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7章
到小山頂上,塔墩依託怪石高草覘視四周,意外望見東南邊那頭的原野給一輪剛升起的紅日染紅,一座海市蜃樓似的透明宮殿正冉冉上升。他頓然愣住,進一步瞻望。
殿內別無他物,除卻一個渾身□□的女胎給包裹在液體里,通過臍帶吸收營養。奇異的是,女胎雖不曾吃過母乳,小嘴卻下意識一張一合,正在吮吸並不存在的甜汁。
塔墩提醒自己,上得山頂,是為了趕早瞭望到白馬武術所說的伏軍是否真的存在,若所言不虛,得趕回父王身邊報警,千萬不能老盯著透明宮殿里半透明的女胎。
這個自警重複百十遍也不管用,透明宮殿太奇異了,裡頭的半透明女也太奇異了。這個節骨眼上,先前出現過的大白鳥又來到了。
隨即,更為不可思議的景象發生了:大白鳥為透明的宮殿所吸引,忽然偏離正在飛行的正常軌道,毅然決然,一頭扎入宮殿裡頭,彷彿一隻水禽扎入清淺的池塘捕捉魚兒,弄皺了一池春水。
透明的宮殿開始變得混沌,全透明變成半透明,結果是半透明的胎兒消失了。而後,半透明的宮殿成為一塊烏雲,啥都看不見,好比月全食。
等到從混沌變回半透明,再從半透明變回全透明,女胎重新看得見了,半透明依舊,卻彷彿吃進了什麼稀罕物一樣驟然變大了,兩條胳膊一條是紅的,一條是白的,紅的正在滴血,白的正在飄雪。
目睹此情此景,塔墩莫名震驚。這還沒完。靠著透明宮殿里半透明的女胎身上散發的巨大光亮,隱藏在高草山石間的幾十萬伏軍纖毫畢現於塔墩的千里眼之前。
他翕動鼻翼,嗅聞著什麼氣味。原來,視線所及,吹來一陣柔風,所到之處,枯草變青草,荒山變綠山,單色變彩色,春回大地。
與此同時,透明宮殿里的女胎變成了女嬰,又從女嬰變成了少女,一個十多歲長著金髮的美麗姑娘。
那少女先是金髮等身,接著她的金髮瘋狂生長,穿出透明宮殿,一頭連接皇天,一頭連接後土,彷彿太陽變成了一把登天金梯,將上下全部照亮。
塔墩喃喃自語:「好美的細女!」豪吞管小小姑娘為細女。山下,二十騎豪吞鐵騎颯剌剌沖將上來。
塔墩這才如夢初醒,掉頭衝下山去,一手捂住嘴巴,示意來人千萬莫說話,另一手拚命舞動硬弓,示意「俺在這裡」。來人趕緊勒住奔馬。
等到塔墩到了,一個裨將跳馬下來說:「大王不知殿下何故發射鳴鏑!」
塔墩帶眾人到得緩坡鑽進草窩,扛出尚有餘氣的伏軍斥候,扔在吃草的白馬上再翻身上馬,策鞭而去,二十鐵騎隨他而去。
穹廬里,木肌理和手下將佐知悉一切。
木肌理言簡意賅:「五萬部族不幸給二十萬朝廷官軍圍得鐵桶似的插翅難飛。」說罷,讓人將半死不活的斥候抬出去。
塔墩追上抬出斥候的豪吞兵,找巫師醫治他,說:「既未開打,此算是自己人,朝廷派來的。」等他回到穹廬,父王和各部首領正要急切議出個生路來。
「若貿然殺出去,就是公然與朝廷為敵,有負陛下厚恩。」木肌理表態說,「最好想個其他法子,不傷雙方和氣。」
渠帥之一的燮禮,塔墩的岳父說:「人家龍家出的是重兵,二十萬對我五萬,我五萬又給兜住了,大王說不傷雙方和氣,我部又能幸免於難,這如何可能!」
「不管怎麼說,我部是陛下按在九原的精兵,對外防止阿爾金人大舉侵入大龍國富裕的內地,對內震懾陛下身邊的反賊。」
木肌理極為困惑,「照理說,朝廷不該秘派大軍圍困消滅我部,現在發生這個事,要麼陛下老糊塗了,把忠臣視作奸臣,要麼朱亮、中叔衡之流進了讒言,陛下懷疑我豪吞人將要犯上作亂。」
渠帥之一的片雲咆哮:「大龍朝把我等當作敵人,我等為何要視皇帝為恩主?!」
「還有一個可能:陛下病危,有人矯詔派來了伏兵?」木肌理忽然開悟了。
「兄王,說這個沒用了!」木肌理庶弟鶴立河裡大叫,「再遲疑不決,對方一旦先下手,我部蕩然無存了!
