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意

感受到森森情緒的低落，張佳樂的心裡同樣不好受。

穿越於他而言只是一次意外，雖然幾經生死，但如今一切重歸正軌，過往就好像一場幻夢，除了森森，並沒有什麼其它的事情值得他掛心。可是對森森來說……重塑母樹拯救族群的計劃失敗，雖然這件事並不是非她不可，但以她對族群的感情，這對她造成的影響一定不小，只是她向來習慣將真心深藏，有些事情，張佳樂很難去探究。

又來了，這種挫敗感。張佳樂想。

結束了遊戲，張佳樂問森森餓不餓，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他開始思考K市還有什麼好吃的。兩個人不會做飯，每天中午都會外出覓食，所以最近，挑選飯店便成為了讓張佳樂比較為難的一個問題……唔，要不然去上次的那家店裡吃粵菜？

張佳樂的心裡裝著事兒，走起路來難免便有些不專心，拐彎時一不小心便與來人撞到了一起。來人腳步匆匆，像是有什麼急事，張佳樂被撞得向後踉蹌了一下，緊跟在他身後的森森不及反應，一頭栽到了他肩膀上，發出輕輕的一聲驚呼。

張佳樂「哎呀」一聲，快速地說了句「不好意思」后，立刻回身去看森森的狀況，見她揉著額頭表情有些懵，趕緊拉開她的手看了看，見沒什麼事才鬆了口氣，揉了揉她蓬鬆的髮絲：「沒事吧？」

「嗯。」女孩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看起來明顯還處於情緒低落的狀態中。她就著張佳樂拉著她手臂的動作反手攬住了他的臂彎，親昵地鑽進他懷裡，有些撒嬌意味地埋頭蹭了蹭。張佳樂安撫性地摸摸她的頭，摟著人回身準備繼續走，誰知剛轉過身，邁出去的腳步登時就停下了，他驚訝地看著面前站著的人：「小遠？」

「誒？」與張佳樂撞了個正著的青年看了看張佳樂，又看了看依偎在張佳樂懷裡的森森，同樣面露驚訝，隱約還露出了一絲局促，抬起手胡亂地向著張佳樂的方向招了招，小小聲地問候道，「隊長。」

「呃……」

「隊長！你磨蹭什麼呢？快來快來！」另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張佳樂聽著這聲音耳熟，下意識地扭頭望去，正對上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朱效平，唐昊，張偉，莫楚辰——百花戰隊！

……張佳樂險些拔腿就跑。

眾人所在的區域是條T字型的走廊，張佳樂與森森從套間里出來的時候百花幾人已經從岔道口處經過了，只有鄒遠因為耽擱了一下，所以落在了最後，這才在路過岔口時，正好被準備從岔口裡出來的張佳樂給撞上了。

意識到這點，鄒遠頓時有些後悔剛剛因為某些原因而落在了後面。他下意識望了望不遠處湊頭討論了片刻后，開始向著他們這邊走來的隊友們，又看了眼表情似乎有些尷尬的張佳樂，接著，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張佳樂懷中。恰巧，森森正因為張佳樂的止步而從他的懷裡探出了頭，兩人的目光剛剛好對上。鄒遠呼吸一滯，有些慌亂地撇開了視線。

隊長和他的，女朋友？誒，說起來，隊長也在這家會所里的話，那剛剛在遊戲里……

鄒遠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回過神來時，發現隊友們已經過來了。其中唐昊站得最靠前，看他一眼后，率先和張佳樂打了個招呼：「前輩。」

張佳樂鬆了口氣，向著唐昊點了點頭。

雖然已經決定了下賽季復出霸圖，然而百花對他來說到底還是不同的，輕而易舉便牽動了他的情緒——尤其剛剛鄒遠脫口而出的那聲「隊長」，令他一時間既尷尬，又愧疚，隱約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慌。他……其實，不太想在這個時候遇到從前的隊友。

