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第141章
秘道很長,從宮城到宮城北門外護城河北邊的密林中,足足有八里長。
為了在不測之日從速逃命,整個秘道基本呈直線延伸。但為了迷惑和擺脫有可能躡跡而至的賊人,暴君先帝特地要求在宮城入口和城外出口設置迷宮一般的迴旋路。
謀反分子即便找到了秘道,若身邊沒有知情者帶路,雖說最終也能找到正確道路,但皇帝和眷
屬及近臣早已逃之夭夭了。
卻說塔墩背著雌兒少帝,隨著帶路人索操往前趕。
塔墩一路上生髮詫異,說:
「這條逃生之道設計得如此精巧,人力相當靡費,但竟能保密到如今沒有其他人得知,真是不
可思議。」
索操嘆息著告知他,保密的代價是巨大的,暴君先帝採用的是挖一段殺路一批人的策略。
「給殺的丁壯不計其數,且全都是士兵,都是以陣亡通知其眷屬的。」
塔墩背上的雌兒少帝啜泣起來。
三朝老奴索操七十多歲了,腿腳衰邁,自然走不動路,給馱在一個健壯的衛龍兵後背。
這個衛龍兵是豪吞人,是當年塔墩從九原帶來的,而今三十歲,叫色能。
此人武藝高強還在其次,最為塔墩看重的是忠心耿耿而又反應奇快。
因此,色能最先發現徒步跟著走的朱䴉走著走著,忽然不見了。他頓然止步,回頭對主公驚
呼:
「怪哉,右皇後娘娘哪去了?!」仟韆仦哾
眾人自然止步,朝後頭看去。
急需逃逸就急需判斷朱䴉究竟怎麼了。
是因為恐懼,由於疲累,摔倒了,不知不覺給落在了後頭?
捨不得心肝寶貝,她的鮮兒,回頭追他去了?
見皇帝夫君大勢已去,獨自逃生去了?
對此,雌兒少帝懶得判斷,大有塔墩,你說什麼朕就信什麼的意思。
索操說自己垂垂老矣,感覺遲鈍,聽力不好,沒有聽到右皇後娘娘摔倒的聲響。
「我不以為右娘娘獨自逃回家去了,」塔墩說,「末將是朱家女婿,皇後娘娘跟著我逃命勝過
獨自逃回家去。」
「小的雖背著索公公,但似曾聽見娘娘嘴裡老念叨著韓大夫。」
「鮮兒鮮兒鮮兒?」
「是呢,陛下。」
「不用說,回頭追所謂的韓大夫去了。」
「陛下定奪了:追不追右皇后回來?」塔墩說。
「快追回來,千萬不能丟失了或遭殃了,」雌兒少帝有些驚恐,「要不然大司馬大將軍怪罪起
來,朕無地自容!」
塔墩制止色能放下雌兒少帝,不讓他走回頭路找朱䴉回來,說:
「右皇后是皇家的人了,不再歸屬於大司馬大將軍家,即便丟失了遭殃了,大司馬大將軍也無
從置喙。」
索操附和道:
「此時此刻,陛下在就是龍朝在,龍朝沒了,大司馬大將軍及其全族便也沒了,所謂皮之不
存,毛將焉附!」
雌兒少帝遲疑著看後頭。
塔墩不由分說,道:
「陛下爺的母后不在後頭在前頭,正在在前頭等著陛下餵養陛下!」
「喂朕好水喝?」
「自然是!」塔墩跑得越來越快。
沒過多久,塔墩的咽喉給雌兒少帝緊緊扼住了。他趕緊止步,拚命掙脫開來,回頭望見背上的
雌兒少帝正瞪著驚恐的雙眼,看著前方不遠處,好像那兒有人似的。
當然,她看見中叔好的命姐們正在前頭不遠處發生爭執——
一方以為在賊兵作亂的危急情勢下,雌兒少帝逃命是最最要緊的,無可厚非的,她到底是命運
悲慘的有鳳來儀之女,若能活下去,慘死了又借身於中叔好的先皇后就沒有白來一趟人世間,
至少還有點值得眷戀的東西。
另一方則堅持說朱䴉雖然跋扈甚至□□,但她是皇后,也是貌美如花的少女,更是不得善終的
帝王女人,說到底,是值得在場護佑龍長彰的姐妹們就便一併看顧的。
更不同尋常的是,此番,連向來和睦如一人的趙獻容和李呈貌都變成誓不兩立的敵人,一個要
讓雌兒少帝繼續跑路,一個面紅耳赤制止她,說朱䴉畢竟年幼,也活不了多年了,這幾個仍在
人世間的男子,尤其是塔墩,理應嘗試著把大龍朝合法在位的右皇后尋回來。
更有甚者,雌兒少帝聽見趙姐姐發怒道:
