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小姑娘聲音清清糯糯的,咬字清晰,陸行從未被人這樣直白誇讚過,尤其是那一句略顯突兀的「想摸」,更是讓人覺得意外。
陸行身體微僵,方才面對藺松藺晨時都未表現出絲毫怯意,此時面對一個小姑娘,卻讓他有一種無措的慌亂感:「你說什麼?」
藺寧眨了眨眼睛,頰邊的梨窩若隱若現,以為眼前的漂亮哥哥沒有聽清楚自己的話:「哥哥你眼睛真漂亮,像是天上的太陽暖暖的!」
「不是這句。」
藺寧看著陸行,靜默片刻,軟著聲音:「哥哥我除了這句,沒有說其他話了呀!」
陸行唇線繃緊,金瞳中異色翻湧,他不會聽錯的,剛剛那句「想摸」他聽的格外清晰。
「殿下。」停在不遠處的桃夏終於剋制不住開口,讓她們公主同這蠻族質子接觸實屬不該,回去后她會向皇後娘娘請罪,「這裡風大我們還是快點回岸上去吧。」
藺寧朝桃夏看過去,輕輕抿了下唇角,她知道方才舉動要桃夏姑姑擔心了,但是……轉頭看向陸行,這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哥哥,讓她莫名感到親切。
「哥哥,我叫藺寧,住在鳳棲宮,你有時間可以來找我玩嗎?」
「殿下,不可!」桃夏失色開口,讓藺寧靠近陸行已經是她失職,她們殿下絕對不能再接近這個異國質子,「殿下,奴婢逾越了。」
桃夏將藺寧抱起,轉頭對陸行道:「公主殿下年紀小,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該有分寸。」
藺寧睜大眼睛,張了張嘴,眼眶突兀地紅起,從小能夠聽見別人心音的她,比一般小孩都要聽話懂事很多,但今天她好像做錯事情了。
雖然沒有聽見桃夏姑姑心裡的聲音,可她能感覺到桃夏姑姑在生氣,如果不是她任性跑過來,漂亮哥哥也不會挨桃夏姑姑的罵。
想到這裡,藺寧摟住桃夏的脖子,忍著淚意,看著距離她越來越遠的漂亮哥哥。
哥哥會討厭她吧。
回去的路上,藺寧一直老老實實趴在桃夏的肩膀上,情緒低落地像只某種柔軟的小動物。
讓走在後面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喘。
一路氣氛凝重地回到鳳棲宮,桃夏揮退其他人,徑自抱著藺寧去了皇后所在的正殿。
看到她們回來,正在抄佛經的廖氏起身:「回來了,寧寧玩的開心嗎?」
藺寧從桃夏懷裡出來,紅著眼眶,聲音小小地喚了廖氏一聲:「母后,寧寧做錯事情了。」
沒想到出去一趟,她們的小公主不僅沒有高興,反而還委屈巴巴的,皇后看向桃夏的眼神變得凌厲,不等她開口,桃夏就跪了下來:「娘娘是奴婢沒有照顧好殿下,您罰奴婢吧。」
「不是這樣的,娘親是我不乖,是我跑去同漂亮哥哥說話的……」她只任性一次,就讓兩個人都跟著受罰,藺寧紅著眼眶,只覺得自己太不乖了。
皇後顧不上訓斥桃夏,將藺寧抱起,放到榻上,又喚人倒水添炭,擔心小姑娘剛剛大病初癒,再染上風寒:「寧寧不要急,細細和娘親說說是怎麼回事。」
藺寧配合著廖氏動作,脫了外面的夾襖,將自己今天在御花園做的事情,老老實實本本份份地複述一遍,末了有些急地抓了皇后的衣角,看向跪在地上至今未起的桃夏:「母后,是藺寧任性,不是桃夏姑姑失職。」
藺寧打小懂事聽話,最為省心,像今天這樣反常舉動,之前從未有過,看向跪在地上的桃夏,廖氏也不想當著藺寧的訓她:「起來吧,雖然有公主幫你說情,但罰不能少,就去把宮規抄寫三遍吧。」
桃夏頷首:「奴婢謝公主殿下,謝皇後娘娘。」
桃夏離開后,廖氏伸手輕輕點了點藺寧的小鼻尖:「現在滿意了?」
藺寧笑著撲進廖氏懷裡:「娘親最好了。」
廖氏將她抱在懷裡:「寧寧和娘親說說,為什麼要跑去找他?」
藺寧怯怯地看著廖氏:「娘親會怪我嗎?」
「那要看寧寧給娘親的解釋,真誠不真誠。」
「一開始過去御花園,陸行哥哥正在被四哥、五哥欺負。」
