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陌度阡(1)

越陌度阡(1)

月光之下,渤海愈顯幽深遼闊。

前方阿南的小船出海后便揚起了帆,風力催送下小船快捷如箭,月過中天之時,已接近海客們所在的島嶼。

朱聿恆的座船在他們看不見的後方遠遠航行,前方几艘快船打探情況,源源不斷將消息傳來。

等阿南他們上島之後,朱聿恆命令船隻停泊在距離不遠的荒島坳中,商議如何進攻圍捕。卻聽得外面響箭聲響,顯然有重要消息傳遞。

朱聿恆起身看去,只見海面上一艘小船被快船夾擊,船上人呼喝著以刀棍拒敵。但朝廷水軍訓練精熟,哪是他們能抵抗的,不出片刻,眾水兵便利落翻上小船,將一船十餘人全部擒住。

這十餘人與上次抓到的那批一樣,全都是青布裹頭,渾身兇悍之氣。領頭的被綁了還不服氣,咬牙道:「我們都是良善漁民,怎麼晚上打個漁,都要被官府抓捕?」

「漁民出海打魚,還要攜帶武器?」審訊之事諸葛嘉最為精熟,根本不與他們多言,示意手下把人制住,將小船駛到了背風港坳之中。

一陣鬼哭狼嚎聲從小船上傳來,朱聿恆雖在座船之上,亦如看到對方慘狀。不多時諸葛嘉便回來了,神色不定地請朱聿恆屏退了所有人,告訴了他青蓮宗謀划的事情。

「屬下從他們口中撬出了三件事。其一,今日落網的方碧眠顯然是教中主要人物,他們正要去救她。」

「這倒求之不得,我方正可加派人手,圍點打援。到時候人來得越多越好。」朱聿恆道,「另外,我看青蓮宗行動如此迅猛,她手中重要機密的事情不會少,一定要嚴加看管。」

只是她對山河社稷圖的事也有了解,他倒是不便假手他人儘快審訊,只能等回去再說了。

諸葛嘉點頭應了,朱聿恆又問:「其二,他們既出現在此處,應該是正有人與海客接洽,準備一起動手救回方碧眠?」

諸葛嘉點頭稱是,又道:「另外青蓮宗出現在此處,還有個原因是,在海上遭受了不明攻擊。對方實力非凡,他們本以為是官兵,但據屬下所知,我方尚未出動。」

「若地方衛所出動,必定會上報我們,所以這股突然出現的勢力……」朱聿恆略一沉吟,立即瞭然,道,「若是他迫不及待動手的話,也未必不是好事。走吧,我們去看看局勢如何。」

海客與青蓮宗相會之處,正是距離此處西南方二三十里處的一個沙尾。

這沙尾由長年的泥沙沖刷而形成,只在退潮時分露出水面,彷如一個數丈方圓的小島。

月光下四周茫茫,他們的船停得很遠,畢竟那沙尾無遮無掩,一旦有船接近便會被察覺。

朱聿恆放下千里鏡,向身後水軍示意,立即便有幾個水性最為精熟的士兵下了水,口中銜著葦管,從水下悄無聲息地潛向了沙坳后側。

不多時,有個水兵先行潛回,攀爬上船后立即奔到朱聿恆身邊,單膝跪下湊到他跟前,低低對他說了幾句話。

原本坐著觀察形勢的朱聿恆,此時終於放下了千里鏡,臉色略變,問:「事實如此,一字不差?」

「是。」水兵原以為是件小事,但見他反應如此之大,也有些詫異,口中肯定道,「屬下記性不錯,親耳所聞,不會出岔子。」

朱聿恆握緊了椅子扶手,立即揚聲叫道:「杭之!」

韋杭之立即上前,聽朱聿恆疾聲道:「立即通知陸上守衛,謹防青蓮宗困獸猛撲,尤其囑咐江白……」

話音未落,只聽得數聲火炮巨響,在這遼闊海上遠遠擴散,令人耳邊震蕩,就連波浪也被震動,船上的人都是一個趔趄。

朱聿恆神情一變,立即起身舉起千里鏡看去。

只見黑暗的海面之上,有突兀火光騰起。是被炮火引燃的船帆在熊熊燃燒。隨即,火苗躥上甲板,引燃船艙,船上所有人眼見無法救火,頓時個個跳海求生,一時間海面一片動蕩。

他又朝著炮火來處一看,那腳蹬船頭,正在指揮眾人大呼酣戰的,正是邯王。

朱聿恆早有預料,此時見邯王親自上陣,亦只放下千里鏡,遞給韋杭之,說:「看,果然是他。」

韋杭之從千里鏡中一覷,立即大驚失色:「邯王爺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朱聿恆心道,這說起來,自然是因為自己父母設局,導致謠言自青蓮宗內部而起,民間更是紛紛傳說邯王與海客及青蓮宗有交易,甚至連天子腳下都有所驚動,引來朝中眾多非議。邯王氣昏了頭,竟暗夜涉險來此,企圖一舉擊潰青蓮宗和海客,為自己洗清不白之冤,更要藉此討得聖上歡心,在自己的功勞簿上再添一筆。