「朱䴉□□,我等催促叫塔墩找她回來,就等於糟踐我們眾姐妹!」
「不錯,朱䴉□□好色,」李呈貌反駁說,「但姐姐若是當年也遇見像韓鮮那樣的可人兒,敢
不敢拚命性命,也做一回快意人生的朱䴉?!」
對此,趙獻容竟然語塞。
雌兒少帝看見李姐姐振臂無聲呼喊之際,不自覺用嘴複述出她的話語:
「不成,右皇后須得找回來,除非已經遇難!」
塔墩並不聽從皇帝陛下的旨令,牢牢背著她往前沖盪。
雌兒少帝立刻看見企圖用虛幻之身阻擋塔墩的李呈貌等命姐們給沖得七零八落,呼疼喚痛,而
趙獻容等命姐趕緊撲上去拉這個起身,扯那個站好,心疼地關切她們哪裡受傷了,要緊不要
緊。
花環夫人之間勢均力敵的對峙,因人世間塔墩的選擇性介入,勝負立判。
逃生之路重新順暢。
但前頭不知為何,溫度越來越高,彷彿走著的不是秘道,而是火焰口。
秘道位於地面二十尺以下,而當下又不是夏天,忽然之間溫度飆升,猶如給猛火炙烤,這是不
可理解的。
一馬當先的塔墩感覺不對,停下:
「這是怎麼了?」
其他人更不可理解,你看我我看你你看他。
塔墩終於驚恐發聲:
「只有一個緣故:地上宮殿都給點燃了!」
索操立馬啜泣起來:
「老天老天老天……」
塔墩問他:
「公公,可還有提前上到地面的開口?」
「沒有,此道一以貫之。」
「太糟了!」
「將軍,為何不往前走?」雌兒少帝不解說,「上頭起火,關下邊何事?」
「陛下不覺得炙熱難忍?」
「恰好相反,」雌兒少帝說,「朕渾身發冷,正待好好喝上母后的熱奶。」
色能聽見後頭有異常動靜,忽然放下垂老的索公公,獨自往後頭跑了一會兒,再回來,稟報:
「主公,右皇后定然給中叔鼠輩抓住了!這秘道給發現了,鼠輩們正追來,聽動靜,起碼上
百!」
塔墩對雌兒少帝道:
「沒奈何,只得負熱而行,即便烤成肉乾。」
說罷,先放下雌兒少帝,再脫下鎧甲,披在她身上,再重新背負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色能如法仿效,重新背負索操,緊隨其後。
巨大而恐怖的炎熱這才開始。越往前走溫度越高,身上的衣裳都給熱浪掀得高高的。
幸好雌兒少帝伏在塔墩後背,又披著鎧甲,要不然准已把自己是雌兒的驚人秘密暴露在除開塔
墩的另兩個男人跟前,如果說索操也算得男人的話。
聽得見宮殿給大火肆虐的動靜。
刮刮雜雜畢畢剝剝的火勢,造成木柱歪斜,磚牆傾覆,難怪傳來轟隆隆的倒塌聲。
這不是高潮,這是危局。
前有地上宮殿發生大火造成地下出現一堵看不見卻能阻擋一行人亡命的熱浪牆,後有中叔泅率
領的死士正鼓噪追來。
塔墩知道,他們沖著皇帝陛下而來,非殺死她不可,要不然大龍朝就無法把江山禪讓給中叔父
子,中叔家族就完成不了化家為國的洪業。
塔墩對雌兒少帝說:
「前有大火,後有兇徒,沒奈何,末將只能背負陛下拚死衝過去了。」
「天,這不是死路一條!」雌兒少帝哀鳴。
「就算死了,陛下也不會不孤單,有末將和色能以及索公公殉葬,泉台並不寂寞;僥倖不死,
則天下幸甚,社稷幸甚,黎民幸甚,末將幸甚!」
雌兒少帝看著在熱浪中影影綽綽的命姐們,差異於她們面對巨大的熱浪,也在恐慌,也在犯
難。
「陛下,生死成敗在此一舉,你忍忍!」
說罷,塔墩背負雌兒少帝,沖將過去。
他後頭,色能馱著索操,怒吼著刺破熱浪的屏障,追隨塔墩。
塔墩一邊奔跑一邊回憶九原特有的漫天大雪,一邊在心裡念叨著以後與中叔好勢必要說的話
兒。
他流淚,他冒汗,他的皮膚生生疼痛,這不僅來自於大火生髮的熱浪,更來自於雌兒少帝的指
甲。
雌兒少帝看著命姐們互相鼓勵,在最前頭奮不顧身刺穿熱浪,猶如箭鏃刺破水面,要射中緊急
下潛的魚兒似的。
她聽見美麗哀傷的趙姐姐哭著說姐妹們,沒法子,若是不這麼試著衝過去,用死人身上的冷魂
