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鍛造危機
90年的東濱縣,還在改革開放的初期,僅僅只有位於市中心的一個最繁華地段,也只有一個紅綠燈,二十年之後,單單是紅綠燈路口就有十多個,隨著時間的拉開,交通和街面市容改變最大,所有的建築大部分都拆除了重建。
現在的東濱縣只有最高的六層、七層樓房,數量也不是很多,能在縣城裡上班的人很讓人羨慕,其實,這個時候很多工人都開不出工資來,打破鐵飯碗的政策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中。
打破鐵飯碗是社會發展的趨勢,其他地方已經完成了這項改革,東濱縣屬於一個小地方,比較落後一些,因此比其他城市晚一些進行改制。
郭威就是煅鋼廠的廠長,改制時期煅鋼廠的變化不大,整個廠子被郭威買了下來。
那個時候,銀行鼓勵貸款,職員每個月都有績效考核的,跟後來的存款績效差不多,信貸員只有把款子放出去,才能體現出工作成績來。
很多人不敢貸款,怕賠錢還不上銀行,那個時候叫國家,銀行的錢也是國家的錢,都曉得國家很偉大,不敢欠國家的錢。
因此也冒出一批「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說法。
其實這種說法不是很正確,儘管貸款後期出現了一些呆賬、死賬,但是大部分貸款還是催收回來了,比如郭家林一家,就把欠下銀行的錢用了十年時間還清。
郭威當上煅鋼廠廠長僅僅兩年時間,他一直都是煅鋼廠的職工,年輕時期在工廠學徒,後來做師傅帶徒弟,一直到廠長那個位置,對於工廠的感情十分深厚,在位期間沒有給老婆安排一份清閑的工作,也沒有給自己撈好處,卻用個人名義貸款,繼續維持工廠生產,這是一種自我犧牲的精神。
郭家林並不清楚內幕,但是他親眼看到了父親的死和欠下的債,最後搞的一個家庭支零破碎。
悲劇不能重演。
回到家裡,郭家林發現客廳里坐著四五個客人,看到郭家林放學回家,郭威給兒子介紹客人,不外乎是王叔叔、張叔叔之類的尊稱,至於客人的職位、背景,郭威沒有介紹。
郭家林恭恭敬敬給客人問好,態度不卑不亢,顯得心智十分成熟,大多數客人都微笑著點頭回禮,有的說幾句:「小夥子長得真精神、學習成績如何啊?」這一類的話題。
其中有一位「王叔叔」,還上前拉著郭家林的手,他的手掌很寬厚很溫暖,很顯然沒把郭家林當成一個晚輩對待,讓郭家林十分注意,多看了那位王叔叔幾眼,後來才知道,他叫王基建。
上一世,郭家林根本不注意家裡的來客是誰,今天比較反常,郭家林主動給客人的杯子里續水,然後站在旁邊聽他們談話,主要是想找到爸爸破產的原因,只聽那位王叔叔王基建說道:「老郭,水產養殖肯定能掙錢,咱們縣的幾個百萬大戶都是依靠養殖起家的,今年的對蝦長勢很好,又是一個豐收年呀,不知道還能誕生出來幾個養殖大戶,你有號召力,手裡不缺錢,我給你打個下手,咱們一起干養殖業。」
郭家林的耳朵一支棱,他猜測這位很熱情的王叔叔坑了爸爸的錢。
以郭家林兩世為人的心智,不難聽出王叔叔看中的是郭威手裡有錢的事實。
但是郭威卻擺擺手笑道:「老王,你別抬舉我了,我就是一個打鐵的出身,干養殖業不行啊,隔行如隔山,再說廠子里也不好過,現在就是在勉強度日而已,抽不出資金呀。」
「那實在是可惜了。」王基建扼腕長嘆,表示惋惜,態度上很真誠。
說完之後,王基建起身告辭,郭威一轉眼看到了兒子,說道:「林林去送一送王叔叔。」
郭家林也想摸一摸王基建的老底,欣然答應了一聲。
那個時候的郭家裝修比較豪華,客人進屋需要脫鞋,郭家林很清楚看到,王基建光腳穿著一雙洗得發白的解放鞋。
隔著一米多遠,郭家林就聞到臭腳丫子的味道,不由得捂住鼻子,王基建比較敏感,回頭看了一眼,臉上訕訕的,自嘲說道:「天天到處跑,我的腳真臭,你留屋裡別出來了。」
「我送送王叔叔吧。」郭家林趕緊放開手,他的家教一直很嚴格,因為被王基建覺察到了來自主人的嫌棄而不好意思,嫌棄客人不是待客之道。
郭家林的鞋子是白色的網球鞋,那個時候還沒有旅遊鞋的叫法,網球鞋屬於運動鞋的一種,比較時髦,也只有家境好的學生才能穿得起十七八元一雙的鞋子。
下樓的時候,郭家林問道:「王叔叔,水產養殖沒有賠錢的嗎?」
「干哪一行都有掙錢都有賠錢的,誰能保證只掙不賠啊?」王基建笑呵呵地說道,透過沉重的語氣能聽得出他認為郭家林很幼稚,說話沒輕沒重的。
「既然賠錢,你還叫我爸爸投資。」郭家林很不客氣地說道。
