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昔日的手足之誼瞬間破滅,丘水郎難以置信的看著顧遠。
他背後,巫鎮的硝煙滾滾升起,即使遠在東山頂峰,依然能聽到人們撕心裂肺的驚恐叫聲。蠱人大軍被顧遠分為兩隊,一支在巫谷搞窩裡耗,一支藏在外面,伺機對巫鎮下手。
此時谷中內耗完畢,結界在顧遠的控制之下碎為漫天飛絮,巫谷的面貌頭一次呈現在青天白日下,卻沒人關注它被硝煙屠滅的模樣。他收回手,看著無聲痛哭的丘水郎。
「......」
「為什麼......」
丘水郎望著家鄉的濃煙,煙火里是烏泱泱的黑影,以及螻蟻般亂竄的巫鎮百姓,他至今難以置信,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完整。
谷中的活死人在丘水郎背後集結,山下還吊著一長條尾巴,只等顧遠一聲令下,就卷下山去。
二表哥以前雖然話少城府深,瞧著不太好接近,但畢竟是個人,而且在丘水郎眼中,他是天底下頂好的人。
如今顧遠神色冷酷如眼底藏冰,渾身充滿殺戮的氣息,那頭長發像被淬了毒液的潑墨,在風中狂舞之際,讓人聯想到只有在哄小孩的故事裡才能出現的遠古大魔。
再這化身為大魔頭的人眼中,大概覺得他便宜得來的小表弟是可有可無的小畜生一隻,他就像隨手捏死一隻見過幾面的螞蟻一般,毫無起伏道:「你,與我同行,或者立地就死。」
方才他提到公子喜時的那種苦澀腔調,彷彿只是丘水郎做了太多夢迷糊之間聽錯了。
丘水郎往旁邊退了一步。
鬼似的蠱人漸漸向丘水郎逼近,他一退再退,腳下猛地一定,深深看了顧遠一眼。
「你說的『同行』,是變成你的傀儡......」
他話音至此,已抖得像小時候被三叔抱在懷中顛簸一般,以一聲壓抑的泣音倉促收尾。
「這是我最後,最後......」丘水郎臉頰被掀起的髮絲遮了一下,藏住了最後一束淚光,以及一聲帶著灼灼溫度的嘆息。
這大概是少爺短短二十來載倥傯歲月中,第一次把一個人看明白,憤怒和驚恐混在一塊,分不出個你我來。
他所學有限,大多時間都拿去跟別人「爭風吃醋」打壓那些不長眼的東西去了,雖然現在和死亡只有半步腳的距離,面對這個誤入歧途的瘋魔錶親,他卻吭不出半句怒斥的腔,或者半句勸善回頭的調,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赴死之前再看看家鄉的模樣。
丘水郎望著巫鎮,在蠱人掀起煙塵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就算是再活一世也掰不回這個敗局,他萬萬沒有顧遠那樣的心計,也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既然不想淪為顧遠的活死人大軍中微不足道的一個,便毅然選擇長眠在家鄉的泥土中,縱使粉身碎骨塵染身,但在東山腳下,起碼骨肉爛成泥巴時,能和阿爹作個伴。
但丘不共在事發之時便被三叔一拳砸暈,著人帶走了。
「帶家主去三十涯,若他醒來問少主的下落,就告訴他少主和我在一塊。」丘不千手輪長/槍,向活死人大軍走去。
「這些怪物根本就殺不死!三叔,跟我們走吧!」
丘不千聞言,淡淡一笑:「家裡的小畜生下落不明,總得留個人在這。快逃吧。」
「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人們只見他錯身在活死人之間一晃,朝東山的方向去了。
昆崙山——
腳踩蓮花的男人長身玉立,遠瞧著,彷彿一道玉光從天上飄了來。這昆崙山的妖風好像一下子就變成了柔和的水,把來者的綠色長發輕輕托起,在他身後鋪開一道優美的風景。
洞前的小仙童眼底一喜,向前搶了一步,終年如凍的臉好像鬧了一場雪崩,竟從頰邊綻開一個笑容,熟稔道:「尊上,您可終於來了。」
燃燈面帶微笑緩緩看了他一眼:「是,好久不見。」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放在小仙童手中,「人間的小玩意,別讓你家娘娘看到了。」
小仙童聞道一股甜糕味,便立馬將錦囊揣進懷裡,左右瞟了幾眼,然後正正衣冠側身讓了讓,跟在燃燈身後進了崑崙洞府。
洞府內光線不太明朗,自古以來,西王母因此備受無極詬病,三師兄覺得這仙窟能和魁陰的魔窩相較高下——雖然堂堂西王母坐擁一座連綿不絕的遠古大山,但山上包括她在內,零零總總加起來也不過十一張嘴,而西王母的仙童們秉性和她如出一轍,平常只聞腳步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一陣仙風颳去,大概和某個仙童藉助不小心撞進來的風和同儕交流完了。
