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鳴鸞(2)
波光粼粼的水下,朱聿恆肩頸上跳動的血脈詭異無比。
阿南的手按在了跳動的那一點上,感覺那裡面有個東西在左衝右突,意欲從血脈中衝破而出。
她只猶豫了一瞬,便立即抬手,臂環中薄刃彈出,利落地劃過那截正在詭異跳動的血脈,一刺一轉間,一片薄薄的血霧頓時噴出,瀰漫於海水之中。
本就光線恍惚的水下,摻雜著血色,此時顯得更為詭異。
朱聿恆的傷口被海水所激,整個人頓時痙攣起來。
阿南一手按住他的肩,低頭湊到他的傷口處,用力吸吮。
與上次的淤血不同,她的唇明顯碰到了實質性的東西。
她立即張口,模糊間看見自己吐出了米粒大小的一點粉色東西,在水中飄蕩。
朱聿恆意識昏迷,因為疼痛與嗆咳,在水中抽搐不已。
她一把抱住他,匆忙地將那點東西抓在掌心,便立即帶著朱聿恆向上游去。
可上面的動蕩尚未停止,他們剛要冒頭,只見水面波動,一根船櫓忽然墜下,在距離他們不到半尺的地方直插入水,差點砸到朱聿恆頭上。
阿南無奈,只能轉身拚命打水,帶著窒息的朱聿恆向旁邊水域游去。
渤海水質黃渾,她向那邊游去時,依稀看見身旁另一對遊動的人影,模糊辨出是剛剛掉下來的江白漣與綺霞。
綺霞並不會水,此時顯然已經嗆到了,江白漣亦帶著她竭力往平靜海面游去,想將她托舉上去換口氣。
阿南跟在江白漣身後,帶著朱聿恆一起向前。
就在他們即將逃離混亂船舶、冒出水面之時,忽覺耳膜一痛,下方那可怕的水波震動再次襲來。
阿南低頭一看,深水之中有無數道縱橫亂波向他們襲來,那碧綠的波光似是撲面飛來的青鸞,挾著萬千氣泡與尖銳嘯叫,以勢不可擋的姿態,要將他們吞噬。
阿南心知不好,伸出雙臂用力抱住了朱聿恆,攬著他的腰身,竭力帶著他向上方游去。
江白漣也帶著綺霞,拚命打水企圖衝出水面。
可就在他們距離海面只有數寸之遙時,那青鸞終於還是與尖銳嘯聲一起趕上了他們。
在這無比倉皇緊急之刻,阿南抓住最後的機會,攤開自己那一直緊握著的手掌,看向那顆她從朱聿恆體內吸出的東西。
是一顆米粒大的東西。在他的體內大概已經很久了,上面包裹了一層極薄的血肉。
水波激蕩,將她掌中那點東西沖走,她倉促間抬手抓去,指尖一捻,血肉化在水中,露出裡面的一顆青綠色東西。
青蚨玉。
它晶瑩剔透地折射著波光,那點青碧光芒彷彿針一般刺入她的眼睛,讓她在一瞬間明白了朱聿恆身上那山河社稷圖的秘密。
僅只容她一閃念,那鋪天蓋地的青鸞,已將他們徹底吞沒。
意識昏迷的朱聿恆與震驚的阿南,不由自主地緊緊抱住了對方。
鋒利的水波在他們身上劃出無數傷痕,周身頓時被淡淡的血色包圍。
隨即,青鸞的尾羽與翅膀在水中攪起巨大浪潮,涌動的暗流在水下瘋狂衝擊。他們來不及做任何掙扎,便被水波卷在當中,在瘋狂如水龍翻卷的渦旋之中,向前衝去,再也沒有機會冒出水面。
肩上傳來一陣陣針刺般的痛。朱聿恆的睫毛微微顫動,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睜開眼睛。
濕漉漉的身體很冷,眼皮很沉重。他竭盡全力想要控制身體,最終卻只能讓手指輕微地動了動。
周圍水聲潺潺,耳邊傳來輕微的悉悉索索聲音,還有一聲低低的輕喚:「阿言?」
那是阿南的聲音。即使沉在這樣的黑暗中,浸在無邊寒冷中,她依舊尾音上揚,不帶半點喪氣。
她俯下身貼近他,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面頰上,溫暖的掌心覆蓋向他,輕輕貼了貼他冰涼的額頭。
似是被那點暖意激醒,他用力睜開眼,眼前是另一片黑暗。
許久,他的眼睛才模糊尋到一點亮光,是阿南手中舉著的一束微光,碧光幽熒,照亮了他們周身。
「阿言,你醒啦?」她俯身專註地望著他,微光照亮了她的眸子,燦亮如昔,裡面飽含的關切驅散了周圍的暗寂,將沉在黑暗陰冷中的他重新拖回了人世。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手中所持的光芒,正是「日月」上的夜明珠。見他只茫然望著自己,阿南想到他山河社稷圖發作,又嗆水昏迷,便輕輕將他上半身扶起靠著,讓他舒服一點。
失去意識前的一切漸漸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在那湍急的水渦中,緊緊抱住他、也被他所緊緊抱住的,確實是阿南。
心口瀰漫著安心的暖意,借著幽微的珠光,朱聿恆靠在她身上,艱難轉動眼睛,終於看清了身處的世界。
他們在一個狹長的潮濕洞穴中,周圍全都是水,唯有中間一塊突出的石頭將水面分為兩部分,給阿南與他提供了棲身之所。
