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樓
「明一!!!」
賀焱瞬間睜開眼睛,心臟緊縮疼痛的如同萬劍穿心一般,他大口的喘著粗氣一個翻身從床上跌落而下。
冷汗爬滿背脊,賀焱痛苦的跪在地面上,兩手緊緊的抓著胸口,就像個受了重傷的困獸一樣顫抖著痛苦不堪。
這是又做噩夢了嗎?
五年前明一從高樓上墜落下來后,他就再也沒有睡過一日安穩覺。
明一還在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對他感情是這麼的深。
後悔的感覺就像一把綴毒的寶劍,來來回回的日日夜夜不停的折磨著自己。
如果當時發現蘇哲盜用明一的曲子,第一時間阻止揭穿……
如果早點發現明一情緒不對,沒有因為蘇哲心臟不好而陪著他一起出國離開……
如果他再那天早上就能回國,並成功攔住明一的車子……
或者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賀焱抬起自己曾經沾滿葉明一鮮血的雙手,忽然發現原本戴在手指上的兩枚白金戒指全都不見了?
一枚剛剛好,一枚尺寸略顯了一些,只能被他戴在小指上。
戒指呢?
那是明一五年前離開京北時留下的,儘管他已經丟了,但是賀焱撿回來后,從此就再也沒有摘下來過。
隨後,原本就有些混沌不堪的腦子忽然一懵。
他突然記起來自己先前好像是發生了車禍。
就再他去往龍山陵園的路上等紅綠燈的時候。
當時因為要等紅燈,他剛將車子停在路口,正望著扶在方向盤上的戒指發獃時。
忽然從對面行駛過來一輛不受控制的綠皮卡車。
旁邊好像是輛坐滿學生的校車,後面排隊的車輛也很多,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恐怕就算反應過來,也是躲閃不急。
當時的賀焱沒想那麼多,他一向反應比較快,直接啟動車子猛踩油門,迎著呼嘯而來的卡車頭撞過去。
雖說阻止不了比它的車子大一倍的車頭立即停下,但是也好歹能將最致命的撞擊全部抵在了自己車身上。
當時他的腦中也只存在著一個念頭,如果就這樣死了或許也好。
就是不知道明一還願不願意見他?
能不能原諒他?
然後就……
賀焱茫然無措的望著四周的環境,有點陌生,又有些熟悉,這裡很像是他再英國讀中學時租住的公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腦中忽然閃現一個不太可能的念頭,賀焱瞬間從地上爬起來,然後一個箭步衝進了洗手間。
隨後,他不可置信的雙手支撐在洗臉池上,望著鏡子里的自己。
只有十七八歲的青澀臉龐,留著短短的頭髮。
眼球里還有些充血,並且習慣性的緊抿著嘴唇,看起來有些猙獰和兇殘。
此時胸口那裡的悶痛與心慌已經隨著時間消失無蹤。
彷彿做了一場噩夢般,清醒后,夢裡的痛苦就全都不見了。
賀焱連忙擰開水龍頭撩起涼水拍了拍臉,然後再看向鏡子里。
那裡的人像依然還是保持不變,只除了眉眼上面都沾著水,大睜著眼睛的傻鳥樣子有些可笑。
難道……自己是因為那場車禍重生了?
賀焱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再一次確定這是真實的。
他真的重生了。
此時窗外的天空已經大亮。
賀焱出了洗手間回到卧室里的床前。
望著床頭柜上的台曆,上面赫然顯示著3/9/2010,英國倫敦。
現在是十年前,他真的重生回到了自己十七歲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還在倫敦上學,並且,今天是他的生日。
就在今天晚上蘇哲就會提著自己做的藍莓蛋糕來找他,然後借著酒醉與他意亂情迷的一起滾到床單上。
從此開啟了與他在倫敦長達三年的初次戀情。
就像是提醒他似的,蘇哲的電話就在這時打了個過來。
賀焱拿起手機看了看,隨後就將蘇哲的電話設置到了黑名單。
然後,賀焱重新返回淋浴間沖了個澡。
直到冰涼的洗澡水迎頭澆下,賀焱的腦子也在這一刻越發清醒。
這個時候的葉明一……
他還沒有死……
他比他小半歲,恐怕連十七歲都不到,應該還在臨西市的學校里上高中。
如果自己現在就去找到他。
就會比上一世與他重逢時要提前六年,那麼所有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並且都還來得及……
賀焱緊握的雙拳因為激動的心情而漸漸顫抖起來。
直到他一拳頭砸進了堅硬的瓷磚里。
隨著崩裂的瓷磚上面濺上了不少的血滴,混著乾淨的浴水蜿蜒而曲折的流進了下水道中。
明一……
明一……
請你一定要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放開你!
