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不讓你死
眾人只道山主靈術還未全開,各自議論了兩句,又有人問靖竹:「沈姑娘,山下是什麼樣的啊?」
「山下啊,其實和山上也沒什麼太大區別。就是天氣暖了點,人多了點,有官兵和權貴們管著。」
「那成天被人管著豈不是活得很憋屈?」
靖竹低下頭,不知想到了什麼,只是微笑道:「也不是,有的時候,被人管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靖竹從前在凌雲山時似個被父母嬌慣長大的純真少女一般不識愁滋味,後來下了山,接觸到世俗中各種自己想不到的事物,有好的也有壞的,日子久了,從前覺得不好的東西便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現在想想從前在端王府時的日子,心口那一抹疼痛竟變得難以忽視。
…………
又過了兩月,靖竹的腹部微微凸起,謝長華怕靖竹無聊,每天忙完山上的雜事後就來和靖竹作伴。
其實和謝長華待在一起的日子也無非就是下棋看書,明明從前和謝明端在一起時做的也是一樣的事,可是靖竹卻覺得一日比一日枯燥。無比地壞年賴在謝明端懷裡撒嬌說笑的時光。
若是他在自己身邊,一定會把所有的公事推掉一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旁人若來尋他,非急事不肯離開自己一步,即便真的離開一時半刻,也一定一步三回頭地看著自己,再三囑咐她照顧好自己,把吃喝玩樂和隨從都安排妥當,卻還是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趕回來陪著。
現在陪在自己身邊的人變成了陶然哥哥,他對自己的好並不比謝明端遜色,只是或許因為他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個人,所以並不能給自己如謝明端一般的安全感。
有時候想想便覺得好笑,年少時被陶然哥哥護在羽翼下,自己的天地里除了他便是冷芙蕖和那些可愛的山民,後來下了山,不過二十年的功夫,謝明端便遠遠勝過了陶然哥哥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更取代了從前唯有陶然哥哥才能給自己的安全感。
謝長華讓人到山下尋了些解膩的水果送上山,他命人按數量分到山民家中,剩下的全都送到了靖竹這裡。
謝長華讓人把水果存在庫房,又親自洗了一盤子紅棗送過來,靖竹出奇愛吃,一連十幾個都不見停下的架勢。
謝長華看著她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連忙伸手止住她的動作:「別吃太多,對腸胃不好。該到用晚膳的時辰了,吃太多你還吃得下飯嗎?」
靖竹依依不捨地收回了手,看著果盤裡紅通通的棗子若有所思道:「從前去琿州時,山上長了些很甜很甜的棗子,謝明端特意送來給我吃,那個時候我生著病,他擔心我吃得多對身體不好,所以不許我多吃,我嘴上聽他的話,可是半夜裡還是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偷偷的吃,那個時候我的疫情還很危險,謝明端被師父勒令不許和我同住,半夜時偷偷溜過來看我,竟把我抓了個正著。」
「他哭笑不得地把棗子收了起來,我饞的不行,就纏著他給我吃,他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我還故意裝難受逼他,他明明知道我是裝的,可是還是捨不得我不開心,數著數地給我吃。」靖竹說著,不知怎的眼圈紅了紅:「他總是這樣,嘴上不許我做這坐那,可是只要我求他,他就什麼都應承我。」
「看來你還是放不下他。」謝長華道。
「怎麼放得下啊,他是我的夫君。」靖竹咬著嘴唇看向謝長華:「陶然哥哥,我這麼多年也沒正正經經求過你什麼事,我現在只求你一件,只要有一線可能,一定要保全我和王我的孩子。我不能沒有孩子,謝明端也不能沒有我。我們一家三口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謝長華心酸得不行,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心中有了旁的男子,而認清心意的自己卻只能默默地看著她,好不容易能把她帶回身邊,她卻已為人婦,還懷了那個人的孩子。