抵消人間地獄的熱浪於萬一,則有鳳來儀不能復活,重新見到心愛的閨女龍長彰,好好喂她幾
口奶水喝,則她趙獻容和姐妹們的冤讎也無法藉助於有鳳來儀的短暫復活而得到伸張
她看見方才還在責怪趙姐姐不肯追回朱䴉的李姐姐,眼下跟著趙姐姐美麗苗條的身影,用激切
的舞蹈動作驅趕熱浪。如此,後頭其他命姐拿出各自的長技,或者以舞蹈,或者以假想的樂
器,驅趕一股又一股拱來的熱浪。
她看得緊張,看得激動,手指不知不覺摳入塔墩胸膛的肉里。
塔墩沒有了甲胄,又給熱浪吹破融化了衣裳,幾乎□□著。
他給一個古怪的笑聲吸引了,一看,原來是索操在色能後背上大笑,說:
「哈哈,哈哈哈!做人哪,尤其身為男人,還是當老奴這樣的內官為好!好處何在?比方碰到
這種節骨眼,第一呢,全然不怕火燒眉毛,因本來眉毛就沒剩下多少;其次,無懼熱浪炙烤,
下檔里的鳥兒受損飛走,因鳥兒早早飛走覓食去也!哈哈哈,哈哈!該有的早沒了,該沒的也
早有了,現如今獨自一人,一身輕鬆,即便給這地獄之火烘烤成焦炭!」
馱著他奔跑的色能抱怨說:
「哎呀俺的好公公,你鳥兒飛走了,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天不怕地不怕!可俺哪得留著這身兒
這鳥兒追隨塔墩大將軍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做成人上人哪!」
「做成人上人又如何?」
「生下許多帶把兒的小人!」
索操帶著譏諷的口吻笑道:
「哈哈,待到皇帝陛下驟然生髮雷霆之怒,你那些有把兒的子子孫孫就一個個發付給劊子手砍
下腦袋,把兒還能做得何等好事?」
色能還要說什麼,給熱浪烘烤得頭髮豎起臉色緋紅的雌兒少帝發怒說:
「咄,少說鳥兒把兒的,朕身邊已有朱䴉了,聽夠污言穢語了!」
色能頓時噤口不言。
索操雖行不得人倫,但心裡比誰都看得明白,心想:
「是啊,若是皇帝陛下喜歡聽喜歡說這等饒有趣味的污言穢語,右皇后朱䴉就不會罵她某物不
武了,左皇后中叔好也不至於憋得忍無可忍,乾脆主動陷敵以求解脫去了。」
塔墩心想幸好索公公起了這個頗為不堪的話題,引得所有人,包括自己,多少給吸引住手了,
並不十分感到炙烤皮肉的熱浪正肆虐到高潮。
熱浪肆虐到高潮的同時,上頭地面轟隆隆的倒坍聲愈加驚心動魄。
但塔墩等人終於度過最為危險的那段秘道,身上灼燒感減緩了一半還不止。
腳步剛慢下來,後頭傳來追兵的鼓雜訊,但塔墩等人早已給熱浪耗盡了體力,再也跑不動了。
「塔墩將軍,交出皇帝,饒你不死!」無疑,這是中叔泅。
塔墩回頭,看見煙氣熱浪里,中叔泅率領幾十個死士,剛止步,一個個喘息著盯著這邊,顯然
暫時為更酷虐的熱浪所阻。
中叔泅又道:
「陛下蒙難了,微臣正在救駕!」
「是救駕還是劫駕,愛卿心裡只有數!」雌兒少帝平靜說。
「救駕,絕非劫駕。」
「改日見了汝父,朕好好問問他老人家,為何要緊卡口,反倒是中叔家的孩子來救駕了,別的
大臣子弟比如朱延壽為何一概不見?天下怎麼了,盡在中叔父子掌握之中了么?」
「等末將救了駕,」中叔泅說,「臣父即來見駕。」
「不必了,朕去去就回宮。」
「陛下何往?」
「朕如今真的該長大了。」
「……」
「天替朕想明白了,朕自己也鬧清楚了:朕之所以長不大,緣故委實簡單,從未吃過母后的奶
汁使然。」
「陛下,等等……」
雌兒少帝自顧自說下去:
「既如此,朕找母後去,找到了好好喝一通母后的奶水,再回頭來收拾爾等亂臣賊子!」
中叔泅給震懾了,頓然跪下磕頭。
他的死士也盡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