賀焱洗完澡后,拿起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什麼多餘的話都沒有說,直接開口命令道:「給我預訂當天的機票,我要回國。」
話筒里的聲音先是靜了幾秒后,這才有了聲音:「是,少爺。」
「不要告訴我媽,就說我還在倫敦讀書,如果敢讓她知道一個字,你該知道自己的下場。」
「是,少爺。」
當天晚上,賀焱就已坐在了從倫敦直飛京北的飛機上。
他從早上就離開了家,只給蘇哲留了個字條,蘇哲有他公寓的鑰匙,但他不打算再見這個人一面。
飛機很快再京北機場平穩降落,賀焱一身輕鬆,什麼都沒帶包括自己在倫敦的手機。
此時已是周三的下午,國內正是十二月寒流來襲的時間,賀焱先去周邊商店買了羽絨服和一些裝備,然後又去了趟地下交易所,辦了□□和學籍資料。
十年前的互聯網還沒那麼發達,所以辦個假證臨時用,倒也能頂用一段時間。
望著手中的學籍資料和上面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的名字,賀焱冷若寒星的眼眸里漸漸化開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明一,準備好了嗎?我要來了……
十二月的早晨,霧氣朦朧,寒風刺骨。
臨西市。
五點剛過,葉明一就不得不從暖哄哄的被窩裡鑽出來,晃了晃有些暈乎的腦袋,套上棉襖躺在枕頭上清醒了一會兒后,就開始起床洗漱了。
寒冷靜寂的客廳里,唯有廚房虛掩的門縫裡透出一絲溫黃的暖光來。
葉明一悄聲走到廚房前打開門,果然看見一道瘦弱的身影正忙碌的在廚房裡轉來轉去,有些老舊的餐桌上已經放好了熱氣騰騰的稀粥和饅頭。
「姑姑,你今天起的好早。」葉明一走進廚房接過葉鳳珍手中的鏟子,熟練的翻了翻鍋中香味撲鼻的青菜。
「睡不著,就早早起來了。」突然被搶了手中的活兒,葉鳳珍也沒任何驚訝的站在一邊收拾起桌上的案板來,口中帶著掩不住的喜悅:「今天,你子昂哥要回來了。」
葉明一關火的手猛地一頓,身體有些僵硬:「哦,對,今天周五啊。」
陸子昂比葉明一大八歲,大學畢業后在京北市某個大公司實習了半年才終於簽了轉正的合同。
「你今天放學要沒什麼事就早點回來吧,子昂說他剛發了年終獎,要請咱們一起去鑫華樓吃飯呢。」
「我……我今天晚上有課,可能去不了。」葉明一有些心慌的低垂下眼帘,強裝鎮定的走到了餐桌旁坐下。
「你平時不是周五晚上都會休息嗎?」
「老,老師……昨天才說的,馬上再有一學期就到高三了,所,所以周五也不能……休息。」葉明一拿著筷子不停的攪動著碗里冒煙的熱粥,越說聲音越小。
「這樣啊。」葉鳳珍看了眼對面明顯不太對勁的葉明一,眼神閃了閃,沒再說話。盛了兩碗熱粥放在了桌子上,溫柔地催促道:「明一快吃吧,天冷,粥涼的快。」
葉明一連忙將桌上放著的另一雙乾淨的筷子遞給葉鳳珍,並將鍋里的饅頭也拿出來遞給她。
葉鳳珍望著葉明一再昏暗的燈光下有些瘦削的臉和尖細的下巴:「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麼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
「沒有啊。」葉明一茫然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感覺到熱,就是渾身有點乏力。
「你身體弱,一定要注意保暖別感冒了,知道嗎?」
「嗯,我會注意的。」葉明一乖乖的回道。
葉鳳珍看著眼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侄子,忍不住發自內心的感嘆道。
「哎呀,姑姑半輩子養活了三個孩子,也就明一你最懂事了,學習從來不用操心,也不再學校里惹事。
子昂吧,雖說很優秀,但是畢竟年齡大了,管不住了。
現在子欣也越來越不聽話了,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叛逆期?
