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離體
清晨的微光從天際處照射過來。
伴著鳥鳴聲,祁容猛然從噩夢中驚醒,扯開被子坐起身來,冷汗濕透了棉質的睡衣,貼在身上如附骨之蛆一般潮濕難忍。
他喘著粗氣,心神還沉浸在夢中。
幼失怙恃,亂世漂泊,餓到五六歲的小娃娃看到惡犬身上的幾兩肉都走不動道。
而絕境中伸向他的那隻手,深深烙印在他最初的記憶中,像烈火中背光跑過來的人,像沉溺深海時伸過來的那隻手,那是沒有經歷過無法想象的震撼。
要不是因此,他不會去輔佐他,也不會落到鳥盡弓藏的下場。
祁容捏住脖頸上圓潤的白玉葫蘆,指節隱隱泛白,泛著紅絲的眼睛瞪著身側的秦君晏,但是對方他昏迷著,那雙讓他又感激又恨意難消的雙眼始終閉合著。
一靜一動,顯得祁容眼中沉沉的陰霾狼狽而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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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祁容去沖了個涼水澡,才壓下胸腔內波濤洶湧的負面情緒。
帶著一身涼氣從浴室中走出來,祁容走到秦君晏身前。
雖然看見這張臉讓他很難受,但是正事還是要做的。
他拿出秦君晏的手,按在脈上,細細感受。
手底下的脈象平和有力,不浮不沉,不大不小,半點不像是病號的脈。
再看看各種檢查報告,依然沒有異樣。
祁容收回手,抵著下頜陷入沉思。
原本那次沖喜,沒有過多久,秦君晏就去世了,原身只被通知是病情惡化導致,具體不清楚。
但是以他現在看到的情況來說,秦君晏怎麼都不太可能那麼突然地嘎嘣一下就死掉。
難道是玄學方面的問題?
祁容心下遲疑。
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祁容磨磨牙根,重新坐回去。
「要不是你死了秦家亂起來會多生變故,我才不想管。」
「白浪費我一張符。」他抿抿唇,硬生生的對床上躺著的人說道。
而後他拿出天眼符,夾在指間,微弱的靈力從符上覆蓋到他的眼睛上,他眨眨眼,適應著突然蒙上一層陰影的視野,他望向秦君晏。
「咦!」祁容一愣,而後忍不住湊近,上上下下看了好一會兒。
在他的眼中,眼前的秦君晏就是一個空殼。
「怪不得一直不醒,醫生又找不出原因。」祁容恍然,靈魂不在體內,一副空殼子又會有什麼反應呢。
三魂七魄若是丟失一二,或許還有醒來的可能,無非是呆傻痴不復常態,但是眼前的情況卻是都不見了,沒有其他的魂魄做中介,連招魂都沒法招啊。
祁容皺起眉來,還是打算試一試。
他咬破食指,在符上勾畫,然後找了把剪刀從他頭頂剪下一撮頭髮,故意剪的像狗啃一樣。
然後混著秦君晏的頭髮一起燒了。
室內憑空生出一股微風。
祁容等了一會兒,沒有其他異狀。
「果然不行。」他拍了拍手,視線在秦君晏的臉上劃過,語氣沒有半分失望。
這種脆弱可欺的模樣,他看了有幾分解氣,要不是他死了會出現若干問題,他寧願秦君晏就這麼一直躺下去。
他的恩情在他死的時候,就已經兩清了,而他輔佐他登上王位的情,還沒有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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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祁容拉著秦母在書房說話。
而卧室中,床畔一個陰影緩緩浮現出來。
那張臉與床上躺著的人一模一樣。
佇立許久,他捻起地上焚燒過的粉末,緩緩吸入,床上的人手指動了下,又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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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幾天,法器店在重新裝修,祁容則該上課上課,不上課就去找供應商補貨。
他的能力在這件事上可以說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只要一上手,他就能知道哪些是真材實料,哪些是胡吹亂誇。
幾次下來,容山市內都流傳起「承上堂」的小老闆眼神毒辣的消息。
只是連著幾天跑遍了容山所有供應商后,祁容卻很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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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慢走!」微胖的大叔亮了聲嗓。
祁容點點頭,轉過身臉色卻沉了下來。
從最後一家供應商的地盤出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上車就走,而是走到海邊,扶著欄杆遠眺。
容山市是臨海城市,微鹹的海風將祁容的頭髮吹得上下飛舞。
碧天一色,好景好天氣,他心中的煩躁少了幾分。
「祁少爺可是有什麼難處?」
劉叔停下車,站在他身邊,見祁容對著海面發獃,踟躇地問。
劉叔溫厚的臉上盛滿了恭敬,這幾天一直跟著祁容到處跑,也算是一路見識了他的本事。
常人對玄學這種神秘的東西,大多都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幾天下來,見到各處對祁容的態度,他知道對祁容絕對是有真才實學的,由此他的態度也就越來越恭敬了。
祁容瞥了他一眼,嘆口氣:「世道更迭,玄學一脈到底還是衰落了,有真才實學的手藝人十不存一,各種秘法也失傳頗多。」
一路走來,他看到的是流水線一樣大批量生產的法器,千篇一侓。
而普通人看不出這些流水線產品與真正的法器在氣場上的區別,只是懵懵懂懂就選了便宜又好看的。
有手藝的人辛辛苦苦數月,做出來的卻只能賤賣,久而久之,手藝無人繼承,慢慢沒落。
等到失傳后,大家需要卻找不到的時候,眾人才恍然。然後哄搶所剩不多的「真材實料」,然後或是哄抬物價,或是束之高閣,待價而沽。
劉叔深有同感:「不光是玄學界,其他各行各業都是如此。」
祁容聽著劉叔感嘆,自己望著遠處的波浪,感覺像是望見歲月的長河波濤滾滾,而在那波濤之下,淹沒了太多。
「或許這就是上天讓我出現的原因吧。」他語焉不詳地說。
在兩人吹海風的時候,身後傳來不確定的聲音:
「您是承上堂的店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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