「猜猜這是哪兒?」阿南問他。
他緩慢轉動脖子,四下看去,而阿南讓他倚坐在洞壁上,起身以手中的夜明珠照亮了對面牆壁。
只見洞壁上鑿著兩句詩:勸君更盡一杯酒,春風不度玉門關。旁邊是小小一個長條凹痕,中間擱著一支骨笛。
朱聿恆恍然想起之前阿南對他描繪過的情形,愕然問:「我們被捲入了……水城洞窟中?」
「嗯。我估摸那青鸞自此而出,機括有如此巨力將它推出,也必有強悍的后坐力,因此造成了旋渦,將我們卷回了此處。」阿南若有所思道,「只是傅靈焰天縱奇才,我不知她藉助了何種地勢或其他的力量,不然,她一介凡人,如何能製造出這般震天撼海的機關?」
朱聿恆對機關陣法之學涉獵尚淺,見阿南都推斷不出是何手段,便只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目光看著那支骨笛,艱難道:「不知江白漣他們如今怎麼樣了……是不是也和我們一起被卷進來了?」
「應該是的,我當時看到他們了。只是和我以前猜測的一樣,地下洞窟似乎並非只這一處,如今不知他們被捲入了哪裡,希望他們也能和我們一般幸運才好。」阿南擔憂道。
朱聿恆勉強振作精神,安慰她道:「江白漣身手不凡,水性更是萬里無一,我相信他會護好綺霞的。」
阿南嘆了一口氣,在他身旁坐下,說:「只能希望吉人天相了。」
海中洞窟幽深陰濕,他們身上又都是濕漉漉的,寒冷讓他們不自覺地靠在了一起。兩人肩膀相抵,讓這濕冷的洞窟彷彿也溫暖安定了些。
阿南靠著他的肩膀,想起什麼,一手舉起「日月」,一手拉下他的衣襟,照向他的傷處。
朱聿恆也恍惚記起自己落水後身上血脈劇痛的那一刻,借著阿南手中的光,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頸肩與胸外側。
幽熒碧光之下,他們看見那條完好如初的陽蹺脈,一時面面相覷。
意料中的可怖血線並未出現,只有他鎖骨旁被阿南剜過的痕迹,因為泡了海水而傷口翻白,看著有些可怕。
他艱難抬手覆住這針刺般疼痛的傷口,抬起眼望向阿南,卻看到她臉上漸顯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笑意。
朱聿恆望著她臉上的笑意,不覺問:「難道說,你已經找到了……山河社稷圖的秘密?」
她點頭,將他的手取下,湊過去仔細看了看那傷處,確定只是皮肉之傷,才道:「阿言,我下水后看見你血管在突突跳動,便想著是不是該如上次一般,先將淤血清掉,讓你的意識及早清醒過來。於是我確定了血脈變化之處,朝著那一處割了下去——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她將當時發生的一切詳詳細細對他說了一遍,朱聿恆雖精神不濟,但他何等機敏,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抬手去摸日月上的彎型青蚨玉,而阿南乾脆拉出一片,用手指在上面輕彈,其他玉片便此起彼伏,競相發出清空的聲響,在這山洞之中如仙樂奏響,久久回蕩。
「所以,是有人利用了青蚨玉應聲的特性,在我體內種下了毒癭,又在傅靈焰當年所設的機關之中埋下母玉。如此……六十年一到,機關一處處啟動之日,便是我身上山河社稷圖一條條發作之時?」
「你體內那顆青蚨玉如此晶瑩,裡面似乎已被掏空。」阿南點頭道,「我知道有些陣法便是以青蚨玉驅動,在最關鍵的機關陣眼之中設置一片母玉,設陣者手中留一片子玉。必要時擊碎子玉,母玉隨之破碎啟動機關,這樣便不需自己身處陣中亦能操縱。而如今看來,對方是反向利用了這個方法,要以陣法來操控你的生命。」
朱聿恆默然按住自己胸前那幾條猙獰血線,低低道:「山河社稷圖按照奇經八脈所設,所以我的體內,還有四枚被挖空的青蚨玉,中間封著毒物。」
就像四隻靜靜蟄伏的凶獸,只等傅靈焰其他陣法啟動之時,子玉破碎,劇毒隨經脈遊走,山河社稷圖剩下的四條血線便會呈現,最終如毒蟒纏身,徹底絞殺他所有生機。
阿南沉默地再看了一眼他胸前的血痕,將他的衣襟輕輕理好,說道:「按照外面包裹的血肉來看,很有可能已便植入有十數年了——阿言,若這次我們有幸生還,你回去可以查查看小時候接觸過的人。另外就是,看看有沒有辦法確定它們在體內何處,是否能將其取出。」
朱聿恆沒有回答,只在黑暗中摸索著,緊握住了她的手。
距離山河社稷圖的秘密,終於又近了一步。可惜,是在這般危急情境之下。他根本不知道是否有辦法與她安全逃離,回去拯救自己。
兩人在黑暗之中,雙手交握,似可憑著這點肌膚的觸感汲取對方身上的熱意,來抵擋此時的徹骨陰寒。