學習一塌糊塗不說,天天還得罵著起床,唉,下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個好學校。」
「子欣挺聰明的,我會幫她多補習的,姑姑你別多想了,沒事的。」
「下個月十三號就要到你爸媽的忌日了,剛好是個工作日,你要不就別去了,學習為重。」
「嗯……」葉明一垂著眼吃飯,清秀白凈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葉鳳珍看著侄子每當提到自己父母時就變得沉默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
葉明一父母去世時,他才只有八歲。
車禍發生的時候,他也剛好在車上,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裡,所有的致命傷害都落在了父親與母親的身上,他被保護的完好無損。
直到被醫護人員救起時,他的腦子都是清醒的,清醒的極盡發瘋。
肇事逃逸,沒有攝像頭,沒有目擊者,只有漫天大雪的夜晚,殘酷又無情的埋葬了兩個鮮活的生命。
葉鳳珍每每想起自己九年前在醫院見到葉明一時的樣子,心都是痛的。
天還沒亮,葉明一就推著單車進了學校。
幾乎每天,他都是第一個來到教室的,以前都是在走廊外面等,後來班長知道后,就將鑰匙交給了他來保管。
葉明一拿出單詞在溫暖的教室里背了一會兒,才陸陸續續有值日生來。今天剛好輪到他和同桌秦戰打掃操場。
不過此時寒冷的操場上,只有葉明一一個人格外孤獨的拿著掃把心事重重的清掃著滿地的落葉。
「葉明一?」
「……」
「葉明一!」
正沉侵在自己思緒里的葉明一忽然感覺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頭,就見班長白昱正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
「你怎麼回事?我叫了你好幾聲都沒聽到?」
「哦……對不起,我在想事情。」
「怎麼今天只有你一個人打掃操場?秦戰呢?」白昱頂了頂鼻樑上的眼鏡,表情嚴厲的問道。
「秦戰他……他拉,拉肚子,一會就過來。」葉明一想了個蹩腳的借口,希望班長不要再問下去。
「有遞假條嗎?」白昱問。
「不過是打掃個衛生,不至於還要寫假條吧班長?」這時,肩上扛著一根掃把,嘴裡嚼著泡泡糖的秦戰弔兒郎當的晃到了葉明一的身邊,習慣性的摟住了他的肩膀。
「你們打掃快一點,今天衛生檢查會提前。」白昱說完,瞟了眼秦戰搭在葉明一肩膀上的手臂后,轉身離開了。
「假正經,還真以為當個班長,自己就是老大啊?」秦戰不屑的說完,一扭頭看見了葉明一正在寒風裡被凍得有些發青的臉蛋。
原本就瘦削的身體此時縮在不太合身的老舊棉服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亮亮的看著他,真是可憐又可愛。
秦戰輕咳一聲,轉過眼睛,將自己脖子上還帶著熱氣的圍巾套在了葉明一的脖子上:「看你凍得,怎麼連個圍脖也不帶啊?」
「我不冷。」
葉明一剛想將脖子上還帶著秦戰溫度的圍巾拿下來還給他。
秦戰卻已經跑到很遠的地方將葉明一掃好的垃圾桶提起來,朝著他喊:「圍巾送你了,你要是再客氣,我就不當你是我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