抹得光頭油亮,彷彿能發光一般。
午飯,虎妞親自下廚,菜肴格外豐盛,曲非足足吃了三大碗,連聲稱讚夏妹妹廚藝大有長進,喜得曲氏夫婦二人合不攏嘴,恨不得將整桌肉菜都夾到他碗里。以前吃飯,白如雲總是被虎妞嘲笑是豬拱食,今天卻吃得少了。
飯後,夏藥王便稱有事出門,行色匆匆。
白如雲一個人默默洗碗,忽然聽見外頭院子響起斷斷續續的簫聲和女孩子銀鈴般的笑聲,想必是夏妹妹在練習吹簫,匆匆沖洗幾下碗筷,便拿起竹簫興沖沖的跑過去;抬眼只見屋檐下,娉婷倩影旁邊坐著一個清瘦的小光頭,心窩頓時堵塞。
「錯了,錯了,指法應該如此,瞧好了。」
曲非奪過虎妞的竹簫,嗚嗚吹奏起來,起承轉合,頗見功底。他爹娘都是曲藝大家,從小耳濡目染,造詣自然也是不差。更難得的是細心,循循善誘,那些拗口的樂律彷彿活過來,連野丫頭也聽得沒走神。
午後明媚,青梅竹馬,那畫面如此美好。
白如雲忽然沒來由的惱怒起來:那是夏妹妹的竹簫,他怎能用口吹!
算了,算了,我不學吹簫了。
他掉頭就走,走得很堅決,轉身就看見藥房。夏藥王不在,不如去藥房看看?雖說已經來這裡有段時間,但是藥房卻從未認真看過,說不定可以找到減輕丹田熱症的藥物呢。
甫推開門,一股濃烈的味道撲鼻而來,那是各種藥材混雜在一起的味道,深深的呼吸,覺得很親切。
窗邊支架三腳鼎立,晾著幾簸箕藥材。角落放著一些罈罈罐罐之類的東西。又有個孔眼細密的鐵籠子,體積龐大,別說白頭血蝠王,囚禁一個成年人也足足有餘。還有個針灸銅人,笨頭笨腦,全身密密麻麻布滿紅黑點點,連成經脈。
靠牆木櫃頂天落地,覆蓋整堵牆,密密麻麻閘出許多小格子,不用想便知道是各味藥材,好傢夥,就如開藥鋪一樣。走近細看,果然格子上都標註著藥名;拉開格子,滿滿的藥材映入眼帘,只認識小部分,不管是平常的黃芪、當歸、川貝,還是名貴的雪參、首烏、靈芝,應有盡有。
既然各味藥材都齊全,不知夏藥王這次出門,所為何事?
櫃檯上隨手扔了一個鼓圓的布袋,旁邊還有個瓦罐,顯然是沒來得及歸類的藥材,既然看到自然要收拾一下。他好奇的解開布袋,抓起一把看看,黑色顆粒,貼近鼻孔嗅嗅,惡臭難聞,頓時醒悟。
「我呸!」
原來是那晚夏藥王親自去鏟的蝙蝠糞,除去泥土,揀去雜質,晒乾之後就成為中藥「夜明砂」,具有清熱明目去火之功效,其年久堆積,藥用價值更高。
白如雲哭笑不得,將那一布袋蝙蝠糞倒入瓦罐。
又見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排列著書籍,都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孫思邈的《千金翼方》之類的經典醫書,還有《黃帝內經·靈樞》、皇甫謐的《針灸甲乙經》,王惟一的《銅人腧穴針灸圖經》等針灸名著。
忽然,他騰起一個念頭:反正在藥王谷閑來無事,不如學學醫術,懂些皮毛也好,將來不當廚子,還能混個江湖郎中。萬一在書上能夠找到治療自己怪病的方法,也算是賺到。
想到此處,便從書架中挑幾本順眼的閱讀起來,挑中那本便是那本,看到那裡便是那裡,亂看一氣,不求甚解。
這本唐朝崔希范的《入葯鏡》,原是一本煉丹修真典籍,他只當作《三字經》來看,倒也朗朗上口。
無意間看見一排古籍,《山海經》《博物志》《十洲記》《拾遺記》《抱朴子》等等均在其列,封皮泛黃,頗有年頭;好奇翻開,都是上古洪荒的珍禽異獸,圖文並茂,記載得甚為詳細,其中幾種夏藥王還特別作了標記。
冰蠶、火鼠、吸血蝙蝠、黃金箭毒蛙……
若是外人瞧見,多半嗤之以鼻,只道是天方夜譚。但是白頭的吸血蝙蝠,他親自吃過的,肉質彈牙,不禁多看幾眼。
《抱朴子》寫道:「……常宿於鐘乳洞,集則倒懸,腦重故也……其中尤以吸血蝙蝠為尊,食血為生,年復一年,得以長生……千歲蝙蝠,色如白雪,得其火丹服之,令人壽萬歲……」
原來那玩意兒叫血蝠火丹,狗屁壽萬歲,可折磨人了。
吸血蝙蝠常年生活在陰鬱濕冷的鐘乳洞里,極少得陰寒病症,靠的便是燃燒自身熱量,身子就像一直在發燒一樣,病魔都被燒死了。長壽者,知天命而白頭,開始結火丹,待全身毛髮皆白,火丹成形,可辟天下寒毒。古籍記載未必全部是真,也未必全部是假,不禁令人感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