此中種種,他自然不會對別人談及,因此口中只淡淡道:「這麼多年了,我二皇叔還是這麼奮勇爭先。可堂堂王爺夤夜在海上率眾混戰,殺敵爭功,似不甚明智。」

韋杭之聞言,不由得側目偷看了他一眼,心道,那堂堂皇太孫,又為什麼要率眾暗夜出海,一往無前呢?

邯王火炮攻勢猛烈,又帶著軍隊大舉進攻,青蓮宗這一小撮人,又被打個措手不及,幾炮下來傷亡慘重,唯有棄船逃跑。

海客們仗著對水戰的嫻熟,駕著小船突圍而出,但也因為海上狀況,撤退慌亂,終於甩脫了邯王后,又被朱聿恆的小船盯住。

朱聿恆拿著千里鏡在他們的船上掃了兩遍,沒有發現阿南的身影,暗自鬆了一口氣。

想來阿南與青蓮宗有過節,又剛回歸,海客們此番與青蓮宗的行動,自然不會讓她參加。

終於擺脫戰火,海客們回到落腳的小島之上。將船停在碼頭,一條身影聽到聲響后,疾步從院中出來,正是阿南。

出乎朱聿恆的意料,阿南站在碼頭,並未以笑容迎接歸來的公子,那微抿的雙唇與緊皺的雙眉讓千里鏡彼端的朱聿恆都察覺了她的不愉快。

竺星河從船頭躍下,亦未隨眾回到居所,而是在阿南面前靜靜站了一會兒。

他依舊是一身白衣,不知剛剛是未曾與人交手,還是在船上換了衣物,月光下皎潔如雪,不見任何血跡。

海客們從船上抬下來一群狼狽的傷患,個個青布裹頭,顯然是青蓮宗的人。

阿南看了他們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向後方亂布的礁石之中。

竺星河頓了頓,抬手示意海客們將傷患先帶去屋內,自己緩緩地跟著阿南走進了礁石之中。

朱聿恆放下千里鏡,示意韋杭之調一艘小船,隨他靠岸。

韋杭之大驚失色,道:「殿下不可啊!您孤身上海島,我、我又不諳水戰……」

「怕什麼,阿南會站在我這邊的。」朱聿恆沒有理會他,抬手示意放下小舟。

「南姑娘她……」韋杭之有點難以啟齒,心道阿南確實能為殿下您豁出性命,可您別忘了,上次她看見她家公子,就把你給綁了跑掉了!

醒醒啊殿下,就算你是她的命,可為了公子,她就連命都不要了!

朱聿恆並不理會他的心思,徑自命令小船入水。

除了兩個划船的水手外,還有剛剛潛水的那個士兵及韋杭之,五人上了小舟,趁著正在漲潮,以波浪聲遮掩異樣的水聲,漸漸接近了那片礁石。

一波一波的潮聲越來越響,小船已無法控制,若進入礁石群,必定會被浪頭打得撞在石頭上。

朱聿恆讓水手將船停下,略一思忖,起身便進入了海水之中。

韋杭之大驚失色,雖然此處水深只堪堪及腰,但他還是趕緊抬手去撈殿下,臉上的神情似要哭出來般。

朱聿恆卻沒有理會他,只傾聽著潮水的聲音,以那一波一波的聲響遮掩自己涉水的聲音,漸漸向著前方走去。

韋杭之只能學著他的樣子,亦步亦趨跟著他靠近了阿南與竺星河。

海浪聲很大,卻未能遮掩阿南的聲音,即使強壓怒火,她的嗓音依舊足以清楚傳到他們耳中。

「所以,就因為同樣遭受朝廷的圍追堵截,我們就要與青蓮宗攪到一起?」

竺星河的聲音略有不悅,道:「阿南,你此言失當了。什麼叫攪到一起?有共同的敵人,合作並非壞事。」

「老虎與毒蛇都會受到人類追捕,但叢林之王從不與蛇蠍為伍。公子您是何等身份,又怎能自降格調,讓這種令人不齒的邪.教伴您左右?」

竺星河聲音微冷,道:「我做事自有考量,既然你與其他人一樣奉我為少主,便只需安心信賴我即可,我所作所為,只求為大家謀一個最好出路。」

「可我不認為與青蓮宗合作對抗朝廷會有出路。方碧眠的手段,我不是已經清楚地揭示了嗎?青蓮宗這些人只會些下三濫的手段,像方碧眠,殺了苗永望、殺了袁才人,還三番兩次加害綺霞,哪有半分道義可言呢?」阿南急道,「我與其他人也談過此事,趁現在合作未深,尚有轉圜餘地,還請公子三思!」