她停了片刻,又俯身貼近他的耳畔,壓抑氣息,以極輕極輕的聲音道:「但是阿言,這還有難以解釋之處——青蚨玉縱然會應聲,那也要經過極精確的判斷,而且超過一定距離便無法接受感應了。對方要如何才能保證陣法發動之時,你在就在旁邊,身上被植入的毒癭能接受到共振而破碎呢?何況按照常理來說,那次西湖與錢塘灣的距離,隔了千山萬水,我不信足以引發你身上的子玉破碎。」
朱聿恆心口微震,但聲音亦與她一般,壓得如同囈語:「你是說,真正控制我身上子玉,讓它與殺陣同時發作的那個人,就在我的身邊?」
阿南低低「嗯」了一聲:「他就在你身邊,而且也知道傅靈焰那些陣法的詳細情況,才能有機會做得如此天衣無縫。你……一定要將他揪出來!」
「我會的。」明知面前是絕境,但他的口氣依舊沉靜而堅定。
兩人不再說話,似乎這黑暗之中蟄伏著那股威脅他們的力量,在時時窺探他們。
沉默了一瞬,阿南輕輕起身,說:「之前你昏迷時,我去看過外面的情況,青鸞海嘯一直震蕩在水城周圍,根本無法出去。我再潛水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她說著,往外面的水面走了兩步,然後「咦」了一聲,腳在水面量了量,聲音頓時發緊了:「水面在上漲!」
朱聿恆一驚,問:「這裡會被水淹沒?」
「是……外面水渦亂卷,動蕩的水勢必然影響到裡面,海水倒灌也在所難免。」阿南估摸了一下僅剩的範圍,道,「只有一丈方圓了,若這水再漫上來,我們只能及早潛水,下去尋找別的洞窟,希望能找到另一個容身之處,否則……」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他們都是心中雪亮。
否則,海水淹沒這裡時,他們將註定無處可逃。
朱聿恆一手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一手扶著牆壁,勉強起身走到她的身旁,道:「你去吧,一定要逃出去,我們不能兩個人一起被困在這裡。你出去后,若有機會,可以帶人下來救我。」
阿南自然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但把他一個人拋在這隨時會被淹沒的水下洞窟中,怕是絕難有生還機會。
正在她猶豫之際,忽聽得水下一陣動蕩,然後嘩啦一聲,一團黑影從中爬了出來。
在這黑黝黝的洞窟中,忽然出現不明生物,阿南下意識便擺好警戒之姿,口中叫了一聲「阿言退後」,飛腳便向黑影踹去。
那黑影在水中極為靈活,倏忽一下便換了方向,險險避開了她踢來的腳。
隨即,伴隨著嗆咳聲,一聲急促而慌亂的聲音在洞中響起:「阿南?是你嗎阿南?」
阿南怔了怔,放下正要攻擊的臂環,幾步涉入水中,將那團黑影拉住,定睛一看,原來是江白漣背負著綺霞,帶她潛到了此處。
借著「日月」的微光,向朱聿恆匆匆見了個禮,綺霞便緊緊抱住阿南,與她一起靠著洞壁坐下,邊咳邊哭道:「阿南,嚇死我了!我們掉水裡還被卷進旋渦,衝到了地下海洞中……那個洞很小,很快就被水淹沒了!白漣背著我在水洞中摸索了很久,幸好下面是相通的,能找到你這裡太好了……」
好什麼好,我們也無計可施走投無路呢。阿南苦笑著撫撫她濕漉漉的頭髮,見她手中緊握著個癟癟的氣囊,知道這肯定是江白漣隨身攜帶的,才能讓她堅持到現在。
她問江白漣:「你們那邊被水淹沒后,你找了多久,唯一的路只有這裡了?」
江白漣點頭,道:「外面的洞窟全都被水淹沒了,水城外又不知怎的全是旋渦,根本逃不開。我看這邊也挺危險的,水勢難保不漲上來,咱們得趕緊想個法子逃走。」
阿南點頭,看向綺霞,問她:「你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啊,胸悶氣短,還一直……嘔……」綺霞冷得打戰,抱著她又乾嘔了出來。
江白漣借著「日月」的微光看著她噁心作嘔的模樣,目光又往下看向她一直護著的小腹,神情憂慮而遲疑。
「不管怎麼樣,如今唯一的辦法,只有讓綺霞試試看,能不能以古譜陽關三疊解開這水下機關,打開去往前方的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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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也是成人寫手了?
心情有點複雜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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