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所謂締造者

第17章 所謂締造者

蔚池喬平躺在醫院病房的單人床上,一隻手腕上戴著手銬,和床頭的鐵欄杆鎖在一起——他目前還是霍山被殺的重要嫌疑人,這樣拷著是他自己要求的。

怎麼做能讓大家都安心,或者說能讓被指派來陪夜的易千里睡個安穩覺,他心知肚明,所以......還不如自己主動提出來,好歹是個姿態。

這是間雙人病房,因為不能把他和普通病人安排在一間房裡,所以隔壁床上此刻躺著的是易千里,大概半個多小時前,那邊就已經傳來了輕輕淺淺的呼嚕聲了。易千里也不容易。

蔚池喬腦袋還有些暈,伴著時不時泛起來的噁心,手腳都冷的像冰,可他也沒提,沒讓護士再給加床被子。

屋裡燈關了,還拉著窗帘,很黑。

可眼睛在長時間適應了昏暗的環境后,已經能清晰的描繪出室內所有物體的起伏輪廓。

有人輕輕的推開了病房的門,走廊里的燈光猝不及防的順著門流淌進來,那麼高大的一個身影就從光里走到病床邊。

逆著光源,看不見具體的五官,但視線的溫度卻灼熱的打在蔚池喬身上。

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後,蔚池喬先斂下了目光,背轉過身,向連著手銬一側的床邊讓了讓,又過了一會兒,窸窣的響動里,那人脫了鞋,側躺在了他身後,幾息之後,又將堅硬的額頭扣在了他後頸與肩窩之間。

離得太近了,依稀還聞得到那人衣服上沾染的血腥味兒,攪著病房裡自備的消毒水味道,讓人心裡發沉。

沉得太久了,心裡就有些發酸,尤其是在經歷過那些無人可訴說的精神刺激后,在這樣深邃隱秘的夜裡,他忽然就有些壓抑不住心裡的那一分讓人唾棄的軟弱了。

易千里的呼嚕聲不斷。

蔚池喬壓著聲音,用近乎氣音虛弱的問:「我們有多久沒見過了?七年?」

後面一直沒有回答,久到蔚池喬都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傻b打算放棄了,才聽到艾雲台用沙啞到不成樣子的嗓音悶著回答,「兩年三個月......有次喝多了,開車到你家樓下,等了一夜,到天快亮的時候,遠遠看到你下夜班回來,你穿那件深藍色的線衫......」

操......蔚池喬在心裡罵了一句,隨後就感覺到臉側的枕頭濕了,他喉結抖動了一陣,等情緒穩定些了,才輕笑了一下,「去年隊里放教學片,裡面一個案例有你的鏡頭,我後來去影音室,看了幾遍......」

身後的身體似乎也有些微微的顫抖。

眼淚不能流出來,只能倒灌回心肺里,霎時苦得厲害。

蔚池喬抓緊了被角,「花旗......哦,就是那個男孩,怎麼樣了?我聽小易說,他頭上的傷還很嚴重?」

「是有點嚴重,但暫時還穩定,想讓人通知他家裡,可沒找到聯繫方式,不過已經安排了同事和護工,等天亮再說吧,」艾雲台頓了頓,「當時......」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

艾雲台身上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頹廢和疲累,他把頭埋得更深了些,額間似乎隱隱還有些發熱,皮膚相貼間很明顯,那是連續高強度的工作和心理壓力把他透支的太厲害了。

「累嗎?」蔚池喬問。

「累。」回答他的又是一聲夾雜著疲憊的喟嘆。

原來艾雲台也能有這樣的軟弱,蔚池喬想了想,帶著盡量玩笑般的口吻,輕鬆的調侃著,「你不累誰累?生活里說個話都像作報告,緊著端著,假正經的厲害,你看那琴弦也要有張有弛,綳得時間久了肯定要斷......」

「小喬,」艾雲台沒聽他說完,直接打斷了他那些沒營養的胡扯,「我沒想到來江北大隊的第一件案子就這麼複雜,茫茫然然沒有一點頭緒,我把自己綳到最緊了,還是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霍小雅回來了,卻不是我們找回來的,我們找不到殺害羅美娟的兇手,明明跟著霍山卻還是失控了,還有何遠姍,就那麼自戕在了我們面前,血染紅了地毯,我的袖子都濕了,怎麼洗也洗不掉那股血腥味,救不回來......就好像我們一直追在誰的後頭,可無論怎麼伸手就是總差著一步,這種感覺讓我心裡特別慌。我也是普通人,像你說的,還有那麼多缺點,小喬,我也會覺得......特別累......」

一個過了三十歲,總是挺著肩背硬朗不妥協的男人,居然也會示弱,簡直虛幻的像一場夢,可即便是夢境,蔚池喬也無法忽視自己心尖那點被緊攥的疼痛。

他輕聲問:「會放棄嗎?」

艾雲台沒有猶豫,「不會,讓我歇一會兒,就一會兒,然後......我一定能找到他們的破綻。」

兩人又沉默了下來,思緒在這不大的病房裡踏著時間空間,上天入地的來回穿梭。

宛如偷來的一段裂罅,給兩個同樣精神緊繃的人一口續命的喘息,然後又能自欺欺人的靠著這微薄的氧氣,背身各自在未知的山仞險途里跋涉很久。

蔚池喬想說雲台,我也累,不僅累,還很害怕。

他想起剛剛出事的那一年,他曾好多次醉倒在酒吧繚繞的迷眩里,醉眼裡把往來的酒客當成了普世的菩薩,他緊緊攥著路過的醉鬼的褲子,喃喃的祈求菩薩渡一渡自己......