竺星河的嗓音更沉了,問:「哦?所以你覺得,不結交其他勢力,不驚動官府百姓,我們該何去何從?」

阿南與他相處多年,哪能聽不出他這口氣不佳。但明知公子不悅,她依舊不肯放棄自己的想法,說道:「那我們就回去吧。」

竺星河望著黑暗的海天沉默。阿南等了他片刻,見他不開口,又道:「公子,二十年過去,山河已定,又何苦再令這世上風波動蕩呢?回到屬於我們的海上,天地之大,一生一世夠我們縱橫馳騁的……」

竺星河劈臉打斷了她的話:「是朱聿恆讓你這麼說的?」

站在礁石后的朱聿恆聽到他忽然提起自己,眉頭微皺。

借著粼粼月光,他從礁石縫隙間看向阿南,屏息靜氣等待她的回答。

卻聽阿南道:「阿……他從未提過這些。但我這段時間在心中翻來覆去想過了,這或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世上改朝換代本不罕見,亦有皇室後人選擇隱姓埋名遁世而去……」

「別說了。」竺星河靜靜道,「你未曾經歷過我的人生,你不會懂得我的選擇。」

他沒有怪罪她,也沒有與她爭執,但這種平靜冰冷的口吻,他從未曾在阿南面前表露過。

阿南抿住了雙唇,只能將自己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

星漢璀璨,潮聲急促。竺星河轉身,與她背道而馳:「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阿南卻沒有隨他而行,她佇立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要被黑暗吞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與方碧眠,什麼時候相識的?」

竺星河的腳步略略一頓,卻並未回頭。

「換言之,你與青蓮宗,其實早就已經聯絡上了?不然,方碧眠怎麼會那麼巧,剛好在殺完苗永望之後便被迫投河,而投河的時候,又恰好被我們救走?」

「不要多心,想這麼多對你又有什麼益處?」竺星河抬頭凝望著空中那抹疏淡的月痕,道,「阿南,你以前沒有那麼多心思,要可愛許多。」

阿南怔怔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一動不動地站礁石之中。

起起落落的潮水似乎永不會停,而空中的星辰漸漸轉移,天河倒懸,映在洶湧的海面之上,整個天穹似被浪潮撕裂扭曲。

潮水侵漫上來,即將舔舐到她的腳。

她如夢初醒,抬腳正要離開之時,忽然聽到波聲中的雜音,頓時回頭喝問:「誰?」

朱聿恆並不做聲,正想從礁石后探身,阿南手中流光已經勾住礁石一角,直撲向他所在的方向,旋身站在了礁石頂端,向下攻擊。

「阿南。」她聽到朱聿恆的聲音,潮水也無法掩蓋那低冽的嗓音。

她心下一驚,立即收束流光,居高臨下看著水中的他。

波光搖曳,夜風帶著海水氣息從他們中間穿過,一切恍然如夢。

她終於開口問:「你來幹什麼?」

她已經恢復了女子打扮,淺色羅衣在暗夜中如雲霧簇擁,她身後閃爍著星光,眼中倒映著波光,那臨風而立的姿態攫人魂魄。

「我來帶你走。」朱聿恆站在潮水中央,向著立在礁石上的她伸出手,「走吧阿南,再不回去,你一定會後悔的。」

「回去……」阿南轉頭看向公子消失的地方,自嘲地笑了笑,問,「回哪裡去?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

見她不動,朱聿恆便抬手擊了兩下掌,示意後方的小船繞過礁石,來到阿南面前。

「你可知道,竺星河夜會青蓮宗,在商議什麼?」

「這是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並無興趣知道。」阿南默然看著他,聲音喑啞,「阿言,別來找我了。以後你按照傅靈焰和拙巧閣的線索找下去吧,我相信你身後有整個朝廷,一定能挽救自己的。」

她飛身下了礁石,落在水中,涉水而去。

可朱聿恆卻不肯放過她。

「我不是為自己來找你的。」他站在水中,提高了聲音,「阿南,你再不回去,綺霞就要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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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身體出了點小毛病,奔波在醫院之間,感覺寫文狀況也很糟糕。

雖然貼出來了,但不太清楚這章自己寫了點啥……

先放個草稿,等我明天起來再修改吧,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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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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