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苟家有兒
滴答..滴答。
滴答...
陰暗,潮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酸朽的味道。
少年緩緩睜開眼。
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場景,腦子微微有些發脹。
陌生,是因為不久前他還是一個社會三好青年,但不巧趕上了低俗的穿越潮流,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熟悉,是因為他來這鬼地方已經三天了...
..
這是一間簡陋的房子,...姑且稱之為簡陋。
土石砌成的牆上,有一片片的青苔,是因為屋頂漏雨的原因。
窗戶是兩根破木條拼湊的,搭了個十字,即還算講究,又確實敷衍。
屋內除了雜草上鋪著的那一張草席,其餘什麼也沒有,索性現在剛入秋,還不算寒冷,只不過下雨天屁股會濕噠噠的而已,就譬如當下,少年下面已經濕了。
至於其他的傢具...
沒有了,畢竟是撿漏的房子。
索性,屋子綠化還算不錯。
由於雨水的過分滋潤,房間里可謂是綠意盎然,以少年平躺的姿勢,睜眼便能看到幾顆小草從房頂倒立著長出,又害羞的彎曲著回去,欲拒還迎。
...
頭頂一片綠,生活過得去。
「我去你么的小星星,這生活也不行啊老鐵。」
少年在心裡咒罵了五分鐘,這才極不情願的起身,在懷中掏出半塊黑乎乎的東西啃了起來。
黑麵包,是當地的土特產,雖說是麵包,實際上比放了三五天的饅頭還硬。
少年琢磨著,除了吃,遇到危險時,這玩意兒應該也可以拿來當武器。
屋裡光線昏暗,低頭啃食的少年看不清表情,儘管新的開始極不如意,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飯還是要吃的。
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找下一頓。
少頃后,少年將剩下的四分之一塊黑麵包塞進他那髒兮兮的衣兜里,今天的晚飯沒落實之前,這僅有的一點點餘糧可能是他活下去的本錢。
這個世界,彷彿對他這個新來的很不待見,處處充滿著惡意。
他,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
早餐結束,少年又從懷裡掏出一物。
而後小心的,平攤在草席上。
那是一卷羊皮,上面幾排墨書的小字幹得發灰,很是陳舊的樣子。
——————
吾兒:
事不由人,該此一別,殷離於襁褓之紀,為父痛心,且望吾兒長歲平安,少樂而茁於青。亦勿忘修心正性,立德立行!今朝辭去,或許再無相見之日,字之吾兒日德,望吾兒能有大日照育萬物之德性。
苟父留。
——————
這是一封羊皮信,信上的內容言簡意賅。
為父要拋棄你了。
給你起個名字,叫日德。
你姓苟。
...
看著這卷羊皮紙,少年再次陷入沉思,他已經記不清楚,這是他這三日以來第幾次翻看這封信了,這信,是關於他身世的唯一線索,不過看來看去,似乎也只有個名字。
「苟日德。」
好球!
多棒的名字啊。
簡直讓人拍案叫絕。
想要從信中找出一些線索的想法再一次破滅,思緒不受控制的開始狂躁,上一世單純了二十幾年的他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懷恨在心」------對信中那自稱「為父」的傢伙。
「應該不是親生的吧...」
苟日德,那是人名嗎?
「我與閣下素未謀面,這..簡直欺人太甚!」
少年深吸口氣,這已不知是第幾次因為接受不了自己的名字過於新穎,從而產生目眩頭暈,呼吸困難等癥狀。
「我要改名字,不,我要改姓氏,改爹!」
這個想法再一次的在少年腦海中浮現,根本抑制不住。
但是下一刻,又悄然的沉寂回心裡。
對於這個世界自己的親生父母,自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他或許是不在乎,但這個被他佔據身體的倒霉蛋呢?
...