「寧寧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在玩而是在欺負他?」
「我聽見四哥心裡罵他是蠻族蠻子,我知道這是不好的詞,但是陸行哥哥好厲害呀,一點都沒有輸掉氣勢,而且他的眼睛好漂亮,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太陽,看著我的時候,讓我覺得暖暖的,還有娘親,我覺得在他身邊,世界好像都變的安靜了,當時桃夏姑姑過來,訓斥了陸行哥哥,我都沒有聽到桃夏姑姑心裡的聲音,你說是為什麼呀?」
小姑娘雖然問著為什麼,眼底卻亮晶晶地閃著光,顯然她自己早有了答案。
廖氏的神情卻變得格外認真:「你的意思是在他身邊就聽不見其他人的心音了,是嗎?」
藺寧點頭又搖頭:「我也不是很確定,當時桃夏姑姑過來太快,我又覺得自己做錯事情,是回來路上我才想到的。」
廖氏伸手順了下小姑娘頭上的花苞:「娘親知道了,有機會寧寧可以自己感受一下。」
藺寧眼睛睜大:「娘親你的意思是我還可以再見陸行哥哥對不對?」
望著小姑娘眼底的喜悅,廖氏心裡發軟:「寧寧知道桃夏姑姑為什麼會去阻止你嗎?」
「因為陸行哥哥是蠻族,他不是我們大耀王朝的人,而且他還有一雙和我們不一樣的眼睛,宮裡都在傳他不祥,可他的眼睛真的就像天上的太陽,不是嗎?」
廖氏溫柔地看著自己女兒,饒是寧寧表現的再如何早熟,總歸還是個孩子。
孩子的世界只有單純的喜歡和不喜歡,不存在利益紛爭。
「寧寧還小,不需要知道這些,你只要告訴娘親,喜歡陸行哥哥嗎?」
「喜歡,他讓我覺得很親切。」
「那寧寧下次見到陸行哥哥,可以去和他說話,娘親會告訴桃夏姑姑,要她不打攪你們好不好?」
作為她的女兒,想要什麼她都會為她爭取到。
一個陸行而已,算不了什麼。
藺寧眼睛睜大,裡面氤氳著滿滿的驚喜,只是到底和一般的孩子不同,在欣喜之餘還有些擔心:「娘親,寧寧這樣,會不會惹父皇不高興,他會不會怪罪您?」
「不會的,娘親什麼時候騙過寧寧?」
藺寧得了話這才甜甜的笑起來,摟住廖氏的脖子,好一通撒嬌。
*
陸行從外面回來,帶著一身寒氣,然而屋內也並沒有比外面暖上多少。
將門關上,陸行看著佇立在桌前的黑衣人:「蒼叔您來多久了。」
面窗而站的黑衣男人,臉上帶著一個銀色面具,露出的下頜上布滿可怖的疤痕,一雙黑眸平靜無波,彷彿這世間萬物都入不得他的眼,他的心。
淡淡從陸行身上掃過:「你今日有些太過鋒芒畢露了。」
陸行唇線抿直,微微垂首:「蒼叔教訓的是。」
「在這裡不要忘記你現在的身份,苟活下去才是你該做的事情,不要再又下一次。」
男人聲音沙啞,像是石子在地上摩擦的聲響,這句話落,再開口語氣便緩和了不少,「之前讓你看的兵法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說的是戰爭是國家頭等大事,關係到軍民生死,國家存亡,不可不謹慎……」
蒼珏一直留到傍晚才離開,陸行將窗戶掩好,用力眨了下眼睛,抬手看向掌心。
今天在御花園湖上,被那個小姑娘碰過的地方彷彿還留有觸感。
「藺寧,大耀王朝三公主,皇后所出,病弱,不常見人……」
陸行眉頭蹙起,今日湖上,小姑娘說的那句「想摸」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下意識抬手覆上眼睛,這異於常人的瞳色,讓他的父王畏懼,恐他不祥將他送來大耀為質,這雙眼睛要他在大耀備受嘲諷,看到他的人不是厭惡就是恐懼。
今日她居然說像太陽,想摸!
是想要割下他的眼睛嗎?
皇宮貴女們不都喜歡收集各種稀珍之物嗎!
只是他若真的割下,就那麼一個小糯米糰子,會不會嚇哭。
陸行舔了舔犬齒,眼底卷涌著戾氣肆意,握緊掌心,閉上眼睛,將眼底深處的不甘壓下,還不是時候,還要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