「廝殺容易,可是殺得出殺不出,關係到部族男女老少生死存亡……」豪吞王舉棋不定。
「殺出去!」鶴立河裡帶頭喧嚷。
群情激奮,多以為然。
「父王,以寡敵眾等於以卵擊石自取其敗!」塔墩說。
「我兒,依你看,如何是好?」
「兒臣有個主意,興許能轉危為安咧!」
魁梧高大的木肌理下到塔墩跟前,半蹲不站,聽他獻計。
眾人都愁苦著,唯有木肌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若你賭錯了,父王又照你那樣做了,我部我族就犯下大逆無道之罪,逃得過今日躲不了明朝!」
「兒有五成把握。」
「不夠!」
「八成勝算兒有!」塔墩挺身說。
鶴立河裡和諸渠帥不知豪吞父子說的是什麼,面面相覷又竊竊私議。
木肌理驟然站起跑到帳外,看了看天色,眺了眺遠方,嘴裡發出一記長長的嘯聲。
穹廬里的頭領將佐立刻湧出,領受豪吞王的將令……
九原最南邊那座丘陵南坡,在為高草小樹遮掩的低洼地,設有低矮的綠色營帳,不留神看,到了近處都不大看得見。
伏軍大將古國力席地坐著,凝然不動,雙手扶著插入土石的寶劍。帳外的馬蹄聲響起,他頓時站起。
馬蹄聲停下,一個渾身披掛的裨將跌撞進來:「大帥,夤夜派出的哨騎至今尚未轉回來!」
古國力睜眼說:「你的意思是……」
「設伏貴在以奇取勝,若給木肌理髮現了,勢必功虧一簣。所以依末將看,不如立刻發起攻擊殺光豪吞人,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其他將佐摩拳擦掌,全部贊同。
「本帥也巴不得如此,但大司馬大將軍有令在先:等候旨令,擅自出擊殺無赦。」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大帥,戰機轉瞬即逝哪!」
「好了申肖,」古國力皺眉蹙額說,「給我退出!」
申肖浩嘆一聲,起身即出。其餘人深以為可惜,但不便多說什麼。
古國力嘆息后自言自語:「漫長的一夜,不知京城陛下爺此時此刻是死是活!」說罷,腦袋支著插地的寶劍昏睡過去。
帳外又響起馬蹄聲,更為急切。
帳門敞著,眾目睽睽之下,天使騎一匹駿馬,帶另一匹駿馬趕到。跨下的駿馬摔倒了,天使跌倒在地翻了幾個打地滾,頭破血流爬進來,趔趄進入來。
古國力跳起來扶住天使:「末將古國力,天使請說!」
頭破血流的天使卻昏頭暈腦推開他,奮力要上跟著他進來的另一匹駿馬,但怎麼都上不了。
古國力牢牢抱緊他,說:「到了,本帥正是古國力!」
天使將信將疑,看其他人,帳內將佐圍著他,說他眼前之人確為古國力無疑。
「有旨!合符!」天使叫著,顫抖的手從懷裡掏出一半的虎符,與古國力迅捷拿出的另一半虎符合符。事畢,跑了八百里的天使口吐鮮血。
古國力拽住他:「天子尚在否?!」
「行前還在,大司馬大將軍懷疑挨不過今夜。」
古國力一撒手,天使倒下了死去。古國力大叫:「作速出擊!」眾將佐盡皆奔出營帳。
伏兵前行過程中,古國力登上山頂,一覽無餘眺望豪吞人駐地。劣勢再明顯不過了:四周給不高的山體包圍,很難逃脫二十萬官軍的致命總攻。
古國力大喜過望,剛要對下頭螞蟻一般的軍隊發出旗號,眼神好一些的申肖輕聲叫了一聲:
「怎麼回事?!」古國力趕緊看他一眼。
「大帥,怪了,豪吞人似在遙祭天子,全伙人馬都掛著重孝!」
古國力大為震驚,定睛望去,卻因山谷霧氣迷濛,白得像老年人所患的白內障,看不大清楚。
「果真看清楚了申肖?!」
「確然如此!」
恰好一片白雲掠過,把光線投在山谷里。如此,看清楚了:山坳一片雪白,既有白雪的因素,更是麻衣之白造成的。
古國力相當困惑:「身為伏兵大帥,我都不知皇帝生死存亡陛下,豪吞人遠在此地,噩耗又是從何得知的?!」麾下將佐也都大惑不解,紛紛搖頭。
「怎麼辦,大帥?」
「進攻吧,大帥!」
「豪吞人在為大行皇帝治喪,此時殺過去,犯下滅族之罪了也!」
「反倒是一舉殲滅之天賜良機!」
「按律令,驚擾天下臣民祭拜大行皇帝者,本人砍頭,九族並戮。」古國力說。
「娘的,天賜良機擺在眼前,卻只能投鼠忌器,這也太不巧了吧!」又是申肖,痛苦不堪說。
「作為主帥,本人要為各位的身家性命著想,決不能在陛下存亡不明的情形下貿然進擊正在哭拜陛下的豪吞人。暫且原地待命,等待天子駕崩的確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