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一揮

「阿青，你可是快回山了？」

素和青平視著妙玄掌門半透明的投影，她微微頷首，說了聲「是」。

距她與玉瓊樓約定的三十年只剩不到一月而已。

妙玄掌門在蜀山日日掰著指頭數著日子，一閑下來就抓緊時間與素和青聯繫，一天三遍問她還有幾天能回蜀山。

「阿青，」妙玄掌門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他調侃說道：「你說你這孩子，怎麼到處惹風流債？」

妙玄仙君所說自然是她與玉瓊樓的這一樁了。

素和青當初來的時候以為自己輕身而來，也會瀟洒而去，卻沒想到會同玉瓊樓生出這些細枝末節。

她彈了彈手中長劍，一臉苦惱地說道：

「許是弟子確實魅力很大。」

妙玄掌門被她這一句俏皮話逗得眉開眼笑，笑過之後他才說道：

「阿青，你啊你，還真是一點兒沒變。」

素和青看了眼眉目依舊的妙玄掌門，她若有所思地撫上自己的臉，喃喃問道：

「是么？」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

她怎麼可能沒變？

她比從前更加堅定，她比從前更加勇敢。

那個剛剛來到修仙世界的異界靈魂只想著她自己回家的事，而現在的她領悟了修仙的真諦，心中更是裝進了天下蒼生。

妙玄掌門看出素和青有些神傷，他連忙轉移話題說道：

「阿青，冥君願意放你回來？」

若是阿青與玉瓊樓之間沒這麼一段，她回蜀山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可一旦冥君對素和青動了真心，他真的會捨得與心上人分離嗎？

素和青曖昧不明地笑了笑，說道：

「小樓最近是喜歡鬧騰了些。」

就像是分別之前的最後一次狂歡，他恨不得沒日沒夜地粘著她。

好在她的體力比他好些，鬧到最後還是玉瓊樓先行討饒。

妙玄掌門從素和青的微妙表情之中看出了些許端倪，他猶豫片刻，還是說道：

「阿青，我知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素和青閉了閉眼睛，再度睜眼，問道：

「掌門，你是說我找不到師尊了么？」

忘川之水只剩那麼短短的一段還未搜索，素和青卻遲遲未有下水尋找。

不是她犯了懶，只是心有不忍。

若是這忘川之中也找不到師尊的魂魄，那麼他是不是就再也無法醒來？

嚴格來講，雲岫仙君早在三十年前就離開了人世，只是因為她的一點執念與諸多陰差陽錯，她總以為他還有死而復生的可能。

這三十年是她與冥君設下的期限，又何嘗不是她與自己設下的期限。

素和青心裡比誰都要清楚她大約的確是找不到雲岫了，可她卻從未真正面對這一殘酷的現實。妙玄掌門也不想去戳她的心窩子，但他是真心希望阿青可以活得快樂一些。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她這樣執著真的好嗎？

素和青沒有同任何人說她尋找雲岫仙君的原因，見妙玄掌門如此勸她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與他確認了下不日回山的具體事宜，二人又各自說了些冥界與蜀山的佚事，等至說到再也沒什麼新鮮事好說，她這才掐斷了與妙玄掌門的通訊。

離別總是傷感。

她走至窗前，靜靜觀賞那輪掛在天際的紫色月亮。

這輪明月本是冥君玉瓊樓的雙眼凝成，也就沒有陰晴圓缺的變化。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抬起頭，就可以看見那灑滿天際的淡紫光輝。