苟日德本來不叫苟日德,他來自一個叫地球的地方,現在的情況,應該是小說中說的穿越吧,在地球,他叫肖重明,三天前的晚上熬夜玩了幾把一個叫「雲頂之弈」的遊戲,五點入睡,醒來后便在這裡。
而這具身體的前主人,是一個監院的孤兒,十四年前,和那捲羊皮信一起放在監院門口,兩年前,因為到了年紀,被趕出監院,之後以乞討為生,三天前,餓死在這屋子裡,然後被他魂穿,享年十五!
簡潔明了的一生。
這些,都來自於這具身體殘存的記憶。
「靈魂互換嗎?還是單方面的靈魂附體?」少年沒想過,這世界上當真存在這麼扯淡的事情。
不過三天的時間足以讓少年接受現實,既來之則安之。
重要的是這一世,這個被他魂穿的傢伙,到死心裡想到也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找到自己的生父生母。
幾乎執念。
「如果自己把名字改了......」
那麼那封關乎這具身體身世的羊皮紙就將變得與廢紙無異,想要弄清自己的身世,找到這一世的父母,將更是難如登天。
這個被他佔據身體的傢伙,執念怕是要落空了。
少年心中再一次嘆息。
「哎,罷了罷了。」
「既然佔據了這具身體,那麼也該承擔一部分的責任,前身這個未了的心愿,就由自己代替完成吧。」
既然要替前身完成遺願,那麼名字就是唯一的線索和憑證,自然..是不能改了。
再次陷入愁緒中,少年認命般再嘆一口氣。
「該死的....我果然是個心軟的男人嗎?」
不如意事常八九,
可以語人無二三!
比如我叫苟日德....
關於信中的那個「為父」,少年只希望對方長命百歲,不要走得太早。
.....
監院,類似於前世的孤兒院,這是苟日德所了解為數不多的信息之一,對於這個新世界,他既好奇,更多的是忐忑。
他所在的地方叫做黃水鎮,也被當地人稱之為「荒鎮」,鎮上人不多,但也不少,至少各行各業都有,也算「五臟俱全」,走商的,販足的,務農的,唱戲說書的....還有監院和監院的護師,夫子,還有傭兵,以及衙門的人。
后三者,屬於是「人上人」,至少在苟日德看來是這樣的,特別是傭兵和衙門裡的大人。
那些都是有大本事的人。
傭兵們不常見,高來高去的。
衙門的大人倒是偶爾能看見,但也不敢靠近了看,那些傢伙,可隨時都帶著刀。
除了那些體面人,而像苟日德這樣沒什麼謀生手段,連飯都吃不飽的,黃水鎮上也有很多。
苟日德不但是其中之一,而且算是混的最慘的。
前身是個乞丐,但他現在已經決定轉行,準備放棄「要飯」這門光榮的職業。
所以,他現在是,一名被餓死,又活過來,又即將被再一次餓死的...乞丐。除了乞丐,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他當下的處境。
荒鎮本就窮苦,鎮民們也算不得友善,他一個既無人脈,又無本事的孩子想要生存下去,就顯得極其的艱難。
但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他堂堂一個異世來客,豈會就這麼容易屈服於生活的淫威。
狗有狗道,鼠有鼠道,面對生存,苟日德,亦有他自己的道。
...
「咕嚕咕嚕。。」
肚子抗議的聲音響起,提醒著思緒飄飛的苟日德,是時候該出去覓食了。
「嘎吱」一聲牙酸的聲音響起,木門「呻吟」著被推開,苟日德邁步出了自家狗窩一般的居舍。
也不管那半掩的破爛木門,索性,這破屋恐怕連賊都懶得光顧,畢竟瞎子可做不了賊。
.....
