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媳婦

團圓媳婦

「帶張氏父子與張氏上堂!」

秦廣王正襟危坐於大堂之上,素和青與展判官一左一右立於身後。

兩個身形矯健的女差將秦廣王傳喚的三人押了上來,這三人衣衫破爛,披頭散髮,七竅流血,其中一個更是沒了雙腿,兩個胳膊勾著身子爬行。

這三人俱是口中哀嚎不止,一個勁兒地喊冤。

「大人,冤枉啊!你別聽那婆娘空口白牙地誣陷,小人可是做了一輩子好人那!我與我爹張二腚對那婆娘問心無愧啊!」

「大人,我這老張家就喜根這麼一個香火,我家媳婦不爭氣生不齣兒子,就是死了也對不起列祖列宗呀!」

「大人,老婆子我是個女人,你也是個女人。你這個女人何苦要為難我這個女人那!」

秦廣王虎目圓睜,大拍醒木,長袖一揮,對三人說道:

「莫與本王扯皮,且看前生如何!」

她這一聲長嘯猶如猛虎下山,駭得張喜根直往他爹□□鑽,可他爹也是個不中用的東西,加之年老體衰竟被秦廣王嚇得冷汗如潑。張喜根又想往他娘的懷裡爬,張氏心疼地瞧著張喜根,恨恨瞪著堂上三位女子。

兩位女差給了這仨人頭上一人一棍他們這才安靜下來。

而這秦廣王袖子一揮便將這三個人的生平投影在眾人眼前。

張二腚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懶漢,手裡有個一畝三分地,可一年到頭也收不了多少糧食,攢了兩個錢不是去買酒喝就是去過賭癮。

他見別人娶了老婆自己也眼饞,便日日蹲在村頭蹲大姑娘。村裡的人家哪個不知他的德行?紛紛叮囑女兒離這懶漢遠些。

就這麼懶啊懶的,蹲啊蹲的,直到三十好幾的時候,張二腚把家裡祖宅給賣了,換了處天下小雨屋下大雨的草房,拿剩下的錢託人說了門親事。

那女人是從隔了好幾個山頭的村子里嫁過來的,本也知道這張二腚家徒四壁,但聽媒人說張二腚手腳麻利,心想吃些苦這日子總能過下去。

再不濟只要他對我好就行。

她家裡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帶了些嫁妝,趕了幾十里路,從此就嫁到張家做了張氏。

可這紅蓋頭剛掀下來,張氏看著豬圈似的屋子,再看看神情萎靡的張二腚,她就后了悔,哭著喊著要回娘家。

張二腚活了三十來年,第一次見到女人,哪裡肯放她走?他不顧張氏的哭喊哀求,給了張氏最為痛苦的洞房花燭之夜。

「你活是我張家的人,死是我張家的鬼!想要跑啊?做夢吧你!」

第二天,張氏也不哭了,也不鬧了,乖巧地當起了張二腚的好媳婦。

她是一個勤勞肯乾的女人,將張二腚的田經營得有聲有色,不出三年就把丈夫養得白白胖胖。那張二腚原本飢一頓飽一頓的,長得瘦猴一般。自張氏來了以後,張二腚就像是被豬倌兒吹肥的小豬般多了百十來斤分量。

張二腚現在可不是當年那個懶漢了,他因有了張氏成了一個小有資產的懶漢,可他命里就像存不住錢一樣,有點兒錢就要胡花海花。張氏不肯將錢給張二腚,就招來一頓毒打辱罵。

張氏想,他怎麼才能對我好一點兒呢?

她插秧的時候看著田壟上跟著大人埋坑的小娃娃,心裡有了計較。

一年之後,張氏腹中胎兒出生,她生了個男孩兒。張二腚心想這祖宅賣得真值,從此他老張家可就有后啦,高興地給那孩子取名張喜根。

張氏看著與張二腚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小喜根,她開始琢磨著給他攢點兒老婆本,好讓她的寶貝兒子儘早討個老婆回來。

這張喜根出生之後,張二腚果然收斂許多。

張二腚照常一天三頓吃飯似的打著張氏,但他畢竟是背著人打,沒叫外人將張氏涕泗橫流的臉看了去,這就是給足了張氏面子嘛。

張二腚日日窩在炕頭,抽著煙袋鍋子,喝著老白干兒,雖是靠女人養,但也是他有本事嘛。要不然張氏怎麼會心甘情願地養他呢?

張二腚看著漸漸長大的喜根倒很是歡喜,可餵奶做飯的活兒他一樣不幹。張氏伺候完老的再去伺候小的,她雖嘴上抱怨心裡卻是美滋滋的,一個大男人笨手笨腳不會帶孩子又怎麼了呀!

日子就這樣過著。

張喜根十來歲的時候,張氏張羅著給他定門親。

可沒想到村兒里照樣沒人願意上她家當媳婦兒。

當年將她騙來的媒人前些年就過了世,村裡再也沒人敢接張家的請。張氏瞧著與張二腚越長越像的張喜根,心裡頭一次犯起嘀咕來。

現在的小姑娘不像她那一輩咯,就知道吵吵著找好看的男人,哪知道俊後生都靠不住呦。

張氏是個有辦法的女人。

她出了五千吊錢,大老遠給喜根買了個團圓媳婦。那女娃姓方,比張喜根小個幾歲,但個子卻比張喜根高不少。小團圓媳婦還不懂什麼叫團圓媳婦,她只知道娘生了個弟弟,家裡實在是沒錢養她,她就要來張家幹活兒。