他並沒有多麼寬廣的胸襟,也不希望自己喜歡的女子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他的驕傲不允許他低三下四地去求別人。可是現在,他卻無數次地希望靖竹可以陪在她身邊,她此刻坐在自己身邊可以像提起謝明端那般幸福的提起自己,撫摸肚子時看著自己的臉說,「陶然哥哥,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的,你這孩子情況很危險。你身體里的養分供養不及你和他兩個人。強行生產,只會給你自己也帶來危險。」
「陶然哥哥,凌雲山是被天地光華籠罩的神聖之所,你是神族後裔,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靖竹懇切地望著他:「我不怕苦不怕疼,哪怕少活幾十年也沒有關係,我只希望能和謝明端、和孩子能多些相處的時間。」
謝長華最怕她這樣看著自己,那樣秋水一般的眸子,帶著希冀的光芒望向一個人,即便是鐵石心腸,恐怕也難硬下心來。
「……我儘力。」謝長華聽到自己這樣講。
……
謝長華口中的儘力二字說不定要花費他多少心力和山上多少珍奇異寶,可是靖竹有求於他,要竭力去保的還是她和她腹中的胎兒,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去用心。
凌雲山上珍惜的藥草很多,他一一測試了藥效之後保存在一起,又取來凌雲山傳了進萬年的回生丸以待不時之需,他的靈術已經恢復的八九不離十,即便靖竹生產時有危險也能幫得上忙。
靖竹的肚子越來越大,不止她這個為母的緊張,就連謝長華也緊張的不像話,因為懷孕以及靖竹體質弱的關係,五個月的時候靖竹害喜的癥狀依然存在,一天三頓飯能吃一小碗米飯都很少見,謝長華為此發愁極了,山上山下找了不少開胃止吐的食物送到靖竹處,可惜收效甚微。
靖竹這幾年被謝明端養出不少肉的小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謝長華看得自責不已,為什麼她在謝明端身邊時可以活得越發健康活潑,在他身邊卻越發消瘦,難道是自己照顧不周的緣故嗎?
五個月的孕婦還在害喜並不多見,其中緣由就連靖竹自己都說不清楚,只是日復一日地勉強自己吃下讓人作嘔的食物又一次又一次的吐出來,其中煎熬,只有自己才能清楚。
妻子在山上過的難熬,謝明端在山下也不輕鬆。
謝明端回府之後就開始讓人布置兒子的房間,他有強烈的預感,靖竹這一胎一定是個兒子,許是夫妻同心的緣故,靖竹每次在山上難受時謝明端都會覺得胸口發悶,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在心裡暗暗告訴孩子:孩兒,你娘親為了保住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你一定得聽話,不能折騰她。
可惜,這父子二人並沒有心靈感應,靖竹受苦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懷孕七個月。她的孕吐才漸漸好轉。
孩子大了,靖竹吃的也越發多了,除卻正常的一日三餐外,還在早膳和午膳之間加了一頓,晚間也加了次宵夜。
每次夜裡靖竹起床用膳謝長華都會過來陪著,因為擔心她一個人吃飯覺得孤單。
靖竹每天起身行走越來越吃力,有時候半夜睡著睡著就會腰酸得動不得身子,一個夜裡要翻幾次身,丫環們輪班看著她,有時候精神不濟,一個晚上都睡不好。
就在這樣艱難的兩個月里,靖竹腹中的胎兒終於有了動靜。
這一日天氣難得溫和,謝長華幫著靖竹裹了厚厚的幾層棉衣之後攙著她出門走走,山上很多地方路滑,他不敢冒險帶著她去,因此就只在雲宮附近吹吹風。
行到雲宮前的石子路時,靖竹忽然蹙起了眉頭,腹部一陣又一陣痛感傳來,她擰著眉頭看向謝長華:「陶然哥哥……我……」
謝長華瞧出她神色不對:「是不是要生了?」
靖竹又沒生過孩子,她自己怎麼可能知道,只能讓謝長華扶著自己回了房間,待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痛感沒有絲毫減輕,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她終於確定下來:「快去叫產婆。」
不需她說,謝長華早已讓人預備好了一切。她一開口,產婆丫頭們立即魚貫而入,因為才開了兩指,產婆便扶著靖竹在屋子裡走動促進生產。
這一胎生的格外艱難。