招呼打完，氣氛一時之間便顯得有些沉悶。張佳樂尷尬得要命，咳了一聲道：「你們玩兒吧，我們先走了。」

張佳樂這話是沖著鄒遠說的。當初他退役以後，鄒遠作為百花自己培養的彈藥專家種子，被提拔起來接受了百花繚亂這個神級賬號以及百花戰隊隊長一職，這點他是知道的。

只是可惜，張佳樂離開了半年多，回來以後又刻意隔絕了榮耀相關的新聞，因此他並不知道，此時的百花雖然隊長仍然是鄒遠，但隨著唐昊的異軍突起，百花的戰術核心已經明顯地向著唐昊傾斜了，如果不是戰隊一直以來的構建核心都是彈藥專家的話，唐昊此時說不定已經強勢上位了。

放到別的隊伍，這樣的情況可能很棘手，然而鄒遠的性格並不強硬，有時甚至會對隊長的職責表現得不堪重負，所以對於同樣出自百花訓練營的小夥伴唐昊的強勢崛起，鄒遠不僅沒覺得受到了冒犯，反而很自然地就接受了，私下裡相處時更是從來不端隊長的架子。

鄒遠作為隊長都是這個態度，百花其他隊員的態度自然便可想而知了，就連對外的場合，其他戰隊的話事人在與鄒遠交流的時候也不會忽略唐昊，甚至因為他強悍的實力，反而會更加重視他。因此，像是張佳樂今天這樣只和鄒遠打了聲招呼，對其他人只點了點頭便準備離開的情況，唐昊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他愣了一下，接著心頭便隱隱冒出几絲火氣來。

同樣心頭冒火的還有朱效平。他是第六賽季出道的新人，職業是召喚師，第七賽季時因為老將的退役而打上了主力。那個賽季，百花雖然在決賽中輸給了微草，只得到了一個亞軍，但這對於他這樣新上位的二年級生來說已經是一個足夠亮眼的成績，所以他一點兒也不覺得沮喪，反而摩拳擦掌準備來年再戰。

然而張佳樂的突然退役粉碎了他原本的期冀，因為太過突然，百花毫無準備，加上聯盟里除了張佳樂外並沒有第二個足以挑起大梁的彈藥專家選手，所以百花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推自家培養的選手鄒遠上位。可惜鄒遠水平不夠，性格又相對軟弱，驟然襲來的壓力不僅沒能像張佳樂在第五賽季時那樣將他淬鍊出來，反而幾乎要將他壓垮，如果不是唐昊的突然崛起，百花此時恐怕境況堪憂。然而唐昊的流氓到底不是百花的傳統配置，在彈藥專家發揮不佳的情況下，唐昊也很難力挽狂瀾。

如今常規賽即將進入尾聲，百花在積分榜上的排行肉眼可見的無法進入季後賽，這還是七年以來的首次。因此在朱效平眼中，作為造成這一切後果的源頭，張佳樂就顯得非常面目可憎了。

「前輩剛剛找黃少練手，莫非下賽季還準備回來？」眼見張佳樂要走，朱效平冷不丁地突然說。

張佳樂腳步一頓，回頭看了朱效平一眼，沒有說話。

「如果前輩願意回來那就太好了，其實前輩何須找黃少練手呢？隊里的大家空閑時都可以的啊。」朱效平的表情冷冰冰的，偏偏嘴裡還要說著熱絡話，看起來十分違和，「就是隊長可能有點兒忙，抽不出空。唉，今年戰隊成績不好，隊長作為我們的表率，自然得加倍努力了！」

「效平……」鄒遠尷尬地拉拉朱效平衣袖，一張臉漲得通紅。他有些慌亂地看向張佳樂，見他面色平淡，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只是一垂眼，正對上了森森望過來的純澈眼眸，他心裡一顫，慌亂地收回了目光。

朱效平自然不會輕易被鄒遠勸住：「怎麼了，隊長，我有哪裡說得不對嗎？你每天那麼努力是全隊上下有目共睹的呀！雖然這賽季戰隊的成績不太好，但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轉的，隊長你那麼認真負責——」

