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她

無心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得道高僧，他的眼中不曾有過世俗的色彩，他的心中從來裝的是芸芸眾生。

而她也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

「青青！你眼睛怎麼都直啦？該不會是看上了哪個美男子吧？」

色空空雖說是為這大慈悲殿的住持而來，可她心懷天下，不介意把一顆心分給全天下的美男子。

素和青鳳眼低垂，沉默不語。往事歷歷在目，前塵可堪回首？

在她與無心的那段荒唐情事之中，無心他真的明白他在做些什麼嗎？他是佛前自請墜落凡塵修行的青燈，連燈芯也不知在什麼時候丟掉了。

他比她還要小上幾歲。

是她為了那個莫名的任務將他一步一步引入紅塵。

素和青遠遠地望著無心，他正與幾個大慈悲殿的弟子說些什麼，身邊圍了一圈虔誠的信眾，將他所說的一切奉為圭臬。

他本該過著這樣的一生，若不是遇見她的話。

素和青苦笑了下，她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在面對無心之時竟會有一股深深的罪惡感。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她不該來。

朔風寒冷眼看她，打了一個響指。

「空空，我們回山。」

素和青心下做好決定，正欲同色空空離開，不想人頭攢動裹挾著她向人群的最中心走去。

是命運與她開了一個玩笑，還是有誰精心布置的惡作劇？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睛，耳邊響起不知是誰的哀嘆聲聲。

「無心……」

無心和尚顯然並不認識眼前的女人，他的眼神中有著雨過天青的澄澈。

他客氣、有禮且漠然地對她說：

「還請施主不要直呼貧僧法號。」

素和青雙手合十，笑了一下，說：

「是在下失禮了。」

她抬腳就走，卻聽無心和尚在身後猶疑地問：

「施主，我們從前是見過么？」

不然的話，她為什麼會用那種哀傷、溫柔而又失落的眼神看他呢？

素和青搖了搖頭。

那些前塵往事，那斬不斷的情絲，那說不完的愛戀，就這樣被她一筆勾銷。那曾說要愛她一生的男人，對將要發生而再也不可能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他忘了她。

素和青沒什麼好難過的，這本是可以預料的事。

只是她心中抱著的那絲幻想就此消亡。

「施主，你我雖素昧平生，但請聽貧僧一言。凡人，還是離妖魔鬼怪遠些得好。」

他指的是素和青身上沾染的狐妖氣息。

素和青向後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鑽入人群之中。不一會兒，無心和尚就再也瞧不見她的身影。他想，這位施主可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無心提著蓮花河燈，心中微微茫然。明智見他半天沒有動作，於是問道：

「住持，您是還沒想好許什麼願？」

無心「嗯」了一聲，無謂地將那盞河燈輕輕推入浣花溪中。他想，他有什麼願望好許呢？他此生無非是下凡塵歷劫，事皆前定，不由他啊。

他怔怔看著那一盞河燈的芯火，目送那明黃的火苗隨水流去。

無心知道，他是一個沒有心的空殼。就連那不會說話的河燈，也比他這個空殼子好上很多。他已經太久沒有體會過心跳的感覺，因此，他甚至分辨不清，他那本應空無一物的心房那一瞬間的微顫是怎麼回事。

「雲岫仙君？」

素和青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她疑惑地看著擋住她的雲岫，有點兒擔心色空空不會是叫他給抓了去吧？

雲岫仙君的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快，他來之前就想了許多要說的話，可見到她的那一刻就什麼都忘了。

「阿、阿青……」

雲岫仙君差點兒咬了舌頭，他鼓起勇氣，想要當面與她訴說心意。就在此時，一道男聲打斷了他的告白。

「施主，此物可是你的？」

素和青轉頭，看見了拎著一條手牌的無心和尚，他手裡是一塊木質方牌，上頭刻著「素和青」幾個字，是蜀山外門弟子的身份印記。

沒了這東西可是有夠麻煩。

素和青從無心手裡接過木牌，謝道：

「多謝無心大師。」

無心應了一聲，隨後與雲岫仙君見禮。

「見過雲岫仙君。」

雲岫不爽有人在他與素和青之間橫插一腳，冷然問道：

「他是誰？」

卻是問她。

素和青神色如常，恭敬答道：

「仙君，這位是大慈悲殿的住持無心大師。」

雲岫仙君牽過素和青的衣袖，用那種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著無心。阿青是一個凡人，沒什麼法力，他不放心她一個人游於戰亂頻仍的人界，也對所有企圖接近她的男人沒有任何信任。