就像是那個總愛纏著她撒痴玩鬧的男人，他也會用那樣溫柔的目光，躲在自以為她看不見的地方，沉默且熱切地注視著她。

玉瓊樓確實不曾在她面前表露出任何不舍之情，他只會一聲又一聲地低喊她的名字，其餘的話卻一句也沒有與她說過。

他也有自己的驕傲。

他不會低下那顆高傲的頭顱，卑微地求她不要離開。

因為他知道即使他當真這樣做了，她也不會因他而改變主意。

卞城王給玉瓊樓出了個主意，叫他去素和青面前哭一哭，她定然不會走得不帶半點留戀。然而，玉瓊樓卻苦笑著拒絕了她的建議，他寧可在心裡流著淚，也不願在她面前哭的。

就讓他好好地同她告別。

「素和青！本君來看你了！」

就在素和青還在思索她要如何收好在冥界的尾子時，玉瓊樓那道清亮的聲音就遠遠地響了起來。素和青抬頭一望，便看見他掛在牆頭之上，正笑著與她揮手。

他的臉上似乎鍍了一層魅惑的紫色清輝，她晃了晃神，心口一跳，說不準此時此刻是什麼感覺。

玉瓊樓今兒穿了一身灰地錦袍，上面用銀線綉著大片花紋，在月光之中顯得愈發雍容華貴起來。

「你怎麼還不出來迎接本君？」

他堂堂一個冥界之主幹出半夜爬人牆頭的好事，卻還要她走出殿來去迎接他。

素和青收了生息之劍，她勾了勾嘴角，走到門口，停了下來。

隔著一條不算長也不算短的石子路，她笑彎了眼睛，對他說道：

「小樓這是要做什麼？」

玉瓊樓坐在牆上笑眯眯地說：

「本君想你，便來看你。」

他拍了拍掌，問道：

「不可以么？」

他是這樣明目張胆地表達他的愛意。

就像是春天裡的一簇新芽，奮不顧身地從泥土中冒頭，就是為了吻一吻那輕軟的春風。

素和青抬頭看了看月亮，低頭看了看玉瓊樓。

她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一邊走著一邊吟道：

「待月西廂下。」

一步。

玉瓊樓的臉悄悄紅了，他往後藏了藏，險些掉了下去。

好在他身手還算可以，一把扶住紅牆，又聽她吟道：

「迎風戶半開。」

兩步。

玉瓊樓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

他就知道她對他不是沒有一點感覺。

「拂牆花影動。」

三步。

素和青走得越來越近，她留意著玉瓊樓的動作，隨時預備著要接他下來。玉瓊樓看出她與自己有這樣的默契，他捂了捂嘴，仍是偷笑不已。

「疑是玉人來。」

四步。

她終於走到他的面前。

在玉瓊樓從那一人高的矮牆上一躍而下的瞬間，素和青也張開雙臂向他敞開懷抱。

他穩穩噹噹地落進她的懷中。

玉瓊樓的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快，他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漫天的月光還是為了她眼中的笑意，是為了他在她懷中感到的歸屬還是為了她給他從未有過的安心？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是那樣堅定且溫柔地抱住了他。

素和青碰了碰他的鼻尖，笑著說道：

「旁人都說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卻不知小樓也會從天上掉下來？」

玉瓊樓蹭了蹭她，說道：

「這可是你主動接住的本君！」

素和青將他的臉掰了過來，她一手托著玉瓊樓的腰肢，將人穩穩地放在了地上，隨後便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吻。

「小樓，我要走了。」

玉瓊樓臉上的笑登時凝固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

「這是什麼非要說明的大事不成？本君又不是不知道你要走了！」

可不就是因為知道她要走了，他才時時刻刻地想著她么。

還沒有與她離別，他就開始了思念。

素和青沒說什麼，轉身走向殿內。玉瓊樓緊隨其後，邊走邊說：

「素和青，你還找不找雲岫仙君了？這也剩了沒幾天，你怎的又不找了？莫非是也放棄了？本君雖說不是多希望你能找得到他，可你找了這樣久，總不該前功盡棄……」

玉瓊樓啰里八嗦說了一堆，素和青起初還好好聽著，聽他越說越離譜，她才伸出手指，封了他的唇，說道：

「小樓來見我就是想與我說這些？」

玉瓊樓咬了咬嘴唇，低聲回道：

「那你還想聽些什麼？」

這些年來，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雲岫仙君的魂魄。

一開始他還會在心中將自己與雲岫仙君比較一番，可到後來他唯有對她的滿腹心疼。

他愛著她。

那是他一個人的事。

至於她愛著誰，他無權干涉。

素和青不知道的是，玉瓊樓甚至在替她祈禱，祈禱她可以實現心愿。

哪怕她實現心愿之後，他很可能黯然離場，但他還是無私地希望著。

「小樓，我不想聽些什麼。」

玉瓊樓愣愣地看著她那隻往他衣袍之下探去的手，他臉一熱，輕推她說：

「你怎麼還想……」

素和青鳳眼一轉，說道：

「既然小樓不想，那這次就算了吧？」

玉瓊樓看她竟然真的收回了手，他一把上前將那隻手捉住，臉紅著說：

「算什麼算！要算，要算我們去那兒算！」

他手一指，指向床榻之處。

素和青啄了他玉臉一口，將人一抱就抱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終於平靜下來。

素和青平躺在榻上，她睜著眼睛，似乎思索著什麼。玉瓊樓戳了戳她，她轉頭看去，就瞧見他從懷裡掏出個什麼物件兒，鄭重其事地對她說道：

「素和青，本君有一物相贈。」

那是枚做工精巧的黑色鈴鐺，不過半個巴掌大小，玲瓏可愛，鈴聲清脆。

她心中雖有猜測，可還是等著他說：

「這便是冥君印信——勾魂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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