小方問:「大娘,我給你家幹活兒給多少工錢?」

張氏答:「叫什麼大娘呀快叫婆婆!從今往後咱娘倆就是一家人!」

小方又問:「婆婆,我給咱家幹活兒給多少工錢?」

張氏答:「瞧瞧這孩子說的什麼傻話?一家人提錢多生分那!」

小方懵懵懂懂地干著活,小方懵懵懂懂地長大了,小方懵懵懂懂地成親了。

張二腚和張氏摸著牆根兒聽牆角兒,等到後半夜也沒聽到動靜。張氏一著急推門進去,正瞧見張喜根扇小方巴掌玩兒。他往小方嘴裡塞了臭抹布,手上使的力氣也不很大,打耳光的聲兒也就不響。

張氏楞了,問喜根道:

「娘的好大兒,你這是做什麼?」

張喜根看了看他的老娘和老爹,不解地問道:

「娘,我看你和爹夜裡就是這樣的呀!」

張氏再愣,落下淚來。

後來,小方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

張喜根失望地對張二腚說:

「爹,這小東西沒把兒我不稀罕!那婆娘可真沒用,怎麼連個男孩也生不出來?」

張二腚心裡想的比張喜根可多多了,他想著養一個女孩十幾年要多少錢,又算了算賣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能賣多少錢。

張氏與張二腚的想法不謀而合。

她嫌棄地看了眼滿頭大汗的小方,給那女娃娃取了個名字:

張招娣。

「你就是我老婆子給張家買的續種奴隸,還真以為能和我張氏成了一家人?真沒想到你這大奴隸生了個小奴隸,哪像我老婆子一舉得男這麼威風?我告訴你,你要是下胎生不出男孩兒,不給我老張家留個後來,那你就給我一門兒生下去吧你!」

還沒坐完月子,小方又懷上了。

第二胎是個女孩兒,被張喜根扔到亂葬崗餵了野狗。

第三胎還是女孩兒,被張二腚往後腦殼裡打了鋼針。

第四胎又是女孩兒,只是剛生出來已成了模糊一團。

張喜根將小方流出來的紫河車晒乾燉了,孝敬地端到二老跟前,自鳴得意地說道:

「爹,娘,孩兒聽說趙郎中說這可是大補的東西!真可惜前幾胎咱們沒吃成呢!」

小方抱著小招娣躲在牆角,獃獃看著他們吃她的血肉。她吃不飽穿不暖,四肢細細的,肚子大大的,背脊佝僂著,眼睛沒了光。

「婆婆,我不吃沒關係,可招娣她還這樣小。」

張氏從滿桌酒肉的桌上撿出半拉兒餿窩窩頭,喂狗似的丟給小方,小方感恩戴德地接下,將窩頭皮兒上的灰兒撲掉,將那餿窩窩頭掰成小塊,兌著涼水攪成黃糊糊,一口口餵給牙還沒長出來的小招娣。

又過幾年,張招娣長到了五六歲。

看著那張烏漆麻黑的小臉兒,素和青低低喚道:

「小丫……」

原來,這就是小丫的故事。

那個被親生奶奶摁死在河裡還滿不在乎地將口中吐出的污水當成惡作劇作弄別人的小女孩兒的故事。

跪在堂前的張氏父子見他們再也狡辯不了,怕還會有更加可怕的懲罰,竟想要掙脫繩索往外逃去。兩位女差一人一棍穿透他們掌背,直接將兩個人釘在了地上。張氏看這鬼差動真格的,她也不再敢充什麼大頭,想要躲在張二腚後頭,可又被張二腚一把推了出去。

秦廣王「哦」了一聲,問道:

「怎麼?你認識小丫?」

素和青心中抽痛,答道:

「一面之緣。」

投影接著回放。

「招娣,奶奶可是白給你取這麼好的名字!你看看你娘肚子里怎麼還爬不出男娃?我看你們娘倆是我老張家的仇人,生來啊就是想要斷了我老張家的香火!」

小方跪在張氏面前,哭著求她:

「婆婆,不要殺她不要殺她!」

張氏嗤嗤出聲,招娣眨眨眼睛,什麼也不懂地問她:

「奶、奶奶是要帶招娣抓魚吃嗎?」

張招娣是個早慧的孩子,這麼大就能跑會跳,偷偷在柳大姑娘的學堂那兒學了不少字。柳大姑娘悄悄告訴她,她其實是村頭那棵老柳樹,還告訴她只要她在一天,她就會保護她。

張招娣信了柳大姑娘的話。

可她卻沒能來救她。

「公公!喜根!你們勸勸娘吧!喜根,喜根,她是你的親生骨肉啊!」

張二腚支著煙袋鍋子,心裡想趙郎中說的那福壽露是什麼玩意兒,哪天他准得搞來試上一試。張喜根一腳將小方踢開,努嘴說道:

「要不是我親生的娃兒能養這麼大?能讓她活到今天算不善啦!」

小方眼睜睜看著張氏將張招娣摁在水裡,那小娃娃在清澈的水裡流著淚,她想早知道說要吃魚奶奶就這樣生氣她就不說了。

柳姐姐,你怎麼還不來保護我呀?

小方的淚流幹了,她看著眉飛色舞的張氏,還有她身後無動於衷的兩個男人。她感覺她好像看到了什麼黑乎乎的東西,張氏是那隻伸到明面上的手,張氏父子是那黑手背後的臂膀。

小方想要投河一死了之,張喜根將她拎在手裡,笑得牙花子都快飛出來了。

「這死丫頭沒了你肯定就會給我生個男孩兒了!」

小方沒了力氣,任由張喜根將她拖著。從小河拖到村頭的路上,小方朦朧地看見有人揮著斧頭,那老柳樹給剁成了一截兒一截兒的。

「這老柳樹擱這兒也是擋路,不如砍了哥幾個換倆錢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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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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