這洞府大得出奇,加上一些仙燈沒有照到的小洞穴,足以和半個天界比肩,但落到西王母手中,也不過是狗啃山珍,狗嘴囫圇一張,就咽下去了。
主洞里綴的那幾顆東海出產的夜明珠,大概是神仙洞中最接仙氣的東西了——拳頭大小的珠子隨意出現在仙童們覺得合適的位置,於是這個本該亭台流水相應成趣的洞天福地,呈現出一種雜亂無章的熱鬧來。
「仙燈」出現的地方,總伴隨著西王母隨手撂下的藥材或者煉製失敗的符篆。
燃燈剛踏進去時便覺得府中與上一次的模樣大有不同——彷彿一下子由狗窩變成了豬圈,十個小仙童每天腳不點地的收拾,也跟不上娘娘製造亂局的手速。
廢棄的藥材和炸壞的丹爐堆成了一望無際的連綿小山,彷彿要應著昆崙山外的神景,要從內部再製造一個雄壯的崑崙來,好裡外相和,湊成個雙絕。燃燈臉上的微笑深了一些,目光掃過「重巒疊嶂」和在其間穿梭的仙童們。
「你家娘娘,又遇到瓶頸了?」
小仙童吃人嘴短,平常一個字就吭完的聲,鋪敘得極其漫長:「尊上,您記性可太不好了,娘娘一直都在瓶頸里,只不過她最近格外顛覆了些,可能找到煉長生藥的其他法子了。她老人家此刻就在前方,您注意腳下,小仙這就給您帶路。」
燃燈笑了笑:「言之有理。」
尊上冷眼旁觀,心想等這些細胳膊瘦腿的小矮子們把整個崑崙洞中的東西清理完,恐怕要到下輩子了。便把手輕輕一揮,從小山中劈開一條路,小仙童一聲驚呼還沒落下,前面的葯堆率先炸了起來。
天知道西王母侍弄的這堆東西中有些什麼,單單是煉壞的丹藥渣都能弄出這麼大動靜,這神丹煉出來,還能吃么?
燃燈在反應堆竄起的一瞬間便拎著十個仙童閃遁了。
一聲巨響驚動了西王母前面的銅爐,爐下的火「咻」的一聲,脫軌似的攀到半空,盛著半鍋熱湯的小爐中發出一聲即將走肚的喧嘩聲。西王母掀動眼皮之間,接二連三的爆炸差點把崑崙洞府炸成一個外酥里脆的瓢,餘波殺到她前面的葯爐前,西王母往外一飄。
這場突發的震蕩在昆崙山外掀起一陣颶風,以晴空霹靂之勢將伽藍山上的雪震垮,積雪呼嘯而下,把下面的神仙和禽鳥埋了個透心涼。
容名睜開眼睛,蓄力往前一踹,積雪驚天動地的往下一滑,滑了幾次后,終於露出東皇陛下的臉來。
天光乍現之時,只見面色陰沉的八師姐和在自娘胎里就帶著微笑的四師兄並肩而立,好像弔喪的東家女和婚嫁的西家郎不小心撞到了一塊,看猴似的望著他們差點被雪砸死的小師弟。
燃燈把容名上下打量一圈后,笑道:「我聽三師兄說你走火入魔時,便知道他這次沒說假話。」
天,走火入魔固然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但又不是他自己吃飽了撐的要在神生半途鬧這麼一出。四師兄這笑口常開的模樣,好像並沒有抱著同情之心來,反而像突然聞訊的鄰家大哥來祝賀他喜得貴子。
容名瞥了燃燈一眼,四師兄笑得更燦爛了一些,一口白牙在湛藍的天色下,竟有些不可直視。
旁邊的貓頭鷹比容名激動:「太好了,驪姬欺我太甚!下橫行無禮,上之過也!燃燈,你快快將本座解開,屆時西天好相見——」
西王母差點被師兄掀了老宅,她不好對燃燈發火,但堂堂崑崙,立於三界不敗之地,她還不能教訓一隻靈山跑來的尖嘴畜生么?
當下一道噤聲咒去,把金翅大鵬急欲脫口的話攔腰一斬,這才摔袖向容名走進了些。
小孽畜對他的到來似乎不太關注,從他們現身時起,容名就像扭頭之間見了三世為敵的冤家,眼神一刻不離西王母,他身上的氣息和昆崙山飄來的硫磺味相映成趣,隨時隨地準備扭斷鏈子在兩人面前爆成一個火藥桶。
「看夠了么?」容名壓著聲音,在燃燈的笑容中對西王母說道,「看夠了就還我。」
西王母向來不太在意別人跟她說話時是人模還是狗樣,她在容名說話期間並沒看師弟一眼,以粗暴的手法將埋進容名心口邊緣的鐵鏈往上一提,將鏈上的冰棱折斷後,瞧了眼幾乎快和皮肉長到一塊的龍索邊緣,就像來視察名下牲口長勢的地主爺。她抬起頭,在袖子里一掏。
玉現身的那一刻被燃燈橫插來的手拿了去,四師兄把玩著玉,掃了容名一眼,臉上的笑容有些晦澀。
「星海的天河玉,」師兄聲音極緩,「怎麼會到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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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昂。
最近準備過清明了,時間格外緊湊,但我會加緊更新的寶貝們。
與人交談的禮貌做法是談論對方感興趣的事情,而不是大談特談自己的興趣點——《殺死一隻知更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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