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傅廿依舊狐疑的盯著地上的血跡,一言不發的看著臉色煞白的高公公清理著。
斷肢上殘餘的觸感和溫度還沒徹底消退,可現場的確找不到特別有力的證據證明那位大忙人來過。傅廿一時間也開始自我懷疑,到底是不是做夢。
「待會兒太醫會過來給您換藥,小的先去看一眼早點送到了沒。」
傅廿應了一聲,沒說話,繼續低頭盯著地毯。
只當是做夢吧,傅廿沒再去細想。
早飯還沒進屋,傅廿就嗅見食物的味道。
餓了那麼久,昨天晚上就啃了一個雜糧麵餅,現在聞見菜香粥香,傅廿說不激動是假的。
菜擺上桌,桌子推到面前的時候,傅廿原本激動的心情立馬平靜了。
粥羹和小菜雖然精緻,但連器皿都這麼精緻,是傅廿沒想到的。
「來,小的扶您起來,慢點。」高公公擺好菜,趕忙過來扶傅廿起來,「昨夜小的專門交代了,讓廚房備一點易食的粥菜。」
「謝謝。」傅廿看了看眼前的粥菜。
食材看起來造價不菲,換成幾個白面饅頭,不僅頂餓,可能還能餘下二兩銀子。
他默默嘆了口氣,趁著高公公去關門關窗的功夫,還是端起碗,把粥兩口飲盡,小菜也是一股腦的全往口中倒。
等高公公回過頭的時候,傅廿面前的碗全都乾乾淨淨的擺著,就連筷子也是乾淨的。
「……不太習慣用左手。」傅廿瞥了一眼面前人錯愕的表情,趕忙編了個理由,「直接倒進嘴裡的。」
倒不是真不習慣用左手,只是傅廿自知吃相不登大雅之堂。主要上一世,傅廿也沒有在大雅之堂吃飯的機會。
高公公看了一眼傅廿抱著紗布的右臂,趕忙收回了疑惑的目光,沒再提這件事,「小的不是說這個。剛才內務公公來了,送來了一張輪椅,是陛下賞賜給您的。小的讓丫頭們搬下去洗刷——」
「不用。」傅廿難得沒等高公公說完,便開口打斷。
上一世,他在一次侵襲當中,傷到左膝,傅廿就記得楚朝頤命人給他做過一張輪椅。
當時傅廿記得雖然太醫說,他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但他還是可以靠著義肢的支撐,忍痛勉強站立,也不至於完全站不起來。即便站不直,爬行也能挪動身軀,遠不到需要別人推動才能走的境地。
結果及時這種時候,被人打著要好好養傷的借口,軟禁,沒收義肢,加上這張輪椅,無疑是最無情的諷刺。
導致傅廿現在一聽到「輪椅」二字,整個人都下意識一個激靈。
「我還有一隻手和一隻腿,並非完全不能站立,但還是謝謝陛下好心。」傅廿打斷完,自己也覺得尷尬,又硬著頭皮補充了一句,「對不起,不是故意打斷你的。」
「這有什麼。您有什麼話儘管和小的說,別憋在心裡才是。那輪椅就先放著,待會兒不讓丫頭們推進來。」高公公笑道,說完,停頓了一會兒,繼續道,「對了,太醫院那邊也傳話,說這會兒太醫都在忙,待會兒只有徐太醫的小徒弟能過來給您換藥。徐太醫的小徒弟年紀雖然小,但腦袋機靈著呢……您可別再莽著自己換紗布了。」
「嗯。」誰來換藥沒所謂,哪怕沒人來,葯來了就行,傅廿自己也會收拾。
不過有人幫忙也好,雖然紗布的繩結系的千奇百怪,包紮的時候總是不太自在,但肯定比自己換藥感染的幾率低一些。
不過一會兒,傅廿就聽見外面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聲音緊密,大概率是孩童的步伐。
「給高公公請安。」
「小靈善來啦,進去吧,那位大人在裡面。您也知道,奴才不中用,不太見得了傷口,拜託您了。對了,你師父還在忙嗎?」
「嗯,交給我罷。我師父正在配藥,我待會兒也要回去幫忙配藥。」
徐太醫的小徒弟都進宮了。
傅廿記得他離開京城的時候,剛聽聞徐太醫收了個天賦異稟的孩童為徒。
話說高公公原來是見不得血…難怪昨夜他換紗布的時候,把人嚇得不輕,早上收拾紗布的時候,還煞白著臉。
太醫全忙著,那應該是承元殿里的那位有什麼狀況,昨天傅廿記得那個男人的精神就不太好,還一直咳嗽。
還沒來得及想陳年舊事,傅廿就見門口進來了一個豆丁大小的孩童,拎著小藥箱。
四目相對的時候,傅廿發覺到面前的小朋友突然止住了腳步。
「……」傅廿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面前的小朋友一副欲哭又止的表情,一時間心情有點複雜。
沉默對峙了一會兒,只見面前的孩童突然「嗚哇」一聲哭著跑了出去,手裡的藥箱跌落在地上,藥箱裡面的藥材和紗布,還有一些手寫的方子,散落了一地。
「嗚哇哇,高公公,他,他長得好像,好像之前陛下旁邊——」
「安靜!你師父沒教過你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嗎?」
傅廿安安靜靜的聽著外面的爭吵。
他長得好像陛下旁邊什麼?