即便是一個和尚也不例外。

「阿青，我有話同你講。」

雲岫仙君別彆扭扭地把人拉走了，素和青對無心露出抱歉的笑容，無心和尚站在原地看著二人漸漸遠去。

他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然而，過去的只是過去。

「阿青，紙鶴，你看了么？」

雲岫仙君就像個毛頭小伙兒，什麼也不懂，單憑著對心上人的一腔愛意掙扎於情海之中，渴望著岸上的她能將他救贖。

素和青心中愈發疑惑，雲岫仙君雖說是把她叫過去奉了幾年劍，兩人的關係還算是不錯，可那也是由於雲岫仙君幾乎從不與外人交往的緣故，相形之下她勉強算得上是半個親近的人了。但是，雲岫仙君從前也是自稱「本座」，喚她的名字，怎的今日叫得如此親昵？

她還在憂心空空的事，沒有留意眼前人忐忑又期待的神情。

「回仙君，此番下山匆匆，不曾拆看紙鶴。」

雲岫仙君靜靜看了她半晌，從前根本不會出現的小心思盡數湧現。她是真的沒看還是委婉拒絕？她是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剛才那心懷鬼胎的臭和尚幹嘛一直盯著她看？

最令他感到不適的是，她看向那無心和尚的眼中帶著近乎懷念的神色。粼粼的一層波光，在月光與燈影中閃爍。

她還從沒用那種眼神看過他呢。

有生以來第一次，雲岫仙君懂得了什麼叫吃味。

「仙君，您寫了什麼重要的事嗎？」

雲岫仙君有一剎那的狼狽，囁嚅說道：

「不是。」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二人再度沉默，沿著漂滿河燈的浣花溪一路向下遊走去。夜色漸晚，遊人漸稀。雲岫仙君走在她的身旁，腦海中不住浮現那些綺麗、荒誕而又令人沉醉的夢境。

是今天的月色太過溫柔，讓他有了一種如墜夢中的錯覺。

其實，不必用什麼紙鶴。她就在這裡，他大可直言。

雲岫仙君幾度開口幾度默然，兜兜轉轉，二人竟是又回到了剛才與無心和尚分別的地方。他終於想好了要怎樣開頭，一抬眼就看見素和青正凝視著什麼。

石板橋上，兩道身影遙遙對望。

一個是無心和尚，另一個人深藏於陰影之中。

「阿青，你喜歡無心和尚？」

雲岫仙君問出這話的時候心裡酸澀極了，他不懂這種感覺是什麼，只覺似曾相識。似乎在許久之前，他也是這樣毫無希望地祈求，祈求她回頭看他一眼。

素和青否認道：

「仙君說笑了。」

雲岫仙君的心仍懸在半空，試探著問道：

「阿青，你可知無心和尚身上有一道紅線？」

素和青心下一沉，雲岫兩指拂過她的眼睛，叫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道青石板橋上佇立著兩個久久凝望的人。

無心和尚小指上的那條紅線一路蜿蜒到另一頭，牢牢地綁在了那個看不清面目的人身上。

上一世，她也曾看到這條紅線。

只是那時候這紅線另一頭是纏在她手上的。

一切都變了。

她欣賞著橋上的風景與渾圓的月亮，她像是一個局外人，靜默地看著別人的戲。

當一個穿越而來的女主角失去了所有金手指，她還能夠獲得從前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一切嗎？

「阿青，他非良人。」

素和青抿嘴笑了一下，臉上沒有悲戚，也沒有傷懷。

雲岫仙君幾乎要信了她對無心和尚是全無感覺。

「仙君，我們回山罷？」

雲岫仙君請她與他共乘流遐，為了照顧她是凡人，他還細心地調整了御劍速度。素和青察覺之後忍不住笑了出來，那笑中是說不出的自嘲與悲涼。

他對她是很好，可她不想要這種好。

如果可以，她當然更想承擔保護者的角色，而不是一個被保護的弱者。

「你，不開心？」

素和青大方承認：

「的確，但與仙君無關。」

她現在最愁的是怎麼殺了朔風寒？怎麼回到上一個世界？怎麼拿回她辛苦練出的法力與費力鑄就的仙劍？

雲岫仙君猜不透她的心思，憋不住往無心和尚身上想。他也不知怎麼回事，一旦瞧見阿青與那和尚站在一處，雲岫仙君只覺渾身上下都不對勁了起來。

「阿青，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素和青以為是什麼大事，她一臉正色地回：

「仙君請講。」

他問：

「你，是我的阿青姐姐嗎？」

素和青瞳孔一縮，她下意識撩開雲岫仙君的袖子，果不其然在他手上看到了那串夢珠。

遊戲世界之中唯一的bug。

她還在斟酌語詞，忽有一陣陰風刮來，將仙劍上的二人捲入鬼哭狼嚎之中。殷九重嘎嘎大笑，得意說道：

「雲岫仙君！今天你可算是落在老夫手中！看我不把你扒骨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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