黃水鎮街上很熱鬧,正值晌午,街上的人絡繹不絕,不多時,苟日德便發現了自己此行的目標。
那是一個賣黑麵包的小攤。
根據經驗,要是這個小攤收了工,他便要餓上一天,因為周圍擺攤的可就這一個老頭兒,其他的攤販,都是年輕有力的。
「特么的,混口飯吃可真不容易。」
苟日德在人群中咬牙切齒的嘀咕一句,然後開始尋找動手的時機。
本來監院出來的孤兒也不用這般「艱難度日」,雖然沒有家庭做靠山,但一般監院的孩子都會跟著監院里的護師學幾門手藝,到了歲數怎麼也能自力更生,不至以被餓死。
但苟日德不同,他在監院什麼本事也沒學,所有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念書上,原因是那封羊皮信。
起先讀書是為了識字,想從羊皮紙上看出自己身世的端倪,後來讀書,是因為信上說,要修心正性,立德立行,而這些,卻又都是讀書人的事,不讀書,何以明事理,立德行。
這是信上那「為父」的訓誡與期望,被之前的那個苟日德視作人生目標。
所以苟日德刻苦讀書,立志要做一名讀書人。
所以,當苟日德出了監院之後,淪為一名光榮的乞丐。
書里的東西,在這鳥不拉屎的荒鎮,很明顯換不來一日三餐。
...
喧囂的叫賣聲,吆喝聲,統統被苟日德自動過濾,現在他眼中,只有那賣黑麵包的老頭,以及小攤上那誘人的黑麵包。
老頭身材黑瘦,這與荒鎮大部分人的特徵類似,那是缺乏營養的表現。
老頭看起來有些憂心,因為從早上到現在,總共才賣出去三塊黑麵包。
三個黑麵包的價格是一個銅錢,每日一個銅錢的話,那可養不活一家子人,更何況老頭兒一家七口,人丁異常的興旺。
身上有多少銅錢,往往意味著你能活多久,還有你的父母,妻兒,銅錢,等於壽命,這是小鎮里大部分人的共識。
老頭兒搖著扇子,吹拂著臉上連綿的汗,這一絲清涼是煩躁時唯一的慰藉,雖然初入秋,這晌午間的烈日還是很折磨人。
忽然,老頭兒目光一轉,忽的瞥見旁邊犄角旮旯處竄起一個黑影,他先是嚇了一跳,但當他看清黑影的面目時,臉上的表情瞬間又變的怒不可遏。
「又是你這個小兔崽子,天殺的別過來!」
老頭兒話剛一喊完,那黑影眼見自己被發現,動作間卻是更快了,腳底似抹油般,一眨眼就來到攤前,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仁不讓之速,拽起攤上一塊黑麵包,頭也不回的往人堆的方向竄出了兩米遠。
若老頭兒再愣個兩三秒,那黑影便會遁入人群,然後隨之遁入人群的,還要黑影方才拿走的黑麵包。
雖然只是一塊兒,但那也是銀子,是老頭賴以養活一家七口的東西!
黑影正是苟日德。
他在覓食,不過不是乞討。
就在苟日德即將得逞的瞬間,老頭忽的眼中凶光一閃,那看似營養不良的身體之中爆發出驚人的力氣,竟是一步邁出兩米,比之苟日德前世里,尋常青壯年的身手都要矯健得多。
他像是恨極了苟日德,彷彿被搶的不是一塊黑麵包,而是金鑲玉,是親兒子。
兩步跨出,老頭兒已是到了苟日德身後,抬手便惡狠狠的朝後者腦袋扇去。
察覺身後勁風呼嘯,吹得後腦勺都是一冷,苟日德心中無奈的苦笑。
老頭速度太快了。
「果然還是跑不掉嗎?」
到手的食物就要飛了么?
下一刻....
「呸呸呸呸...呸!」
唾沫星子橫飛!
苟日德嘴巴似連珠炮般。
連環五連吐,一氣呵成。
不過吐的對象不是那老頭,而是朝著手裡的黑麵包。
幾口口水吐完,苟日德將黑麵包護在懷裡,捲縮著蹲在地上,空出一隻手護住頭部。
動作間行雲流水,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就在苟日德剛剛做完「防禦姿勢」,一隻枯竹般的手掌便一巴掌扇在了其頭上,苟日德下蹲的身形猛地一個踉蹌,手臂傳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若是他護頭的動作慢上半分,這一下落在腦瓜上,說不得就是個耳鼻流血的下場。
甚至當場被打成腦殘也有可能!