傅廿尋思著,他上一世離宮之後這個孩子才被徐太醫帶進宮,肯定是沒見過他的。
怎麼張口就能說他像……
想了一圈,傅廿也沒想通。
正猜測的時候,只見高公公拎著小太醫進來了。
「對不住,這孩子……平時挺伶俐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對不起,不然待會兒看看哪個太醫得空,您別動氣……」
「沒事。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挺嚇人的。小朋友嘛,哭鬧很正常。」傅廿說完,瞥了瞥自己的斷肢,又看了看已經止住抽泣的小太醫,「嚇到你了吧?」
徐靈善趕忙搖了搖頭,洗過手后,蹲在床沿前提傅廿耐心的拆著紗布。眼淚雖是勉強止住了,但手還是抖得。
換藥的時候,傅廿見著高公公出去了,這才開口問道,「小太醫,剛才你說……」
「我,我不是太醫,我師父是。」徐靈善的聲音還帶著點抽泣,說完趕忙閉嘴。
「那好,徐太醫的小徒弟。剛才你說,我像陛下旁邊的什麼?」傅廿是真的好奇,儘可能把聲音放軟一點,輕聲問道。
雖然刻意放軟了聲音,但似乎也只是傅廿自以為放軟了,面前的小朋友還是嚇得不輕。
徐靈善不斷的搖頭,「不,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是你的師父交代你不可以說嗎?」傅廿繼續追問道。小孩子容易說漏嘴,或許能套到些信息。
結果傅廿低估了這個小朋友的定力。
不管他怎麼問,始終閉著嘴。
可越是這樣,傅廿越是好奇。
一個沒見過他的孩童,見到他不是被他的斷肢嚇到,而是因為他像什麼人而嚇到。
難道楚朝頤收著他的畫像?被看到了?傅廿想起來,楚朝頤的畫功的確有點……不敢恭維。
「到底像什麼?」傅廿見著好言好語的哄不通,語氣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鋒利,逼問道。
徐靈善還是除了搖頭,什麼回應都沒有。
傅廿見此也沒再說話,瞥了一眼地上剛才藥箱打翻,散落在地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藥方。他伸手,直接拿了幾張起來。
果然見此,眼前的小太醫一下就停止了換藥的動作,立刻急了,「放下,那些藥方不能碰的!」
「你回答我我就放下。」傅廿平淡的說道,說完,還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眼藥方。
【浸寒參二兩,煮茶】
沒想到傅廿還真看清了一句,愣了一下,下一秒,方子就被直接撕掉,扔進了炭盆。
傅廿捏著手裡殘餘的紙張。
浸寒參……不就是之前他去醫館,郎中說已經絕跡的那味葯嗎。
對熱毒療效奇佳,比如傅廿之前中的那種怪毒。如若當時沒有人替他種蠱,現在吃光九州所有浸寒參的可能就是傅廿了。
他原本就是想嚇嚇面前這個小朋友,逼他把話說完。
結果藥方被這麼一燒,這種欲蓋彌彰的意味都要溢出炭盆了。
「到底像陛下身邊的什麼?剛才的藥方我都看見了,你燒晚了。如若不回答,我不小心說出去,被追問起來,你也脫不了干係。」傅廿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徐靈善的眼睛。
傅廿原本長得就凶,加上現在臉上還有縫合的傷口,更駭人了幾分。
「那你別說出去……」
「嗯。」傅廿保證道。
「像,像,我之前在陛下身邊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