靖竹正午時發動,一直到第二天午後都沒見動靜,謝長華漸漸坐不住,讓人回雲宮取了回生丸過來吩咐產婆給靖竹服下,又讓人去熬各種珍稀藥草熬至而成的葯湯送給靖竹服用,因為這幾個月各種藥材的滋養,靖竹的身體被養的還不錯,因此雖費力,但到底沒有危及性命的跡象發生。
謝長華一直在門外等到第三天清晨,才聽到嬰兒清脆的啼哭聲從房間里傳出,他呼出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
產婆興沖沖地來報喜:「山主,是個男孩,母子平安。」
豈料她話音才落,房內就傳來驚呼。
產婆臉色一變,慌忙把孩子遞給謝長華跑進去,裡面的卻已有人發出聲音:「這是……血崩了啊!」
謝長華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上,他身後的長隨見狀忙上前來扶,才讓他沒有摔下去。
產婆沒多大會兒又跑出來,一斂無奈慌亂:「山主,血止不住了,沈姑娘怕是……」
謝長華扒開產婆,快步沖了進去。
靖竹躺在床上,面上還是一股蒼白之色,眼神里也無甚光彩。
靖竹回想著這兩日里發生過的事情,腦海中卻不自覺閃過兩個月前的一樁事。
她在山上思念謝明端,忍不住央著謝長華待她去看一看謝明端,謝長華禁不住她哀求,終究帶她去了。
謝明端一向警醒,靖竹連日趕路之後沒敢直接出現在他面前,唯恐被他發覺,先是到謝長華的在城郊的一處宅邸里歇了一日,第二日才趕到端王府。
謝長華為了防止謝明端發現,特意使用靈術屏住了靖竹的氣息,只是謝明端似乎還是有所察覺,在靖竹出現的一剎那立刻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謝長華道是不妙,便拉著靖竹趕忙離開。
即將離京時謝長華特意去太子府查問替身今日事宜,靖竹就在府邸里等他。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她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接近,而後謝長華從凌雲山帶來的護衛就來稟告,說有一位叫沈靖玉的姑娘求見。
靖竹覺得興許是自己和謝長華從端王府出來時漏了什麼馬腳,好在她失蹤之事並沒有外傳,沈靖玉應該還以為自己仍在端王府中,見了自己應該不會起疑。自己見她一面並不觸及凌雲山的法度,便讓護衛請她進來。
小姑娘穿著一身淺碧色夏裳,款款步來時終於有了大姑娘的氣韻,靖竹誇了她兩句,沈靖玉便笑嘻嘻地拿出了一個油紙包遞過來:「長姐,這個是我剛才從街上買來的芙蓉糕,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嘗一嘗?」
靖竹低頭看了一眼紙包中的糕點,鼻翼動了一下,並沒有察覺什麼不懂,便笑著接了過來吃了一口。
沈靖玉見她入口,又微笑著說:「長姐,你有沒有聽說最近原來的李大夫人去世了?」
靖竹詫異地看向她。
「聽說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我去探望她時正好趕上她要咽氣,她嘴裡吐著白沫卻不肯閉眼,還對我說什麼『幫我和大小姐說一聲對不起』什麼的,長姐,你說,她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靖竹垂下眸,片刻后眼神淡淡掃向面如春風的沈靖玉,見她竟毫無躲閃地回視自己,一股涼氣莫名從脖頸處傳了出來。
記憶漸漸回籠,靖竹微微闔著眼,想起自己閑時傳授給沈靖玉的經驗,心中只餘下一聲嘆息。
「不管是什麼樣的草藥其實本質上都是要有氣味可循的,只是也一樣東西,任憑是再高明的醫者也不能感知,這位草喚作無名,雖然是無名草,但是只要被人服用就會在人體里埋下劇毒,有時幾個月也不能為人發覺。」
自己隨口時一句話,竟被她用在了自己這個親生姐姐身上,她精明了一輩子,竟被自己的妹妹給坑了一回,真是蠢到家了。
謝長華站在床前,對上靖竹已經失了神採的小臉,心狠狠地揪成一團,身上似失了氣力,「竹兒。」
他用很輕的語氣喚她。
靖竹抬起頭看向他,唇畔扯起一抹淡如雲煙的淺笑:「陶然哥哥。」
「我的孩子還小,請你把他送到山下,讓他爹爹照顧。你記得告訴謝明端,我不要求他為我終身不娶,但我希望他三五年你不要再娶妻,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兒。若是他真的再娶了,就不要到我墳前探望了,我看了會傷心。」
「說什麼傻話。」謝明端凝著她:「傻丫頭,我不會讓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