王基建站住了,就在狹窄的樓梯上回頭對居高臨下的郭家林說道:「我可不是騙你爸爸,這麼說吧,他那個廠子遲早得完蛋,投進去多少錢都挽救不了,我也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不想讓他栽的太深了,趁現在有錢,拿出一部分搞養殖,萬一廠子不行了,還有一條退路,小孩子不懂,我跟你說不上這些。」
說完之後,王基建加快腳步,蹬蹬蹬下樓,一轉眼就看不見了。
郭家林矗立很久,腦子裡一直在想問題。
「你在這兒愣著幹嘛?」一個雄渾的聲音打斷了郭家林的沉思。
抬頭一看,原來是一位面容威嚴的中年人從下面上來,郭家林站在樓梯上擋住了中年人的路。
「對不起,叔叔您請。」郭家林知錯能改,馬上側身讓路,還很小心伸手攙扶了一下中年人的胳臂。
「你爸爸在家嗎?」這位中年人看樣子認識郭家林,很客氣地問道。
「在家呢。」
點點頭,中年人腳步很快越過郭家林上樓了,郭家林還以為這個男子會去他的家裡做客,沒想到聽著腳步聲音不停,已經越過了第三層,不一會兒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他這才知道,中年人就住在這棟樓上面。
郭家林飛快來到樓上,記住了那個中年人進的屋子位置,回家問媽媽高欣:「我看到四樓咱們對門位置的叔叔回來了。」
「那是雷叔叔,他是副縣長,叫雷波,你這孩子,看見長輩要主動打招呼,不能低著頭裝作看不見,顯得沒有家教,記住了嗎?」高欣小聲說道,完全沒有意識到,郭家林根本不認識雷波。
「我記住了媽媽,你真美。」郭家林還記得,重生之前,媽媽這樣的女人都被稱作「美女」,去買市場上東西,服務員會熱情地問道:「美女,需要點什麼?」
如今這個年代,不時興叫美女,如果真的叫人家美女,肯定挨揍,人家會認為郭家林在耍流氓。
「這孩子,真皮。」高欣拍了兒子一巴掌,高高揚起輕輕落下,根本沒有力量。
王基建走了之後,客廳里的人談論的話題都是圍繞著工廠,各種數據隨口拈來,說的話比較專業,郭家林根本聽不懂,不由得打了個哈欠,昨晚他重生回來,沒睡好,今天在學校還救了宮大勇,死了很多腦細胞。
「你在這兒幹嘛?作業寫完了嗎?快考試了,還玩。」郭威狠狠瞪了兒子一眼,他的態度比媽媽嚴厲多了。
郭家林趕緊回到自己的卧室,他站在卧室的書桌前,伸手輕輕撫摸著桌子上的書架,那裡有一個一家四口的合影,郭家林還有一個妹妹在讀小學,由於一些歷史的原因,妹妹郭海佳不在縣城裡讀書。
再看到這張照片,郭家林的眼淚禁不住滾滾流淌下來,此時也許是他們家最幸福最輝煌的時候,沒有人預料到悲劇已經悄悄靠近了,當悲劇伸開魔爪,一切都將改變。
感慨了一番之後,郭家林趕緊寫作業,晚上吃飯的時候,客人們跟郭威推杯換盞,郭家林和媽媽吃過飯離開餐廳,媽媽高欣看電視,看到傷心時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郭家林暗地裡直撇嘴,因為那些影視劇製作粗糙,畫面模糊,僅僅能看清楚衣服和頭臉,後世的影視劇雖然演員不夠敬業,但是臉上的汗毛有幾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郭家林看了一陣,直打哈欠,說了聲:「媽媽,我洗澡去睡覺了。」
「嗯,記得燒點熱水,天熱水涼。」高欣叮囑了一聲。
現在是六月份的夏天,天氣悶熱,而且衛生間里沒有熱水器之類的洗浴用品,洗澡也是直接從水管放出來的自來水,的確是有點涼。
郭家林懶得去燒水,沒使用泡浴,站在噴頭下面,冰冰涼涼的水讓他覺得暢快。
年輕的時候體格壯實,水涼也扛得住。
洗完澡,郭家林站在鏡子前,看著瘦骨嶙峋的自己,他屬於少年人,身體還在成長階段,但是肩膀和手臂已經鼓起,有了屬於男人的爆發力量。
曲起右臂,弘二頭肌繃緊了,郭家林發誓一般自言自語地說道:「我一定不會辜負命運的安排,讓此生無憾,讓家人幸福,等著吧,我絕對不會讓悲劇重演的。」
晚上唯一的娛樂項目就是看電視,沒有電腦,沒有手機上網,比較枯燥,敞開窗戶,微風習習,夜裡十分寂靜,遠處的街道上靜悄悄的,幾乎沒有私家車,所有的車子都是單位里的資產,到了晚上,所有的人下班,很少有人出門,東濱縣只有一條街安裝了昏暗的路燈,路人只能通過住戶的窗戶漏出來的燈光觀察路面。
偶爾有口哨聲傳來,也是混混們宣洩過於旺盛的精力,在夜裡格外刺耳。
郭家林摸了一把褲袋,這才發現,他還不到吸煙的年齡,前一世,他一天吸一包低價香煙,每當寂寞時候就吸一支煙,打發無聊蹉跎的歲月。
笑了笑,不吸煙也不缺什麼,郭家林躺到了床上,很快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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