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
六年前,海棠來到西疆首府番都,入了晏氏的王宮。
她原名姓穆,是番南土司穆遂良之女,前些年番南部落內支一派,聯合塔戎外族□□造反,朝廷派兵平亂,穆遂良和夫人葉之萍,也就是海棠的爹和娘,親身上陣護寨,奈何塔戎兇殘驍勇,事發突然,又有大批番南人做內應,在山高林密間很是難纏,此場叛亂持續了長達三個月,才最終平定,百姓遭殃,整個西疆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守住邊疆,未失邦土。
但經此一役,穆遂良和葉之萍雙雙戰死殉國,雖將叛亂之徒盡數誅殺,塔戎一族兵敗死傷嚴重,但番南本地土兵戰力折損嚴重,連帶調配支援的朝廷兵力也損傷慘重,好在塔戎一族被趕至奇安山之西數百里,巨大的代價終於換來西疆境內的安穩和政權的穩固。
那時海棠才十四歲,雖仍年幼,卻已懂事,她的族人,近乎喪失殆盡,整個番南族寨里,只余幼年和老人,以及那些失了丈夫的婦人,朝廷為了安撫民心,彰顯厚德愛民,賞賜了大量銀錢作為撫恤,又怕番南人心寒,天下人詬病,憐惜海棠幼失怙恃,以示皇恩浩蕩,將她接到了番都,賜封了奇安郡主的尊號,養在最寵愛的側妃嫻妃娘娘的春華宮裡,吃穿用度一律同受寵的公主別無二般。
塔戎作亂時,穆遂良一得到稟報,便果斷出擊,率兵抵禦,雙方輔一交鋒,他就覺出不對勁。
對方來勢洶洶,且準備充分,進攻勢如破竹,對待族寨的布防輕車熟路,穆遂良敏銳地判斷,族寨出了內鬼。
戰況慘烈,情況不明,留下兇險萬分,穆遂良當即吩咐妻子帶著海棠離開,前往內地,但葉之萍哪裡肯丟下夫君,再三堅持不肯離去,定要陪他一同守土,穆海棠猶記得,聽到父母激烈的爭吵,她以為是兩人在鬧彆扭,可躲在外面卻聽到母親哭著說:「遂良,你我夫妻一體,理當患難與共,塔戎雖然來者不善,可你不是無能守拙之人,讓我留下助你,咱們夫妻同心,定能擊退敵軍!別忘了,番南也是我的家啊!」
最後,父親挑選了四名忠勇護衛,另外在她的奶娘一家陪同下,躲到了內地。
離開時,海棠惶恐不安,可都沒來得及在母親懷中多哭一會兒,就被推上了馬車,疾馳而去。
漫長的等待過後,海棠沒有等來接她回家的爹娘,只等來噩耗,像是還沒從失去父母的打擊中回過神來,就被穿著墨色官服的人帶走,踏入番都王宮。
海棠一下子從父慈母孝的掌中明珠,變成了無親無友的獨苗,心緒難免很差,剛開始因為想念父母,想念家鄉,每日都哭哭鬧鬧,嫻妃娘娘一直耐心勸慰,還特意從宮中搜羅了幾個來自番南的宮女,挑了兩個貼心溫柔的專門照顧她。
晏清和已滿十七,出宮自行開府,並不住在春華宮,只時不時進宮來給母妃請安,是以,海棠進宮將近兩個月,二人從未打過照面。
初時,海棠幾乎都待在自己的屋子裡,並不出來,一概應酬禮節全不管,嫻妃娘娘憐惜她從鄉野族寨而來,並不懂宮內繁瑣規矩,又失了親人,絲毫沒有計較她不請安的無禮行為。
再大的傷心,也總有過去的一天,後來海棠漸漸好了些,終於願意離了自己的小院,開始探看大名鼎鼎的番都王宮是何模樣。
碧瓦朱甍,層樓疊榭,果真與番南的古樸田園不同。
塔戎入侵是在初秋,天氣尚且炎熱難耐,鄉親們大半都在忙農收,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卻已是皚皚白雪的冬季。
番都的冬天格外冷清,一日她站在廊下,只覺周遭寒意叢生,緊著斗篷,依舊不住打著顫,實在站立不住,回到了屋內,怔怔地望著炭火發獃,沒頭沒腦說了句:「這裡可真冷。」
伺候她的一個叫蕊心的宮女,聽了后,忙遞上一杯熱茶,小聲說道:「郡主,其實番都比咱們番南要暖和許多,這裡冬日裡有些樹照舊好好的,下了雪,也不過數日便會化沒,哪像咱們番南,一到三九,見月的全是雪,非要等待來年春天才能化凈。」
海棠聽著,問:「是嗎?可我為何覺得這裡冷得受不住呢?」
往日她在番南,不管下雪還是颳風,都照舊出去瘋跑,不是同寨子里的夥伴們打雪仗,就是上山去逮野味,或是上樹扒鳥窩,哪怕跟著阿爹去迎風騎馬,風割在臉上,身上也是熱乎乎的。
蕊心知她的身世,又年長她幾歲,雖是服侍她的侍女,卻存了憐惜的心境,見她這般萎靡不振,心下可憐,便道:「郡主,用些湯吧,早飯您就沒吃幾口。」
海棠搖頭:「我不餓。」
蕊心想了想,又提說:「不若奴婢陪郡主出去走走,花園此時梅花正開,景最是好看,您自打進宮,只這幾日才在春華宮裡走動幾步,旁的地方都沒去過,今日得了雪景,宮裡的梅花又開得好,郡主移步瞧上一瞧吧,奴婢沒有騙您,看看漂亮的花骨朵,走一走,說不定回來就有胃口了。」
海棠被蕊心說得意動,到底孩子心性,對美的好玩的事物還是充滿了好奇,蕊瑩正過來收拾炭火,聽了個尾音,又瞧出海棠的心思,便加了一句:「郡主,讓蕊心挑些好看的花枝折回來,奴婢把花瓶裝好水,插起來,擱在您屋內,香氣不濃,還好看得緊,再挑一些,採摘回來泡茶也是大大的好。」
海棠聽著她們二人極力勸說,面上全是誠切,念及這些日子來,她們待自己的用心,便鬆口道:「好,那就去看看吧。」
初次同晏清和見面,就是那天。
她隨著蕊心向外走,雖有幾分興緻,卻仍舊心事重重,面上並不展顏,也無心他顧,出了春華宮向左拐,走上一條石子大路,路面早已被下人掃清積雪,乾淨整潔,二人便不疾不徐緩步走著。
晏清和此時行至春華宮,望了一眼海棠的背影,一時沒有往裡走。
有宮女見到他,趕忙行禮問安,晏清和隨口問道:「那位就是住在母妃宮裡的奇安郡主?」
「回殿下,正是。」
晏清和點點頭,再次朝著她行去的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