但好在提前的防護讓他挺住了老頭這大力的一巴掌。
然而,這只是開始。
「啪啪啪!」
老頭一邊拳腳相加,一邊伸手去奪苟日德護在懷中的黑麵包,同時嘴裡不停咒罵著。
「豬犢子滴,天天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今天這麵包我就是喂啰豬你也別想拿走,我打死你個臭要飯的,鬆手!..咦,還犟尼?呸、呸!」
老頭往一雙掌心呸了兩下,接著掄起枯竹般的巴掌朝著苟日德腦袋左右開弓。
也就一塊黑麵包的事兒,但不知為何老頭卻似與苟日德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般,渾濁的眼裡全是恨意,甚至眼珠子都凸了。
他手上的力道不斷地加重,嘴裡的惡語更是未停,
彷彿今日不把苟日德弄殘,老頭兒便不得罷休。
也不知道是不是「呸」了兩下,那手勁便就真要狠些,老頭兒幾巴掌掄下來,疼得地上的苟日德哇哇直叫喚,甚至耳鼻間都滲出了鮮血。
老頭兒的身體素質超乎常人的好,這樣下去,苟日德當真有可能被活活打死。
旁邊圍觀的路人都看得心驚肉跳,但卻沒有人站出來阻止。
而見到苟日德的慘相,老頭手上卻絲毫沒停下的意思,仍是一下一下的不住招呼,一時間,「噼里啪啦」的掌摑聲瘋狂作響。
老頭兒眼神冰冷無情,似乎當真動了殺心一般。
感受著身上不斷傳來的力道,苟日德感覺骨頭都快散架了,身上的肌肉更是像被撕扯一般的疼痛,但是儘管如此,他也只是默默的蜷縮著,雖時不時發出的慘叫聲,但卻沒一句告饒的話。
圍觀群眾驚若寒蟬,偷東西的小賊是可惡,但為了一塊黑麵包便敢攤上一條人命,實在是....
這老頭屬實過於凶了些。
...
不過旁人不了解的是,這其中的恩怨可不止一塊黑麵包那麼簡單。
朝食物吐口水以確認歸屬權。
這種事情可謂新鮮。
三日前初次經歷這種事情,老頭的腦袋也嗡了那麼一陣...世上如何能有這般不要臉之人?
他還記得第一日,初次見到苟日德的場景,對方從他攤位上拿了一塊黑麵包,也不說要買,隨後在老頭疑惑的目光下,朝著黑麵包上呸了幾口唾沫,又在老頭髮怒的前一秒,將手中黑麵包遞還,示意他拿回去繼續賣。
然而沾了口水的黑麵包哪裡還能再賣,他自己吃又嫌噁心,所以老頭兒一時間竟是愣住了。
這樣的事情,他活了六十幾年也是頭一次遇到。
等他回過神來,苟日德已經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走遠了。
老頭先是迷茫,不解,隨後才發現自己好像是被一個乞丐明搶了。
直到苟日德混入人群消失不見,老頭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應該逮住那小混蛋揍一頓,他就沒見過這麼陰損的乞丐。
但人已經走了,他心中雖憤怒,但又無奈,只能心裡自我安慰:罷了,左右是個小乞丐,自己年紀也大了,做做善事就當積陰德。
但沒想到的是,第二日苟日德又來了,還是同樣的流程,從他攤上拿去一塊黑麵包,老頭雖然憤怒,但還有些理智,看其年齡尚幼,便也只是教訓了一頓了事。
當然不是口頭教育。
只不過下手也有輕重,只打個鼻青臉腫,點到為止。
本以為受了教訓,那乞丐今日就不敢再來,但老頭還是天真了,這不,該來的還是來了!老頭沒想到,他遇上了個不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