「好了。」張佳樂終於開口，神色冷峻。他的目光輕飄飄掃過人群，最終在朱效平的身上停下，朱效平本想再說幾句，然而接觸到那道熟悉的目光，他的喉頭猛地一噎，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瞪著張佳樂不再出聲了。

張佳樂雖然性格活潑，到底做了三年的隊長，且他實力擺在那兒，又是百花的創隊元老，影響力由上至下波及甚廣，如今雖然退役了，但威望一時之間還沒散，敢在他的面前扎刺兒也是需要一定勇氣的。此時他目光逡巡，所過之處人人避讓，只有唐昊反而仰起了下巴，目光中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光彩，但張佳樂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將目光又投回到埋著頭的鄒遠身上：「我會復出，但不會再回百花。」

一語出，在場的人都是一呆。

其實今天張佳樂突然冒泡出來找人PK，職業選手們一路圍觀下來，見他水平不減，心裡便都有數了，都知道他這是準備復出。而張佳樂若要復出，復出地點除了百花以外還有其他可能嗎？這可是百花的創隊元老，是百花的功勛隊長，更是百花人心目中的信仰，他們的精神領袖。

因此，就算朱效平再怎麼不喜歡張佳樂，不想他再回來添亂，可心裡對於這個事實也是沒有懷疑的，他剛剛冒出來找事兒，目的只是想趁著張佳樂還沒回來的時候泄一泄心中怒火，甚至連對方回來以後給他穿小鞋兒都顧不上了。然而……張佳樂剛剛說了什麼？

「你說什麼？」朱效平猛地抬高了聲音，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你要去哪裡？」

張佳樂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與霸圖的接洽目前還只是意向，韓文清打了電話來詢問他的意思，他還沒有給出答覆。

……其實他剛剛是有過動搖的。葉秋和職業選手們能看出來的事，他當然也發現了，本以為闊別榮耀近一年，他的水平可能會下降得厲害，然而今天一試，他才發現自己的水平不僅沒有下降，倒像是更好了，隱隱還有種突破了曾經極限的感覺，而這發生在他八個月沒碰過榮耀的前提下。這樣一來，原本想投奔霸圖的心思頓時就淡了些，他的確又猶豫著是不是要回去百花。

百花六年，正是張佳樂人生中最為璀璨的一段時光。少年意氣，年少輕狂，最好的友誼，拼搏的熱血，沉默的訣別，一力支撐起重擔的悲壯，燃燒一切的瘋狂，失敗后的茫然與痛苦……所有這些，曾經是張佳樂的一切，令他喜，令他悲，記掛在心，難以忘懷。

只是沒有想到，才冒出來的念頭就這樣被迎面一桶冷水澆了個透，張佳樂猛然醒悟：是了！他已經離開了！當初的決定雖然草率，卻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那時的他可沒想過如今還能再回來。所以……既然已做出了決定，又為什麼還想著回頭呢？

「隊長！」鄒遠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他下意識想要去拉張佳樂，卻被張佳樂微微側身避開了，頓時尷尬地停在那裡，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朱效平被兩人的動作刺激到，一個箭步邁上來，把鄒遠擋在了自己身後，瞪著張佳樂道：「我就知道，你就是一個自私的人！你不回來更好！百花有了小遠，小遠就算技術不如你，作為隊長可要比你負責任得多！你——」

「你做什麼！」森森從張佳樂的懷裡鑽出來，纖細的手臂一架擋回了朱效平因為激動而不自覺揮舞起來的雙手。剛剛他情緒激動，揮著的手險些打到張佳樂臉上，幸好張佳樂反應機敏，退後一步讓開了。只是森森卻不答應了，二話不說就把朱效平的手給架了回去，同時往張佳樂的身前一擋，眉眼含霜地盯著對面的人看。

朱效平被盯得一愣，下意識後退了兩步，旁邊鄒遠頓時鬆了口氣，趕緊死死地拉住了他。只是看朱效平的神情，也不知他是自覺失態所以退讓，還是被森森冰冷的表情震懾，一時間訥訥著說不出話來，只一雙眼還不服氣地盯著張佳樂瞧。