蔚池喬用掌心蓋在了眼睛上,睡意湧上來前,朦朧著輕聲說:「消了我的病假吧,我回隊里幫你,一定破了這個案子,總歸是你的第一個......不會讓你難......堪......」

呵,笑話,咱們威武不能屈的艾隊長都來示弱了,又是攻心計,又是美人計,自己這顆枯槁的心就是不鏽鋼芯兒的,也只能軟了啊......

等醒來時,窗外的天已經大亮了。

蔚池喬眼睛還沒徹底睜開,先下意識探手摸了摸身後——當然是空的。

易千里拎著早餐走進來,看見他醒了,忙過來要幫他把床板搖起來。

「又讓你來干這費力不討好的體力活兒,辛苦了。」

易千里笑笑,「喬哥你別這麼客氣,你說讓我跟著你,這不是應該的嘛。」

蔚池喬上半身直立起來,看到滑下去的被子變成了兩條。

「感覺好點了嗎?還暈不暈?」易千里倒了杯熱水,看著蔚池喬喝了兩口,見他餘光瞥了一眼除掉的手銬,抿著嘴解釋,「喬哥,你的嫌疑基本解除了。」

「嗯?」

易千里扶著蔚池喬起來,直把他送到衛生間門口,才隔著門說:「醫生昨晚就說,你是因為吸入了輕微劑量的某種肌肉鬆弛劑,那東西和你一直服用的抗焦慮葯相互作用,才產生了狂躁的反應,還可能導致了間歇性失明和幻想,喬哥,從叫花旗的那個男孩指甲里的血跡中提取到了不在場第四人的DNA,哦,對了,還有,程科長還從那個霍山頸部傷口的形態,推測出兇手應該是左利手,而兇器卻被塞進了你的右手,所以......」

易千里還在門外不停的向蔚池喬通報自己所掌握的案情進展情況。

蔚池喬兩手撐在洗手台邊,精神卻有一絲恍惚......

他沒跟任何人說他昨晚經歷了什麼。

尤其是醫生那句藥物引發狂躁與幻想的說法后。

說了,也沒人會相信。

可他清晰的記得,自己跟隨著定位拐出了小院,剛到荒僻處,突然被人從身後用一塊手絹死死的掩住了口鼻。

他想反抗,可手腳失去了力氣,思維有短暫的停滯,眼前一黑,隨即模糊的意識到身體被拖行了一段后,又被扔在了地上。

耳邊有一些碎響,臉側貼著腌臢的地面,他睜開眼從迷濛到聚焦,只看到一個小女孩的背影——安靜的坐在一個小馬紮上,仰著頭認真盯著一台老式的電視看著。

電視的播放效果不好,不時會有些閃屏,可還是能看出來正在播放的節目是有關動物的紀錄片,一隻兢兢業業的工蟻正在竭力想抬起一具大於自己數倍的昆蟲屍體。

蔚池喬嘗試著動了動手指,等勉強有些知覺了,才小心謹慎的悄然爬了起來。

「醒了?」耳後有個低沉的聲音,渾圓而瑰麗,堪比電視中紀錄片的男配音員。

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僅僅那聲音本身傳達出的悠然與自若,就讓蔚池喬汗毛倒豎!

可他就是無法轉動身體向後,去看一看這個和他說話的人。

「你是誰?」蔚池喬問的冷。

那人回答的卻和煦,只是指尖冷硬的伸向前,不留餘力的鉗住他微偏的臉頰,強迫他朝著電視的方向,直到那隻工蟻彙集了另外幾隻同伴,合力將食物搬回了巢穴,才不疾不徐的說:「我就是個觀眾,我看它們為生存竭力掙扎很有趣。」

坐在電視前的小女孩聽見聲音轉過臉來,揚起一個笑,剛要說話。

「噓~」背後的人卻搖了搖頭,小女孩於是又轉回去專心的看著電視。

蔚池喬四肢乏力,頭腦暈潰,可也知道這其中必有什麼隱秘的關聯。

「是你讓熊傑引我過來的?為什麼找我?七年前......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嗯......」後面的人顯然是裝腔作勢的沉吟了一下,後來大概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假,才輕笑了一聲,更貼近了蔚池喬的耳廓,說:「我只是一時興起,想試試重新締造一下動物世界的規則。如果你加入,那也應該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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