「森森！」張佳樂沒有想到事情居然還波及到了森森，趕緊把人摟回來，小聲哄勸道，「不用這樣，別理他，我們走吧！」

半摟半抱著把人帶走，眾人看著兩道身影漸漸遠去，即將離開視線，就在這時，朱效平突然掙開鄒遠拉著他的手，向前沖了兩步，吼道：「張佳樂你當初為什麼走！！」大概是情緒過於激動，吼完他喘著粗氣，一拳頭轟上了牆壁。

「效平！」所有人都沒料到朱效平還有這一出，畢竟他在張佳樂走後一直表現得頗有微詞，幾次三番口出怨懟，怎麼現在……？莫非是粉轉黑？

張佳樂聞言，整個人僵硬在那裡。旁邊森森原本被他摟著，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乖乖地跟著他的腳步往外走，但此時張佳樂又一次停下，而且還是因為剛剛那個討厭的傢伙……

森森二話不說扭頭往回走，一副要暴揍朱效平一頓的樣子，張佳樂心頭一顫，再來不及惆悵什麼，趕緊把人給攔住，摟著人大步離開了。

沒有道別，也沒有再回頭。

因為早已道別過，而回頭……亦沒有了必要。

「你手不要了？接下來的幾場比賽不打了？」望著張佳樂消失的方向，眾人還有些沒回過來神，這時沉默了半天的唐昊突然開口，冷冰冰地質問朱效平，「張佳樂在役時有榮譽，有地位，有MVP，有大把的粉絲，退役了又有如花美眷在懷。你呢？你拿什麼和他比？成績嗎？粉絲嗎？妹子嗎？還是你的商業價值？」

朱效平被唐昊質問得一臉懵逼，獃獃地看過來，唐昊卻沒有看他，只不屑地丟下一句話：「什麼都沒有沒關係，起碼你還有未來，但如果連未來也沒有了……」他環視了一圈周圍，見所有人的神情都有那麼點兒沮喪的意味，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唐昊第七賽季出道，開始時並沒有顯露出什麼過人的天資，這固然有他本人初出茅廬的關係，也和百花的戰鬥體系脫不開關係——百花，對於張佳樂和張佳樂一手開發出來的百花式打法依賴性太強了，即便張佳樂退役，接管核心與隊長職責的也是同為彈藥專家的鄒遠，哪怕鄒遠的表現一直以來都不如他，也一樣。

彈藥專家，然後是狂劍士，這就是百花的體系根基。流氓？這個職業從來不在百花的核心體系里。唐昊今年之所以能發揮得這樣耀眼，一方面是他撞上新人牆后發奮努力，自身能力得到了很大提升，另一方面就是鄒遠表現不佳，百花原本的體系遭到了削弱，這才令唐昊異軍突起。

其實全明星前，呼嘯就已經私下裡聯繫過唐昊，只是那時的唐昊沒有答應——他在等。K市到底是他的家鄉，百花也是他從小到大成長的地方，如果能留下……

然而事情的發展終究令他失望了。俱樂部直到現在都沒有找他談過話，更不要提許諾給他核心地位或者更改戰隊構建，到了今天，百花眾人的表現更令他深深地明白，他不適合這裡。

六年時光，深受影響的何止是張佳樂自己？百花同樣留下了太多屬於張佳樂的痕迹：以彈藥專家為核心的戰隊構建，以百花式打法為基礎的戰術思路，張佳樂帶隊三年兩進決賽時表現出來的瘋狂與被這瘋狂煽動得狂熱無比的百花成員與粉絲……所有的這一切，絕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撼動的，而一個職業選手的黃金時間有幾年？

當然，唐昊可以用自己的表現來征服一切，可——就只是沒有必要。

唐昊在意百花嗎？在意的。

唐昊願意因為百花而折損自己的職業生涯嗎？

看一眼張佳樂離開的方向，再看一眼捂著臉，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朱效平，唐昊搖了搖頭。

相伴一場，或喜或悲皆為有緣，然而，到底不是同路人。

唐昊與百花，緣盡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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